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籍在船艙裡待了一會就去用膳。
纔出去沒有多少時間,就有僕人擦洗過道,抵達到了船艙這處房間,見四下無人,身影一閃,輕盈進入裡面。
蘇子籍曾經吩咐:“這個房間內,一紙一折的文書,都由孤自己整理,無論緊要不緊要,不許私看,私動。”
很明顯,這人已壞了規矩,但是他卻不慌不忙,人都調配好了,一刻時間內,斷無人來。
當下這僕人在船艙裡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牆一個書架上。
這人來過這個船艙幾次,對船艙裡的陳列擺設都記得牢固,連書架上擺了多少本書,哪本書放在了什麼位置,他都是記得牢牢,爲的就是每日檢查一下太孫在這個船艙裡做了什麼。
書架上的最上面一層多了一卷被黃布包着的書,這立刻就引起了此人的注意。
想到方纔得到的情報,這個人立刻過去,快速將這卷書取下來,打開一看,果然是一部梵經。
若猜得不錯,這就是方纔小廟裡的和尚送給太孫的梵經了。
這梵經能被和尚送給太孫,莫非是有着什麼特殊之處?
此人匆匆檢查梵經,結果從頭翻到尾,又着重在書脊跟書頁的厚度上檢查了一下,都是一無所獲。
難道,太孫去小廟,真的只是一時興起?
而小廟裡的和尚,對太孫也只是討好而已?
仔細一想,這可能很大,畢竟是太孫,一國儲君,一座小廟裡的和尚,若非機緣到了,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目睹真顏,好不容易見到一面,還說上了話,想要給太孫留下一個好印象,也不是不能理解。
哎,但這樣一來,跟了這一路,豈不是毫無收穫?
此人檢查完,將梵經重新包好放回去,再看一眼船艙,不由得搖頭。
“太孫,樑陽、卷武、中陰、谷氏等縣的縣令求見,在岸上等候。”蘇子籍纔回到接待外人的船廳,文尋鵬早候着,忙迎上來說,又低聲:“與張岱的事有關。”
“這樣快?”蘇子籍一怔,仰臉想一想,說:“讓他們一個個覲見吧。”
“是!”文尋鵬出去吩咐。
郡裡的官都見過了,附近縣的縣令也來請安。
這是光明正大來求見,蘇子籍作太孫,不能說不見,就算能,他也不會不見,因自己的大計,還得這些人完成。
蘇子籍就坐了,啜了一口茶,拿過案上的一疊請安折,太孫駕臨,附近縣令是親自來請安,其餘遠一些也都送來了請安折。
上面的內容寫得誠懇恭敬,文章優美,雖然每一篇都各有不同,但一篇篇的公文看下來,蘇子籍再看下一篇時,纔看第一行,幾乎就能默背出下面的內容了。
千篇一律,都是很虛的內容。
但又不能說這樣的請安折是錯,畢竟這禮,就是在明確和鞏固自己的名分和大義。
就聽着一個官員,身穿七品官服和烏紗帽,在門前躬身,高聲報着:“進士出身,樑陽縣令餘銘,叩見太孫!”
“起身罷!”
“謝太孫!”餘銘起身躬之,方小心翼翼進來。
“餘銘,我聽說過你,聽說你在縣裡,一向治理有方,上次吏部評了上等——坐吧。”蘇子籍手一擺:“餘銘,你的縣庫,以及運至糧倉的帳本,都遞上了麼?”
“這都是臣的本分,臣拿着朝廷俸祿,當這個百里父母官,就得盡父母官的本份。”
“至於縣庫以及運至糧倉的帳本,都遞上了,在外面呢!”餘銘欠身答着,頓了一頓,說着:“太孫萬事繁忙,只是小臣還有事稟告。”
“本分才難得——說罷!”
“是!”說到這裡,餘銘滿臉肅然:“張大人用欽差關防,封了七大倉,不知太孫可曾知曉?”
開國之處,銳氣尚存,蘇子籍瞥了一眼餘銘,啜了一口茶,淡淡說:“尚未,這怎麼了?”
餘銘一聽,就知道這不是太孫的主張,頓時鬆了口氣,起身叩了下:“太孫,此舉有大謬之處,還請太孫立刻申飭阻止。”
“哦,這怎麼了?”蘇子籍蹙眉,起身踱了兩步,問。
餘銘知道太孫,不懂細務,頓首說着:“臣這樣說,太孫您就明白了,本縣吃皇糧者,有一千三百四十七人。”
“有功名者,秀才以上者,有一百三十一人。”
“還有十一人,是爲國殉死者之家屬,也可得一份口糧。”
“這些人支出,雖由縣庫,縣庫又是由藩庫支出。”
“張大人用欽差關防封鎖糧庫,就是使本縣本郡乃至直隸的週轉發生了問題。”
“這些還罷了,按照朝廷制度,糧出於官府,而不出于軍,直隸數十萬大軍,士兵也是由庫撥糧,一旦欠缺,又有人煽動,後果不堪設想,望太孫明鑑呀!”
餘銘說着,連連頓首。
蘇子籍不由動容,他本想着這人或是皇帝的人,不想卻不是,是有識的直臣,哪怕有着私心,這見識還是難得。
他立刻記下這人名字,望着外面,半晌才蹙眉說着:“你說的有點誇張其詞了吧?”
“總體,的確軍糧官俸吏祿,乃至秀才舉人的學糧,以及爲國殉死者撫卹,都是由藩庫糧倉裡出,可是縣郡也有自己的小倉小庫。”
“太孫說的是,按制有三月之糧。”
“可是,縣郡事情繁多,許多要花錢,先行挪用者很普遍,現在一下停了,怕真接不上去。”
蘇子籍心中雪亮,知道這是實情,怕也是暗算自己的原因。
蘇子籍冷冰冰打斷了餘銘的話:“你不必說了,這其實不是張岱的錯,是你們郡縣,寅支卯糧,才導致青黃不接。”
“是,可是……”餘銘額上沁出汗,可是出了問題,上面可不管這理由,都要問罪。
太孫或是無事,自己等官,個個都要丟官丟職,要是萬一事情出在自己郡縣,性命都難保。
“一事歸一事。”蘇子籍纔不會免費當好人,冷笑一聲:“孤尚年輕,雖任欽差,實際上是觀政爲多。”
又說着:“張岱等纔是實際主事者,又有獨立的旨意和王命旗牌,孤可以移文,讓他謹慎考慮,卻不能命令。”
“你等與其挖空心思找孤,不如回去,想想怎麼解決挪用虧空導致的問題。”
“要不,三尺王法,就爲你等所設。”
這話一說,餘銘早已汗透重衣,站起身來,蘇子籍說一句,答應一聲,當下黯然退下,不過才退下,就見着文尋鵬迎了過來,手一揮:“餘大人,我們去側艙細談。”
餘銘一怔,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