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特意路過她的家門,其實杜明本可以走近路而不必繞這麼遠,但他只想看看她,哪怕不說一句話,遠遠地望一眼就夠了。
這是靠近河邊的一條小路,再往前過了白色的小石橋,就可以看到初中學校的後門。
一次偶然經過這裡,驚奇得發現隔壁班那個白衣紅裙的小姑娘坐在樹下的鞦韆上看書,鞦韆悠悠地晃着,紅色的裙角隨風飄動,映着一段白皙的小腿。那一刻,他恍惚了起來,直到她轉身進入屋內,他才慢慢地回過神,默默離開。
後來,他得知她叫蕭悅。
於是,每天上學必繞遠路經過這裡,哪怕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這個清晨,杜明出門的時候有些晚了,本不想再繞遠路,可騎上車子又鬼使神差地走上了這條遠路。遠遠的,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抱着書正往學校狂奔,他的車子路過她身邊時停了下來,“上來吧,我帶你,我是隔壁班上的,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望着他笑笑,麻利地跳上了車子。
這天,蕭悅才知道隔壁班上有個男生叫杜明,上學的時候會路過她的家。
只有杜明自己知道,跟她說話時,他內心有多激動,當她跳上車子後座的一剎那,他慌亂得差點把持不住摔個人仰馬翻。
寒假中的一天,跟媽媽去採購年貨,熙來攘往的市場,熱鬧的人羣裡,他一眼發現了她,她站在一個跟她相貌七分相似的婦人旁邊,接着,媽媽也看到了她們,居然熱情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她沒說話,只是禮貌衝他點點頭,笑容甜美。
回去的路上,他問,“媽,你認識剛纔的那個阿姨?”
“恩,她是知青,剛下鄉的時候,就住在你姥爺隔壁的房子裡,很多年了,那時候還沒你呢。”
“哦。”
“那小姑娘,你不記得嗎?”
“嗯?”他詫異。
“哦,真不記得了。她小時候,像個霸道張揚的公主,活潑好動,幼兒園跟你一個班,有次你走路蹭了她一下,她伸手一推就把你推倒在地,碰在後面的滑梯上,你哭了整整一個下午,呵呵。沒想到,小姑娘長大了,居然這麼文靜,很漂亮啊,跟她媽媽似的。”媽媽說着笑起來。
“我哪有那麼沒出息!”他扁扁嘴。
呵,原來,他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她,這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常常想,有一天,他會告訴她,哎,你小時候推過我。
每到這時,他就會微微地笑,爲這份悄然而來的甜蜜,爲將來能和她分享。
轉眼間,升入高中,他再也沒有看到她,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偷偷問過以前的不少同學,都講沒聯繫,不知道去哪了。
只是有天,飯桌上,媽媽偶然跟爸爸提起,“還記得以前我孃家隔壁房子住的那個知青嗎?她離婚了,帶着女兒走了。唉,真是,守着這麼漂亮能幹的老婆,男的居然還有外遇,她也是,不哭不鬧,什麼都不爭取,靜靜地離了婚,就這麼一個人帶着女兒走了……”
他聽到了,枉然惆悵,原來如此,飯吃了一半,就藉口看書,自己悶在屋裡。
去找她?不是沒想過,只是,人海茫茫,他不知道從何找起。
慢慢地,很多事情淡忘了。只是偶然想起,好像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帶着青春的純真和質樸,混着曾經的那份悄然的甜蜜,深深埋藏在心裡。
像身邊其他人一樣,他大學,他戀愛,他畢業,他工作,他結婚,直到調動到J城的總行,有次聽別人談起LC的總裁秘書,當“瀟悅”這兩個字飄到他的耳內,他心裡一沉,剋制着立刻轉身,疾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緊閉房門。他逃避了別人的談論,他害怕那真的是她,只是重名,重名而已,不是她,肯定不是她,他反反覆覆告誡自己。他怕她,怕再見到她,她只是他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他從不敢奢望這個夢想能成真,他更不敢想象到時候他會怎麼樣。
該來的,始終逃不掉。
LC聖誕節的答謝酒會,他看到了她。人羣中她淺笑怡然,輕輕嫋嫋地從舞池裡走下來。
原來真的是她,這麼多年,她出落得更加精緻,沉靜而又大方。
“瀟悅,還記得我嗎?”他不加思索地走上前去。
她看着他,似乎已經不記得了。
他有些失望,望着她還是笑着提示,“初中的時候,想起來了嗎?”
