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皇帝說着,大太監就守在廊下,情形聽得一清二楚,立刻應聲:“奴婢在。”
“取來朕之前寫的聖旨。”
“是,陛下。”
隨大太監彎着腰快步去了御書房,殿內這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一時又陷入到了沉默中。
好在太監回來的很快,將聖旨小心翼翼奉上。
“這旨我已寫完了,只需要填上封號就成了。”皇帝獻寶一樣將聖旨展開,給皇后看了。
皇后一眼看過,就見得此聖旨是由綿帛製成,顏色純一色青,左右端呈兩龍,繡有篆書“奉天制誥”四字。
這的確是封爵專用,並且向左依次用楷書書寫,旨意的全文大體已經寫完,在落款處已鈐有硃色方印,篆書“制誥之寶”。
皇帝再次將聖旨鋪平,太監早就研了墨,皇帝提筆蘸了墨,在聖旨空白處,直接填了“代侯”二字。
只有真正親近和了解皇權的人,才知道一紙詔書的分量,可以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一筆,濃縮了整個天下的權柄,一旦頒下,哪怕是白身,立刻成了王侯。
和許多人想的不一樣,就算有皇家血脈,不經宗譜,不頒旨意,就不屬於龍子龍孫,就算有少許恩澤,也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不到。
“一筆以後,已是天家一分子。”
皇后看着這聖旨在自己的面前寫完,且讓人拿了下去,原本只有淡淡神情的臉上,也多出了幾分笑容。
皇后出身於官紳之家,十分注重對兒女的訓誨,溫良恭儉讓五德俱全,年輕時曾是名聞京城的才女兼美人,無論才藝還是容貌,在當時京城都無人可比,嫁與那時皇帝,也並不是先皇賜婚,也有着皇帝自己喜歡她的緣故。
這段在當時傳佳話的感情,終於在十幾年前,因嫡長子之死,而在衆人面前,被狠狠撕成了碎片。
可時光雖辜負了美人,但美人便是老了,也依舊是美人。
縱然皇后眼角已是有了細紋,可在這燈下,卻恍惚間,讓凝視着她的皇帝,彷彿看到了當年自己掀開皇后的蓋頭時,含羞帶怯的她,彷彿看到第一次於宮牆路邊遇到她時,隔着距離的驚鴻一瞥。
他的心裡就是一動,下意識,就輕輕抓住了皇后的一隻手,輕聲說:“皇后,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記得,怎麼不記得?
當初第一次相遇時,她纔不過二八年華,跟着父母參加宮中一個宴會,能參加宴會的都是功勳,但熱鬧的環境讓當時的她有些厭煩,等到她熬到宴會結束,就跟着母親匆匆離開,在走過一段宮牆時,迎面走來一羣人,被簇擁着的年輕公子穿着便服,行色匆匆,像剛剛纔趕到宮裡。
她因爲好奇,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在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恰是那麼巧,相隔百米,年輕公子竟也停下腳步,回首在看她。
二人的目光,在宮燈的照耀下,交織,碰撞,她一驚後,忙回頭,再不敢多看一眼。
卻不知,那一眼,就定了終身。
那時還只是皇子的皇帝,正陷入在奪嫡鬥爭中,頂着壓力娶了她,而不顧她那時的父兄,只是中立保皇黨,並不會成爲他的助力。
新婚當夜,他一身紅衣,丰神俊朗,眼神明亮,掀開她的蓋頭時,露出一絲笑,整個人都彷彿醉了,可明明他那天喝酒喝得並不多……
“是啊,那時你我,年紀都不大,第一次見面後,彼此心中就有了對方,後來你頂着壓力,娶了我,爲了娶我,甚至違抗了先皇原本爲你另娶的旨意,險些被罰跪在宮門前。”皇后目光中閃過一絲懷念,嘆着。
想到這裡,想到曾經的俊朗少年,想到少年夫妻時的那些年的恩愛,皇后一時間,也是一動。
可回想起過去,就難以避免想到在甜蜜之後的砒霜毒藥,想到了歡愉之後的極度痛苦。
她至今都記得,當她生下阿福時,那時還年輕的他,不顧規矩,笑着抱着嫡長子,對那時還虛弱的她說:“看,這是我們的兒子,你與他,都是我的珍寶,我將珍而重之。”
尚記得眼神,是那樣認真。
可下一刻,就變成了多年後,她在深冬之日,跪在宮門前,眼淚流盡,苦苦哀求,但緊閉着的宮門,面色冷酷的太監,以及避而不見的皇帝,都將沉浸在夫妻恩愛裡的那個她,直接殺死了。
那一天,真的很冷,很冷,地上的青磚,冰塊一樣冷,讓她整個膝蓋都已跪得沒了知覺,寒風刺骨,讓她不斷在外面風中顫抖,可這一切,都不如那時她的心寒心冷!
恩愛夫妻,珍而重之,給予這一切的人,在登上大寶那一刻,就已死了。
活下來的,只有一個皇帝。
先是皇帝,後是丈夫,先是皇帝,後是父親。
想到這些,皇后不由得拉緊了衣衫。
但她仍能保持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懷念,在皇帝亦感慨着時,還能輕輕微笑,溫婉如玉,似乎與以前並無不同。
“也許你不信,可朕從沒有忘懷你。”皇帝怔怔的說着,他想起當年恩愛,尤其是想着,那時與皇后在一起時的自己,大概年齡與現在蘇子籍差不多大,正是年少俊朗意氣風發的時候,不想這麼多年,一晃就過去了。
他與皇后恩愛時光,代表着的不止是少年共患難的感情,更代表着,曾經那個年輕的自己。
“皇后。”皇帝說着,就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后:“今日不如你就留下來,我們老夫老妻,已經很久沒有獨處過了。”
皇后心裡一沉,微笑婉拒:“陛下,還請你萬萬以身體爲重,切莫傷了身子。”
但這樣婉拒推辭的皇后,卻越發勾起皇帝的回憶,當初皇后,因年少臉皮薄,也常常這樣含羞推辭。
這樣的話,讓皇帝興致不減,心裡越發的有些火熱:“今日你就別走了。”
說着,就對站着的大太監說:“今日皇后侍寢。”
根本不容拒絕,語氣中帶着一些不容置疑。
皇后輕輕蹙下眉,就垂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