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我不要活了。”
“大年初一少胡說,陳放全家都好吧?那邊冷不冷?”瀟悅聽到欣唯那邊一陣嘈雜,握着手機轉身走到陽臺。
“瀟瀟,你說什麼,大點聲音,我這裡信號不好。”
“陳放家都好吧?那邊冷不冷?”
“冷,冷死了,山區哪還有不冷的,簡直要凍死人了。”
瀟悅想象出欣唯哆嗦着凍成一團的樣子,接着說:“你多穿一點,什麼時候回來?”
“唉,這裡還在下雪,我想盡快趕回去,就怕大雪封山,耽誤了上班。”
“恩,等你們回來,到我這裡來吃飯,見了面再聊。”
“好,新年快樂,瀟瀟。”
“新年快樂!”說到最後,纔想起正題,瀟悅微笑,掛斷通話走進客廳。
何睿陽坐在沙發上長時間地接一個電話,見她走進來,用口型講了句“邱晨”,苦着臉指指手機搖着頭,瀟悅笑了笑,越過他,進了書房開始上網,校友錄發送了新的羣消息,順手點開。
悠揚的和旋鈴聲響起,一串未存姓名的號碼閃爍在手機屏幕上,她瞥了一眼,身體一震僵在那裡,停了幾秒鐘,慢慢伸手拿過手機,愣愣地盯着那串閃爍的手機號碼,最後還是接起來。
對方一陣沉默,安安靜靜地,許久,傳來低低的暗啞聲音,一字一字緩緩傳到耳畔,“她走了。”
瀟悅微微嘆口氣,輕輕問,“什麼時候?”
對方沉靜,幾秒鐘後,“三天前。”
誰都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保持着信號暢通的狀態,彼此間沉默無聲。
許久,她掛掉電話,繼續去看校友錄上的羣消息,只是目光凝在一點,手指也沒有再去點擊鼠標。
“悅悅,悅悅,你想什麼呢?”何睿陽結束掉邱晨的電話,走進來見她一副失神的樣子,不禁問道。
“哦,沒什麼,上網。”她擡頭看了他一眼,接着轉而繼續去看校友錄上的羣消息。
他轉到她背面,從後面連人帶椅子擁在懷裡,彎下腰與她臉貼着臉,湊過來去看網頁,“恩,你們後天有同學會啊。”
“嗯,初中同學會,在D城,很多年沒有回去了。”
“想去嗎?”他一邊用鼻子輕輕蹭着她的耳朵,一邊問。
“再說吧。”她回過頭來,整個人埋到他懷裡,手臂緊緊纏住他的腰。
“怎麼了?”他詫異,像那天在S大校園一樣,突如其來的粘人。
“沒事,就是想抱抱你。”
他笑,用力回抱她。
很快,他就感覺出她的反常,總是不知不覺的失神,明明在看電視,叫了她幾聲都沒反應,問她怎麼了也不說。晚上吃飯的時候,面對他遞過來的碗,動作慢了一步,又將手燙紅了一片,何睿陽用冰塊小心地去敷她燙紅的手,不由嘆氣,“悅悅,我陪你一起去參加同學會,好嗎?”
“你去過D城?”
“沒有。”
“我不認識路。”她搖頭。D城是個小城鎮,到J城雖然只有兩小時車程,但如果要坐車的話,因爲沒有專線,所以相當麻煩。
“有導航儀。”他微笑,見她不解,解釋道,“買車的時候贈送的,覺得影響視野就沒裝,一直放在後備箱裡,我把它裝起來,開車帶你去,好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
正如何睿陽講的,裝了導航儀,一早出發,正午前他們順利到達D城。
料峭春寒,依舊滴水成冰。D城年前的大雪還未完全融化,處處積雪,但此時,在她看來,卻無平時的半點喜悅。
同學會設在一家自助餐廳。不只是一個班,整個年級五個班都在一起,瀟悅初中畢業就跟媽媽回了J城,高中並不在這裡,加上她一向不怎麼認人,這麼多年又跟以前的初中同學疏於聯繫,彼此間的變化又大,所以轉了一圈,沒看到幾個相識的人,便拉着何睿陽要離開,猛然間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瀟悅轉過身來,“杜明。”
“瀟悅,這位是?”
