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這樣溼寒,你們還怔着幹什麼?還不快扶周小姐去車裡!”反是邵母最先反應過來,隨着她的吩咐,立刻有丫鬟僕婦上前。
少女,也就是周小姐,也不喊叫,初時被人向後拖着,隻眼睛直直盯着棺材,可在遠離了棺材的瞬間,卻突然有了力量,掙開幾人,不肯離開。
見她這樣,生怕硬拖傷了她,幾個丫鬟僕婦爲難地看向邵母,而周小姐,則感覺到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物。
將手微微攤開,是一塊手帕。
周小姐眼睛動了動,目光落在手帕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將手帕抓在手中,眼淚流淌,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位小姐怕是有不足之症。”
蘇子籍早在此女剛纔撲過來時,就下意識退了幾步,但就算是離稍遠一些,就這麼看着,也能看出這位周小姐年紀不大,身子骨很弱。
所謂的弱不禁風,大概形容的就是這種了。
腰身細的彷彿風一吹就斷了,臉色蒼白,再加上悲痛,整個人都透着一種讓人悲傷的氣息。
蘇子籍微蹙眉,這似乎是夭折之相,野道人雖此刻在這裡,能觀相一下,可惜這場合並不適宜說話。
反是邵父因蘇子籍爲自己兒子盡心,並不避諱,嘆着與蘇子籍低聲解釋:“這是周瑤,原本還有個慧字,只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商量着故把這個字取消掉了,賢侄你之前幫忙送回的家書中,解約書就是爲她而寫。”
“邵家和周家是世交,當初結親就是爲了能更親近些,她也是我與老妻看着長大,就算做不成我邵家的媳婦,在我與老妻眼裡,也是半個女兒。”
“我與老妻並無讓她守活寡的意思,看了書信,當天就通知了周家,彼此換了信物,解了婚約,可這孩子她……哎,自己想不開!”
“因着她身子骨弱,這次得了消息來碼頭,就沒有告之,於情於理,我們都不願讓這孩子露面,再傷心一場。”
“可她還是來了。”
“她身子這樣弱,跟森兒是青梅竹馬,可怎麼受得了?”
說着,再次一嘆。
而不遠處,周瑤哭了一陣,因有昏厥的跡象,不得已,邵母忍着悲痛,令着:“汝等不要依她,帶回車內去。”
就被幾個丫鬟硬攙扶起來。她身子弱,又哭了這麼久,這時無力掙扎,不得不被拖開攙扶到了遠處,將她塞入了牛車。
她也清醒了些,不願意在衆人面前這樣,只是死死抓住了手裡手帕,這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迫不及待將手帕展開。
先入目是一句。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她癡癡看着,這情詩隱含意思,一根針直直刺入她的心裡。
“曾爲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森郎,既讓我遇到了你,又讓我如何能再看得進別人?”
下一刻,手帕牢牢攥緊的她,身子軟軟倒了下去。
“周小姐!”
“小姐!”
“這孩子身子弱,快護送她回去,快!”邵母趕緊吩咐。
因周瑤的事,她倒勉強打起了精神。
邵父更是派了僕婦和護衛跟着,務必要將這明顯是偷跑出來的周小姐平安送回去。
等周小姐被人小心翼翼擡上了牛車,車簾放下,一羣人護送着其離開碼頭,邵父才勉強一笑:“蘇賢侄,讓你看笑話了。”
因着剛纔事一打岔,他也不好再勉強蘇子籍接受小兒子的拜謝了。
蘇子籍剛纔很有感慨,見一葉而知秋,見邵父行爲,就知道其人溫潤如玉,雖這個時代,風氣近唐,但能主動爲未過年的兒媳婦作到這點,也是難得,不禁有了敬佩之心,見邵家人個個悲痛難掩,蘇子籍也已將棺材護送到了目的地,就不再打擾,對邵家人告辭。
等走遠些,看着邵家人將棺材運走,野道人嘆着:“邵家的家風是極好的,邵英先不過是一個長史、後來升任同知、知府,因此人善於治理,很有政績,深受百姓的愛戴,話說他在擔任同知時,知府因故缺任,於是當地百姓數千人寫聯名書,請邵英代任。”
“邵英知府期,政績斐然,很得人心,特別是有一次,鄰郡遇到了大旱,邵英上書,願開本府倉儲,爲鄰郡災民發放糧食,遭到了同知的強烈反對,邵英說,《春秋》之義,理所救災恤鄰,彼民猶吾民也。”
“雖獲得了上級許可,開倉放糧,使饑民度過了難關,可這壞了規矩,明升暗降。”
“而且雖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可邵思森的身死,邵家未來怕是折了一半,至於這個周小姐,也是夭折之相,本來難以活到二十歲,現在吐了心血,怕是一二年也難撐過。”
“造化弄人,使我越發自疑了,或是我看錯了,氣數不應該這樣啊!”
蘇子籍有點心虛,邵思森的身死,歸根到底是自己影響,如果沒有自己,他肯定不會去兵部,更不會去西南,他無語了片刻,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側的野道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那個手帕。”他不由得有點懊惱:“之前昏了頭,竟忘了手帕是桑女落下的那一個。”
怕是周小姐以爲是邵思森的遺物,又見到了那詩,更產生了誤會。
有心想追過去,喊停了,索要回來,又一想,不過是一塊手帕,實在是不值當的。
“況且邵兄與周小姐,本是一對佳偶,卻陰陽兩隔,實在是可惜,這詩不是邵兄所寫,這手帕不是他的,但對周小姐的心意卻是真的。”
“算了,就當是個美麗的誤會吧,也留着當個想念,假作真時真也假,何必那樣計較。”
“走了,回家。”
想到在遠處正等着自己的葉不悔,蘇子籍不再猶豫,招呼一聲野道人,轉身離開。
“對了,小白呢?”走出幾步又記起,自己自從昨日就沒看見小東西,蘇子籍不得不腳步一頓,問着野道人。
野道人笑:“我還以爲它與主公你提過了,原來竟是自己偷跑了?”
“昨日快船送信回來,小白就跟着一同回來了,怕許久沒見到夫人,想夫人了吧。”
“倒是有良心的。”蘇子籍鬆一口氣同時,搖頭而笑,知道這小東西沒丟在了半路上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