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安府
幾匹老馬在路上慢慢走着,坐在上面的人,安靜看着四周,不出聲,幾乎與夜幕化成了一色。
直到離着前方路旁掛着的油燈漸漸近了,這馬上的人才漸漸露出了容貌,爲首的正是順安府知府祁弘新。
他騎着的是從三幫裡收繳來馬匹中年齡最老的一匹,已不能再上戰場,這種老馬在獨自外出公幹時,有品級的官員,勉強可以一用。
並不想坐着牛車過來,那樣動靜太大,容易驚動了人,祁弘新安靜看着,似乎漫不經心問:“支林,你跟了我,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啊!”後面俞支林警惕的看着四周,答着:“那時我記得我還是承壽八年還是九年,有點忘記了。”
“你忘記了,我沒有忘。”祁弘新笑着說:“你當時還是還想殺我的年輕少俠!”
祁弘新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這個少俠,自十年前就跟着自己,一次次護衛自己,攔截了多少次刺殺。
十年了,耽擱了人家十年了。
“那時我受人欺騙,說你是大貪官,大酷吏。”俞支林按着劍說着,掃射左右:“後來才知道,你是大清官,大好官。”
“其實我不是清官,貪這個字也許還有商量餘地,酷吏是名副其實。”祁弘新憂鬱說着:“鄉人受蠱惑,本官其實未必要殺五十三人。”
“圍剿三幫也就罷了,殺副巡檢何弼過了,就算是按律該死,也要經過程序,而不是我來殺。”
“我的確酷烈,只是我也沒有辦法。”
“日暮途盡,故倒行而逆施之,一字也沒有說錯。”祁弘新真心是這樣認爲,他自己也發覺,隨着第三任時,自己心態發生了變化,戾氣和怨憤漸漸充滿了心中,行事也漸漸偏激。
“而且,這次明知那二十三個朝廷命官卷入,我也只能打一下給一棗,就憑這點,我哪算是清?”
“謹獨,哪有這樣容易?”
“噗,老爺說什麼話,那些貪官污吏本應該殺,談什麼酷烈,至於那二十三個朝廷命官,當清官好官又不是當蠢官。”
“掀了桌子,老爺不但當不成官,還要有殺身之禍,怎能再去造福一方?”
“老爺,別人不清楚,我跟了你十年,看見的就恩澤百姓,加起來不下一百萬了。”俞支林乾脆回過首來:“老爺,你的心思我清楚,無非覺得浪費了我——可我不這樣認爲,我入仕也無非是當個八九品的武官。”
“哪能及得上現在,護你一天,就能多救幾千百姓。”
“是麼,你對我這樣有信心,我可沒有。”祁弘新笑了笑,沒有說話。
多少君主,先是英明,後是昏庸。
多少臣子,先是賢明,後是貪暴。
“我也是如此,不過,我老了病了,唉,應該等不到那一天了。”
“這是好事。”
隨着進入到農田密集的地區,果然看到了越來越多油燈,一盞盞直通向更前燃燒着的篝火上,祁弘新就住了口。
蟲子大多都有着趨光性,這一點,蝗蟲也不例外。
嗡,嗡,嗡……
從天上傳來的聲音,讓祁弘新勒住馬繮繩,擡頭去看,就見在朦朧月色下,黑壓壓一片,從遠方直飛了過來。
“蝗蟲來了!蝗蟲來了!”不遠處有人也因爲聽到了聲音,擡頭看到了這一幕,頓時驚叫出聲。
有老農跟着喊:“別慌!它們正向篝火飛來,拿起笸籮、掃把,準備撲殺!”
祁弘新心就是一緊,這個辦法能不能成功,是不是有效果,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他的眼睛緊緊鎖住距離他稍近些的幾處篝火,在夜色下,藏身在一旁的百姓,也都緊張等待,等着大片的飛蟲撲飛過來時,除個別人驚叫一二聲,別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聲音提前驚走了被引來的蝗蟲。
嗡!
直到一大片黑點直直落到了篝火堆上,又因火焰的灼燒而想要逃走,有人大喊了一聲:“快!”
一個兩個三個……數道身影就直竄了過去,舉起手裡的工具,就朝着因爲被火燒到而失去了飛行能力,或是反應遲緩了的蝗蟲撲打了下去。
剛剛想要重新飛起的大片黑點,噼裡啪啦掉進了篝火裡,不僅沒有因它們的掉入而使火熄滅,相反,火勢在黯淡了一瞬,就瞬間拔高了一倍還多!
一股讓人聞了食指大動的肉香味,更從篝火裡飄了出來。
如果不是知道傳出這味道的,是令人畏懼厭惡的蝗蟲,怕有人都要吞嚥口水了。
而更遠的地方,人影晃動,顯然跟着行動了的人,也不在少數。
幾萬兩的銀子,已經可以使全府動員,撲殺蝗蟲。
這效果果然不錯。
祁弘新一直提着的心,終於落到了原處,只覺得額都因剛纔的緊張而冒了汗。
“只需再忙十日左右,就可以徹底撲殺了府內的蝗蟲,地裡的蝗蟲卵也可盡皆除去。”
哪怕篝火引來的一定還有着隔壁郡府的蝗蟲,而幾個郡府一文錢沒花,就可以平白享受好處,換成別人定然不忿,祁弘新卻覺得,這樣也好。
“哪怕不是順安府的百姓,若是受了蝗蟲之害,我也不忍心見,他們不管,那就由我來管!”
“大人!”正尋思着,思考又被打斷,祁弘新詫異的轉過臉去,就見着俞支林指着:“你看。”
“別的不說,要是老爺您掀了桌興大案,滿府命官現在都爲了保烏紗帽,誰也顧不了正經事了。”
“現在,看他們多用心?”
“是啊!”祁弘新也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轉眼斂去:“不過動員這樣多人,這幾萬兩分佈在全府七縣,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走,我們回去,礦權至少要有三萬兩吧?”轉了一圈,對這滅蝗行動十分滿意的祁弘新,一回到府城,就召了蘇子籍來見自己。
蘇子籍到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問:“蘇大人,你負責礦場怎麼樣了?可有了什麼章程?”
蘇子籍一笑:“都辦的差不多了,正要等大人去看。”
“哦?”
這麼神秘?
這其實不是官場作風,哪有是這樣回上官?
而且祁弘新一貫是大刀闊斧的做事,不太喜歡這種故弄玄虛,可面對一到順安府就給自己幫了個大忙的蘇子籍,祁弘新還是有一些容忍度。
“看來蘇大人已是辦好了這事?那本府就隨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