“何睿陽,聯合事務所的律師;這是杜明,總行主管信貸的主任。”
“幸會。”杜明說着,伸出手去,用力與他相握。
既非相熟,又非相知,閒聊幾句,瀟悅藉故拉着何睿陽離開,就在他們推門而出的那一剎那,杜明的眼裡分明閃過兩人牽手的身影,下一秒神色變得暗淡消沉。
兩人坐回車裡,何睿陽對於這種同學會,不禁有些失望,看她,卻還好,神色依舊淡淡的。發動引擎,駛上來時的路,小城鎮的好處,就是路況暢通不會塞車,一路順利地來到高速收費口,一路未語的她突然間開了口,“等等,還有個地方要去。”何睿陽詫異中,調轉方向,在她的指引下,來到一個破舊的小社區。
年代久遠的老住宅,褐色的外牆已經斑駁脫落,地面上紅色的爆竹碎屑沾染在法桐樹下的積雪上,並無過年的半點喜慶,相反處處顯得清冷而又殘敗。
停好車子,關掉引擎,兩人靜靜地坐在車裡,他看了她一眼,她緊盯着對面三樓緊閉的窗戶,許久,那扇窗開了,一箇中年男子的半個身子出現在窗口,兩手哆嗦着將窗外鐵櫺上栓着的東西解開,拿進房間去,接着又關好窗戶。
瀟悅看得心裡酸酸的,半響,她說:“睿陽,我有點渴了,在前面拐角處有家肯德基,幫我買杯熱橙汁,好嗎?”
何睿陽點點頭,“等我。”
知道是估計支開他,還是給面子的離開,慢慢走去,排隊,再慢慢走回。
熱鬧的肯德基,人聲喧譁,他卻覺得異常清冷。
回來時,遠遠的,就看到她一個人坐在車裡,低着頭,走近了,只見她壓抑着聲音,哭得不能自抑,嘆口氣,打開車門坐進去,將橙汁放到一邊,用力將她攬在懷裡安撫,“想哭就哭吧,哭出聲來,別忍着。”
半響,她慢慢止住,直起身子,在自己位置上坐好,微低着頭,避開他的目光,臉轉向窗外。
何睿陽摸摸她的頭髮,拿起橙汁,把蓋子打開遞給她,“小心點,很燙。”
她接過來慢慢喝着,兩人就在車裡靜靜坐着,久久地,誰都沒說話。
何睿陽見她喝完,抱着空杯子,若有所思,伸手把空杯子拿過來,“既然都來了,上去看看吧。”
半響,她搖搖頭,“算了,開車,我們回去。”聲音沙啞。
他看了她一眼,眼睛紅腫,目光黯淡,連臉色也有點蒼白,伸出手又揉了揉她的頭髮,探過身子幫她繫好安全帶,發動引擎,駕車離開。
路上,何睿陽看她軟軟地靠在椅背上,沉沉地要睡去,隨手開大了暖氣,接着推推她,“別睡着,天太冷,要感冒的,想睡回去再睡。”
瀟悅點點頭,半路上,還是咳起來,估計是停車的時候着了涼。
怡雅園二期E座10B,何睿陽盯着她吃了藥。
“我想睡會兒。”
“恩。”
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接着問,“那你呢?”
“我在書房上網。”
她點點頭,轉身走進臥室,將門關上,拉好窗簾,身心俱疲,早已不勝重負,剛躺下就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外面已是夜幕低垂,房間裡只開了壁燈,昏黃的燈光溫暖了半個房間。何睿陽坐在旁邊,手附在她額頭上,漆黑的眼睛看向她,“醒了?還好沒有發燒,是不是哪不舒服,怎麼睡這麼久?”
久嗎?她靜靜地望着他,半響,低低地問,“幾點了?”聲音有些沙啞,猶自帶着幾分睡意。
“八點,一直等你吃飯,起來吧。”隨手理了理她的額發。
瀟悅慢慢坐起來,起身下牀,隨他去吃飯。
應付地吃完飯,瀟悅一個人沉默地坐在飄窗前,對着外面塞山暗黛色的影子失神。
何睿陽收拾了餐桌廚房,慢慢走過去,“坐這冷不冷?”
瀟悅像沒聽到似的,半響沒反應。
他坐到她旁邊,手臂圈起來抱緊她,“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臉色真差。”
她慢慢回過頭,跟他對視,“你上去好不好?我想自己待會兒。”
相處一段時間,慢慢了解了她的一些脾性。不舒服或是情緒低落的時候,就一個人靜靜的,不說話,就算是主動跟她說話緩解氣氛,通常得到的反應也是慢半拍。所以,他也不計較,只是笑笑,見她半天沒有再咳,便拿了大衣自行離開。
既然肯爲別的女人寄錢,爲什麼就不能原諒自己的親生父親。畢竟,是他給了自己生命,給了自己一段美好的童年時光。
大滴大滴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兩眼朦朧中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機,發了條短信出去,只有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半響,來了回信,也是一句話。
“跟你媽媽一樣善良,只是,我不配。”
或許,這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