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祖上積德, 原以爲要賴在家裡吃一輩子白飯的文家少爺,竟然不可思議的中了進士。
皇上賜詩,賜袍笏, 賜酒宴, 賜騶從遊街。最後一項, 本就是那中了頭三甲的, 做起來才理直氣壯些, 偏偏就文之賢這吊榜尾的,也牽着匹馬厚着麪皮遊街去了。
結果在經過岔路口時,被七皇子的馬車連人帶馬撞進了街邊的溝裡。
魏王百里緣正架着車, 但等到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扯住驚馬再回來時,文之賢已經翻着白眼咕嘟咕嘟沉到水底去了。
在圍觀羣衆的無聲譴責下, 沒有帶隨從私自出遊又不能暴露身份的魏王殿下只好默唸着先帝語錄(“纔開國, 羣衆基礎很重要, 要勤政爲民,克服官僚主義……”), 老着頭皮下水救人。
結果當他把文之賢拖到岸上,看到姓文的那張臉後,這個一向眼高於頂的鑽石王老五竟然毫無道理的淪、陷、了。
所以雖然文之賢像只落水狗,狼狽不堪的爬在草地上,一邊罵娘, 一邊嘔水。但透過百里緣冒這粉紅色泡泡的眼睛, 看到的卻是“清麗佳人, 秀眉微蹙, 雙腮飛紅, 梨花帶淚,弱不勝衣, 櫻脣輕啓,口吐嬌音鸝語,好叫人我見猶憐也”。
但百里緣那時還比較靦腆,不好意思表白,便紅着臉傻傻的遞上塊汗巾。
文進士橫他一眼,正準備很有骨氣的不領情,突然發現那塊汗巾正是產自江南的高級絲綢,立刻一把扯過來,塞進自己懷裡。
“那個……我……對不……”
“要麼賠錢,要麼請飯。”
“哎?”
文進士面無表情,從懷裡掏出小算盤一副,噼裡啪啦打起來:“我的腰扭了,膏藥錢三兩;屁股胳膊腿都青了,跌打藥錢三兩;手上破了,止血藥錢二兩;衣裳溼了我這個身子骨回去肯定要發燒,怯風湯藥錢五兩;剛纔喝了幾口髒水肯定要拉肚子,止瀉藥錢三兩;遊街不成還要被人圍觀,肖像損失費十兩,名譽損失費十兩,精神損失費十兩;另外還有誤工費、營養費各十五兩;哦!對對,我的馬也受傷了,這樣就是再加十兩;道路建修理費和污染河道費麼,我就勉爲其難不收你的了。一共八十六兩,咱們湊個整數,九十兩,給錢吧。”
百里緣被他搞的暈頭轉向,楞楞說不出話來。
某無良進士心裡暗自慶幸,這公子哥兒果然是個傻鳥,今天狠狠榨一筆走路。
“給錢還是請飯?”
百里緣還是沒回過神來,弱弱說:“……請飯。”
也好,文之賢暗中做個慶祝動作:那就要在京城最貴的飯店,吃最新的羅剎國餐。
京城最貴的飯店就叫做“京城第一貴”,是一家連白菜湯都敢賣五兩銀子的黑店。
它的老闆在幾年以後都記得,曾經有個氣宇軒昂、俊美非凡的藍眼睛男子帶着一個渾身透溼的秀美青年坐在二樓靠窗位子。那青年見什麼貴點什麼,足足點了有十人份,而那男子竟無一句怨言,還一臉溫柔笑意。
“唉~~,”老闆很很有點禪機的嘆道:“那一刀斬得我好爽,這樣的客人此生遇見一回,也死而無憾了。”
兩人的第二次見面是在皇宮。
文之賢作爲新科進士覲見,跪在八十個人中間,聽皇帝說話。
皇帝是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像是身體很不好,每說幾句話,都要停下來咳一陣子。
文之賢突然感覺左前方有股很強烈的視線,按規定此時又不好擡頭,只好強忍。直到那視線越來越熱烈,越來越火辣,幾乎要把人燒出洞來時,才偷偷瞥上一眼。
竟然是那雙碧藍的眼睛。
文之賢的心立刻漏跳一拍:這不是上回被我敲竹槓的二百五嗎?怎麼今天人模狗樣的站在皇上身邊?
這文痞暗道,不好不好,惹到大人物了。
苦捱到皇帝訓完話,文之賢隨着衆人山呼萬歲後,立刻腳底抹油,走爲上計。卻被一侍衛在殿外攔住,眼睜睜看着衆人散去,藍眼睛的二百五施施然走出來。
“嗨~~”文之賢揮揮手,諂笑。
“嗯?”百里緣楞住。
“羅剎國語,嗨~~”
他五官俊秀,笑容輕柔,衣領外露出一截雪□□嫩的小脖子,百里緣把持不住,竟臉紅心跳。
“你知道我是誰嗎?” 百里緣示意跟着他走。
文之賢連忙作揖:“請殿下恕罪,小民今日才知殿下是王爺。”
言下之意,上回不知道你是厲害人物,反正不知者不罪,你就把那事忘了吧。
百里緣看着他,終於鼓起勇氣,說:“我……”
“哎喲!緣緣,你怎麼沒陪着皇上啊?”
兩人回頭去看,原來是一位雍容的老太太,身後整整齊齊跟着兩排宮裝麗人。
百里緣忙拖着文之賢行禮:“母后。”
老太太湊上前來,突然哀怨道:“好冷淡哦,不要這麼客氣嘛~”
百里緣表情尷尬:“母后……”
老太太裝模做樣抹眼淚:“好冷淡哦~~,緣緣對我好冷淡哦~~”
正準備大鬧,此時不知從哪裡衝出個小小少年來。
“七哥!快逃!”小少年生得可愛至極,一雙眼睛古靈精怪。
“悠悠~~~小~~~心肝~~~~~~”老太太立刻停止假哭,獰笑着向小少年伸出魔爪。
“呃!”那個叫悠悠的孩子蹭蹭蹭急退數步,很不講義氣的說:“我先逃了!你跟上!”
話音未落,人已經溜得沒了影。
老太太慢慢慢慢的咧開嘴:“嗚嗚嗚~~~緣緣和悠悠都好沒良心啊,都不要我這個老孃了……哎?你是誰?”
文之賢左看右看,指指自己:“太后問我?”
老太太雙眼放光,點點頭。
百里緣替他答:“這是新科進士文之賢。”
文之賢連忙重行大禮。
老太太突然怪聲一笑:“這孩子多標緻啊,就留在宮裡,和悠悠小心肝一起,陪老人家解解悶吧。”(這種患者,現代醫學上統稱爲“美少年收集癖”)
兩人冷汗出了一身,正不知如何回答,幸好有人解了圍。
皇帝說:“咳咳,母后,我已經讓文之賢在翰林院做事了,母后想見隨時可以見,不用非……咳咳,非留在宮裡不可。”
百里緣和文之賢向皇帝投去感激的一眼,皇帝輕輕點頭,表明:我瞭解,我很瞭解。
全身而退後,本來兩個人也就應該這麼發展辦公室戀情了,但當晚就出了件事。
老家來信,說文之賢的爹聽說最沒出息的兒子考上了進士,一高興,就中了風。
一中風,就這麼走了。
文之賢進士一天官也沒當上,就要被送回家丁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