她依舊一片茫然。
“當時,你家住在靠近河邊的一條小路上,往前走是白色的小石橋,有次,上學要遲到了,我騎自行車帶過你,……,”
“杜明!”
“總算是想起我來了。”他一顆心落了地,她還是記得他的。
“很多年不見了,你那時黑黑瘦瘦的,跟現在差不多是兩個樣子。”她感慨。
“變化很大是吧,現在都有些發福了。”
她卻點頭,“嗯,不過還好。”
“我剛調到總行不久,有次聽別人提起LC的總裁秘書,當時還以爲是重名,沒想到真的是你。”
她微笑。
灼熱的眼神望着她,他思索着,慢慢說,“知道嗎?高中時候,我還向別的同學問起過你,都說你轉學了,一晃這麼多年都沒有你的消息,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見到。”他突然緊張起來,就像當年她跳上他車子後座的那一剎那,他慌亂得差點把持不住摔個人仰馬翻,手裡滲出黏黏的汗意,不由暗地攥了攥拳頭,鼓起全部勇氣,望着她的眼睛說:“……,其實,這些年我一直……,”
看着他似有話想說,嘴脣閉上又輕起,她猜出了他的意思,抿嘴一笑,沒等他說完,就舉杯跟他一碰,他猛然間看到她握酒杯的手,在無名指上毅然戴着戒指,頓時明白她要跟他碰杯的用意,只得把沒說完的話嚥了下去。
接着,她示意史密斯的方向,微笑着走開。
他頓時被莫名的遺憾和沮喪充斥着,只能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走過去,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由嘆口氣,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已是深夜,天空漆黑如墨,繁華的都市霓虹絢爛,路燈和往來的車輛把整個市區照得燦若白晝,杜明愣愣地緩慢開着車,腦子裡充斥着她的一切,每個細胞都叫囂着蕭悅這個名字。
難道今生就註定相遇而無言?他摸索出手機,顫抖着要撥LC熟識的人問她的號碼,手機鈴聲卻一下子響了起來,他呆呆地看着上面一閃一閃顯示的名稱,直到聲音停下來又重新響起纔回過神,電話剛接起那邊就傳來迫不及待的聲音,“老公,你幹嗎呢,這麼半天都不接電話,幾點了,還不回來?”
他恍惚了一下,嘆口氣,平復下情緒,慢慢回答道:“在開車,一會兒就到家了。”
掛斷電話,將車停靠路邊,杜明整個人頹廢的靠在座椅上,手裡無力握着的手機也掉下來。
突然,車內隨機播放的音樂調頻流淌出張信哲的《上海姑娘》,悽美的音樂充斥震撼着他的心。
我的小姑娘 在遙遠地方
微笑的模樣 誰都要喜歡
我遇見了她 在陌生地方
我心愛的上海小姑娘
想永遠簡單 給承諾不難
但是我們倆 心裡有答案
她低頭 不說話 淚汪汪
我也一樣
她有她的家 我有我的家
我就這樣失去了她
久久,感覺臉上一片冰涼,原來眼淚已不知何時決堤而出,難已自制的洶涌而下。
年初的同學會,他又看到了她,這次她旁邊站了何睿陽,她望向他的眼裡流淌着淡然軟綿的溫情。
他在左,她在右,男才女貌,真是一對璧人。
直到此刻,杜明才發現,其實,最酸的感覺不是吃醋,而是沒權吃醋。他就站在後面默默看着她,等她要離開時,才走上前去,寒暄幾句,大方地跟何睿陽握手。
就在他們攜手邁出門的那一剎那,他在心裡說:“再見,蕭悅,我的上海姑娘,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