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立凝聽, 兵戈之聲竟越來越近,人聲吶喊也漸漸耳聞。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心中瞭然, 卻是一言不發。那梅香丫頭卻嚇出淚來, 口中喃喃:“什麼地方打起來了!打起來了!”眼看着就要哭開。
百里悠趕忙做個噤聲動作, 說:“別哭別哭, 別吵醒了小緋皇上。”
小皇帝卻已經醒了, 不哭也不鬧,只是乖乖的偎在梅香懷裡,撲閃着墨玉般的眼睛。
我讚許的摸摸他的小腦袋, 不能不承認人是有天賦的,他走路還跌跌撞撞, 卻已是如此的冷靜而明敏。
景言走出屋子, 揮揮手示意我們不必跟來。他提起一口氣, 攀上廊柱,三下兩下便像是到了房頂。這屋子是建在亂草地的正中, 四周又有極盡高大的圍牆,看當然看不見什麼。過了一會兒,景言跳下來說:“聽着聲音,像是就在周邊了。”
百里悠問:“怎麼辦?”
我笑道:“沒事,外面打起來了而已, 等他們打完便好了。”
還能怎麼辦?幾個人如甕中之鱉, 唯一能做的只剩等待。尚有一線希望能逃出去的景言卻拖了四個累贅:百里悠功夫稀疏, 梅香是個弱質少女, 皇帝不過小小孩童, 我自己更是不值得一提,事情原本就是一天比一天無奈啊。只是希望牆外的的攻勢不是衝着我們而來。
但僅僅五分鐘後, 我的僥倖心理卻被完全打破。
因爲嘈雜之聲已經近在耳邊。
我們衝出門去,擡眼四顧,數秒鐘後,那牆頭上竟探出一個人頭來。
梅香驚懼的低呼一聲,把小皇帝又摟緊了些。我們則神情緊張的死盯着他,卻發現他身邊又站出個人來,接着便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幾乎只是短短一瞬間,城牆上竟密密麻麻立滿了人。
彷彿籠底無路可逃的小動物,強烈的逼視感和壓迫感使我們心擂如鼓,冷汗溼透重衫。
突然無數條繩索從牆頭拋出,衆多矯健的一看就是軍人的身影順繩而下,一個接一個,成百上千。
這些兵士陸續落了地,慢慢圍攏而來,離我們只有數百米。沒有人拔刀,沒有人說話,寂靜的好像一支冥軍,只有腳踩草而過的唰、唰、唰聲,一聲一聲都響在我們心上。
我從來沒有這樣驚恐無措過,這不是趙美人的軍隊!頂上的帽纓,戰衣的顏色,盔甲的圖騰,都不一樣。這些來者不善的是什麼人?誰派他們來的?到底幕後是誰?爲什麼他要把我們關到這兒來?
難道說,難道說一開始就不是爲了保護,而是爲了圍剿?!
我急急說:“快!退回去!”
進了屋,百里悠趕忙搬了些殘桌破凳抵住門,效用是談不上,但聊勝於無。
我把劍還給景言,問他:“有了那些根繩子,你現在能出去了麼?”
景言說:“能,殺出去不成問題。”
“那再帶一個人呢?”
我從梅香手裡抱過小皇帝,遞給景言:“不管能不能,你一定要帶着皇上逃出去!”
景言嚇一跳,瞪大了眼睛:“那你們呢?”
百里悠凝神說:“你不用管我們,護好小緋皇上就行。”
我看着小皇帝,一字一頓:“皇上,景言會帶你衝出去。但從現在開始,你都要緊緊閉着眼睛,不管多害怕都不能張開。不能哭,不能喊,不能動,甚至不能出聲,不能讓景言分心。皇上都明白了麼?”
小皇帝懂事的點點頭。
我脫下外套,迅速把他緊緊的包束在景言背上。百里悠也脫了外衣,說:“拿我的,我的大些。”
看着他那件顯眼至極的純白色錦緞金絲繡麒麟的王爺衣服,我恨恨扯了扯他的耳朵:你是想讓這兩個孩子在暮色中當靶子是不是?
