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蔘湯熬好了,少年一提醒,蘇子籍忙讓端過來,等少年將一碗蔘湯小心翼翼端過來,蘇子籍不假他手,親自用勺盛了一勺,小心翼翼遞到了邵思森的嘴側。
邵思森連坐着都費勁,手更無力,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參湯。
邵思森眼眶有些泛紅,虛弱說:“我……我自己來就好。”
野道人突說:“我給病人喂藥有經驗,我來喂吧。”
說着,就從蘇子籍手裡接過藥碗,給邵思森餵了下去。
在船上這段時間,邵思森已猜到路逢雲是蘇子籍的朋友,不,應該說是門客,在這樣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再拒絕了。
他苦笑一聲,將蔘湯全喝了。
等全部喝完了,肉眼可見的,邵思森的神色好了許多。
他沉默了良久,才惆然嘆着:“想不到我竟是這樣結局,我剛纔有許多話想說,又說不出,只能說,辜負了父母,以及有婚約的顧小姐……”
“請幫我準備筆墨紙硯,我、咳咳,我要寫解約書,我已這樣了,斷不能拖累了她,她是個好女子……”
“咳咳,還請你們,再幫我、再幫我記錄下一些話,有些話,我怕是……怕沒辦法與家人說了……就拜託你們……拜託你們到時將這家書,交給他們……”
“別急,慢慢說,我們都記着呢!”簡渠其實進來時,就已帶着這些東西了,此時正好用上,同時還不忘了安慰。
這一串動作十分嫺熟,蘇子籍看了一眼,想到了,簡渠這幕僚怕是在軍中時,就沒少接觸垂死的將士,爲他們記錄遺言,的確很是擅長。
再看向邵思森,蘇子籍承諾:“放心吧,無論是解約書,還是你想對家人說的話,我們都會記錄下來,必不會辜負你的囑託。”
“我信你,蘇賢弟,你、你是個凡真心答應了,就會去做的人,我信你……”
“請告訴我父,孩兒不孝,這次西南之行,不僅沒能帶回榮耀,還要身隕歸途,要讓他們……咳咳,要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是我不孝,若有來世,我必會再做他們兒子,在他們跟前盡孝。”
“請告訴我母,我……咳咳,我與顧小姐的婚事,就此作廢,是我、咳咳,是我對不住她,請我母必退親,不要拖累了顧小姐……”
“請告訴我兄、我弟,我去了,就只剩下他們,孝順父母重擔,只能讓他們扛着,讓他們務必保重自己,待百年後,再與我在地下相聚……”
“現在,就請、請幫我寫一份解約書吧,顧、顧小姐是顧學士之女,閨名慧瑤……就說,我對不住她,與她並不匹配,願她、咳咳,願她能再覓良緣……白首、白首不相離……”
“好,我這就寫。”簡渠見他又咳嗽起來,跟着有些心揪,忙說着。
有着女子的身份、閨名,這解約書十分輕鬆就寫出來了,都無需蘇子籍動筆,以簡渠才學來寫這個,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且,作幕僚,顯然簡渠對於說話記錄十分在行,解約書寫完,記錄內容雖經過修飾,文才不小,但核心幾乎一字不差。
拿着給邵思森看了,邵思森的心,慢慢鬆了下來。
這心一鬆,野道人一眼看去,就能清楚看到邵思森臉上的死氣更濃了幾分。
讓人將紙張拿開,邵思森又喘着氣,慢慢說:“我就要死了,纔想明白一件事,蘇賢弟,你,咳咳,你是不是恨着尚書大人?”
“這些天,就是我,也偶爾被扶着去拜見尚書大人,可你可一次都沒有去過,咳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對尚書大人有着恨意?”
“可尚書大人也是不得已,你去拜見下,必能關係重新融洽,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仇敵好……”
“尚書大人畢竟是國家重臣。”
這可真是人之將死,其言尤善,但喘着氣說完,見蘇子籍沉默不語。
邵思森就知道,蘇子籍必有了自己主意,不會聽自己規勸了。
他苦笑一聲:“罷了,不提這個了。蘇賢弟,你……咳咳,你能不能寫首詩?跟着信一起,也算、咳咳,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場一個、一個緬懷了。”
“寫紅顏詩不妥,要是反使顧小姐動容,一時衝動不肯解約,反苦了她一輩子,就寫一首別離詩吧。”蘇子籍嘆着。
提筆,在信上添了一首詩。
“隨君千日終有別,留得清夢與君隨。朝朝夕紅日,潺潺兮流水。醉人兮紅塵,侃侃兮君隨。”
見邵思森已面露昏沉之相,蘇子籍就讓他按了手印,又畫了押,接着就朗讀了這一首詩。
等讀完時,屋內已寂靜一片,而邵思森則半靠在軟枕上,手早就垂下,面露一絲淡淡笑容。
竟就這麼直接去了。
“已沒了氣息。”簡渠輕輕伸手試探了一下,嘆着。
“這家書封好,等回到京城,直接送到邵府就是。”蘇子籍對野道人說着。
此刻,他心情很糟糕,不願意在這滿是藥味的船艙內繼續停留,快步出去。
片刻,野道人也跟了出來。
此刻二月,雖還寒冷,但已立春,蘇子籍站在船頭,望海面不語,野道人在身後,許久才問:“公子可是心裡難受?”
蘇子籍轉過臉來,若有所思點點頭,說:“其實算不上難受,只是可惜。”
“我與邵兄之前有過誤會、疏遠,但後來漸漸融洽,本來以爲能多一個朋友,多一個知己,漸漸交心忘年,不想卻沒有這機會。”
“交友尚未交心,難得他臨死時還勸我和解,這是爲了我好,我雖不接受,卻不是不識人心。”
“我只是惋惜,再行不到十天,就能抵達京城見到家人,他卻就這麼撐不住去了。”
“而且,喪命西南,還能安葬,但在海上,對欽差如何處置屍體,我卻沒有什麼把握了。”
按照海上行船規矩,有人中途病逝,屍體不能就這麼帶着繼續,怕污了船,讓疫病傳開。
可就這麼拋入海中,也不合適,更不合自己的感情。
野道人勸着:“這些不是公子你能做主,多想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你說的對。”蘇子籍點首,沉吟難決,這時離開的大夫,已帶着幾個兵卒過來,還擡着塊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