我拉着景言的手,直視他的雙眸:“景言,熟輕熟重你要分得清,況且我和百里悠一向運氣好,這回也肯定出不了事。你帶皇上出去後,把皇上交給趙瑞嵐,然後千萬不要回來,懂了麼?”
不知爲什麼,我願意信任趙美人。其實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相信他不是麼?
景言還想說話,我推他一把:“聽話!快走!”
這些人的目的應該是小皇帝,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景言咬了咬脣,一轉身從窗口躍出,寂靜中傳來劍風之聲,而後是對方抵禦的兵刃交接聲,呼喝聲和倒地的悶響。月色溶溶初上,有涼風習習穿堂而過,卻血腥氣瀰漫,滿耳慘聲,我的景言就是月下奪魂使者,正在一個一個把他們送上幽冥不歸路。
剩下三人緊緊牽着手,彷彿最後一線生機都在攥在互相的手裡。梅香實在繃不住,淚如雨下,我和百里悠也不顧什麼男女大防,不約而同摟緊了她顫抖的身軀。我輕輕拍着她的背,喃喃說:“不怕,不怕,死不了的。”
景言一走,我彷彿立刻歸於平靜,百里悠輕聲安慰梅香,我深深看着他。
如果非要死的話,我和梅香肯定活不過今天,只是希望能仗着齊王的特殊身份,好留下百里悠一命,那我就算要被滅口,也死而無憾。
世界上怎麼會有百里悠這樣的人?王爺是真的,道士也是真的,紈絝是真的,無賴也是真的,聰敏是真的,癡狂是也真的……至性至情,真如瑰寶。
他突然問:“景言出去了嗎?”
我勉強一笑:“放心,出得去。”
雖然景言的突圍延緩了兵士們前進的速度,但此時,已經有些雜亂的腳步聲到了門外。
已經明知反抗無用,反而平靜的等待着即將到來的命運。
這時突然有個聲音打破了這平靜。
他說:“小晏!景言到了!你們別出來!!”
這聲音我太熟悉,平日裡低柔輕雅,今日卻撕裂驚懼。
美人啊,我冷酷、精明、狡猾、鐵腕、周密、強大的美人,我果然沒信錯你,你終於來了。最後關頭,終於來救我們了。
利器破空的聲音,我知道那是他的箭隊,戰無不勝,連環箭。
慘叫聲幾乎把我們淹沒,有人“砰砰”撞門。我和百里悠把梅香拉到柱子後面,然後飛奔去抵着門。好在先前百里悠用一條粗粗的斷桌腿暫時充當了門閂,角度比較巧妙,加上一張胡牀斜抵,外面竟一時推不開,只有無數刀槍乒乒乓乓胡亂砍在門上。
此時肯定是箭落如雨,有幾支竟透過漏空的窗子射進屋內,硬生生釘在地上,濺起一兩點火星,屋頂上更是唰唰唰聲不斷彷彿下大暴雨一般。聽着聲音,外面圍攻的人數正急劇減少。
我們背對着門,抵着胡牀,緊咬牙關,忍受着背後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突然一股大力,聽到木頭折斷的脆響,胡牀轟然倒下,我們趕忙讓開,緊跑幾步,眼睜睜看着門被人一腳踹開,有五六個兵士一鬨而入。
我和百里悠退到梅香身邊,左右扶着她。他們一步步進,我們一步步退。
退無可退,他們抽刀砍來,我正準備閉眼等死,卻有個身影從面前一晃而過。
血花飛濺,最前面的三個士兵尖叫着倒下,那影子向前衝去,手中兵器寒光閃爍,後幾個人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也相繼斃命。
屋外的人被他嚇住,竟再也不敢進來一個,轉身奔去,寧願死於亂箭,也不願被他分屍。.
那人止住身形,原來握的是一把狹長的軟劍。他慢慢走到門口,把門關上,回過頭來看我們,輕輕一笑。
他滿身是血,臉上也濺着血滴,笑起來也有些殺氣騰騰,但我高興得都快哭了。
我嘆口氣:“大人,你怎麼現在纔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