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魯坊
時至深夜,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就算是守關的士兵,都穿着蓑衣躲在附近的據點內,只是不時看一眼。
就算雨絲暫息,露出了有些灰濛濛的天空,也不復往日晴明,星月之光較之往日更稀薄,遠處似有烏雲聚集,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有雨。
壓抑的氣氛籠罩整個京城,與天氣也不無關係。
望魯坊東側的青竹巷,隱隱都是綠瓦粉牆,住着幾位朝中文官,這巷地價不低,凡能在這裡買下房子入住,無不是四品以上官員。
而這樣的官員,平日裡門前少不了停着一些車馬,但今日不僅這裡,別處也都靜悄悄。
偶有府第中,舉行夜宴,也不用歌舞,僅僅聽着歌妓婉轉清唱,似乎凡是有些人脈的人,都似乎嗅到一種風雨欲來的不安,就算往日喜歡呼朋喚友之人,也選擇在此時暫時低調做人。
“吱呀——”
青竹巷巷尾的府邸,原本緊閉着大門從裡面打開,兩人一前一後從裡面走出來。
跟着他們出來的還有幾個身着青衣的隨從,除腳步聲,無人說話。
更無人相送,但朝兩人身後看去,就能看到,敞開的大門裡面,正跪伏着一個身着私服的中年男人。
但凡清楚這座府邸屬於哪個官員,或就能認出,這個此時跪伏着不敢擡頭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當朝四品的官員?
跪在更後面則是這名官員的家眷僕從,比這官員還不如,此刻已大汗淋漓,身上衣裳都被汗水給浸溼了。
直到聽到腳步聲出去了,跪在最前面的官員才鬆了口氣。
而外面,一無所獲的大太監馬順德,眉眼間都帶着戾氣,顯然心情很是不好。
青竹巷雖說是個巷子,但裡面很寬,可以同時容納兩輛牛車經過,說是一條街道都不爲過。
在巷尾這座府邸的旁邊,就停着兩輛牛車,從府邸裡出來的幾人卻沒有立刻上牛車。
一身道袍的男人正是霍無用,他神色沉凝,本就長得有點嚇人,此刻配上這樣的神情,認識他的人怕也要看了心塞。
馬順德此刻就很心塞,不僅心塞,還很惱怒。
他奉命跟着霍無用一起出來辦差,可查了好幾個人了,霍無用卻一直都沒說到底要查什麼。
明面上的說法,都是糊弄人的,真正的用意定不是這個。
馬順德不願意做一個糊塗蟲,他想要知道真相,而這從皇上那裡挖不出來,面前的霍無用倒可以追問一下。
“霍真人,你我都是奉皇命行事,現在都到了這步,是不是也該說上一二句,要不,實在很難辦差啊。”
“就算最隱秘的差事,也總得你我知道才行。”
馬順德神色嚴肅的問完,說着便目視霍無用,本以爲霍無用再怎麼說,也能給一點提醒。
誰料這道人肌肉抽搐了兩下,只是搖頭:“馬公公,我真不能說。”
他這做協助的人都不能知道內情,這裡面到底藏了什麼事?霍無用越是不說,馬順德就越是想知道。
倒不是好奇,而是與趙公公這些年“修身養性”不同,馬順德作一個剛剛成功上位的大太監,迫切需要更多功勞好讓位子能坐得更穩!
反之也一樣,只有知道差事底細,纔能有的放矢,才能避禍,要不,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馬順德看多了“悶聲辦事”然後被處死的自己人了。
不過,自己已經是皇上身側的大太監,連讀奏本的事都已經辦了,沒有發覺皇帝最近有太要緊的事——這道人,是不是看不起咱家,所以纔不與咱家說?
皇上既要咱家幫着一起辦差,就說明沒打算讓咱家當個瞎子聾子,咱家到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問題必全在這牛鼻子老道身上!
該死的牛鼻子老道!
馬順德心裡隱隱驚懼,下意識都不敢怪皇帝,不由遷怒霍無用。
只是卻也知道自己不好在這時與霍無用翻臉,在這件事上,人家現在是皇上的大紅人,事情的關鍵,自己雖成功上位成大太監,但在皇上最信任的人裡,恐怕連前五位都排不上,這對於一個伺候帝王的大太監來說,是一件挺要命的事。
馬順德眼一轉,說:“不管查什麼,現在望魯坊都排查過去了,是不是隻有代王府了?下一步難道是查代王府?”
這本是譏笑,結果大大出乎馬順德意料的是,面前這個牛鼻子老道卻沒有否認,反而陰沉着臉在緩緩踱着,一時沉吟。
馬順德心中陡地襲上一陣不安,臉色一變,這可不妙啊,暗想:“難道涉及代王?這事就麻煩了。”
原本以爲跟往常差不多,就是出來辦個不大不小的差事,不會超出太多意料,可霍無用的反應,就讓他看出一點端倪來。
他怎麼說也是皇帝身側的大太監,還是被皇帝命令來跟着霍無用一起辦差,在這種情況下,霍無用不肯詳細說實情,要麼就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看不起他,要麼就是此事真的關係重大!
馬順德原本還希望是前者,可沒想到竟然是後者!
涉及到皇子皇孫,這關係可大了!
這到底真要查的是誰,連代王府都必須查?
“難道這次的事,查別人是假,查代王是真?”
雖馬順德仔細想想,對代王有種莫名其妙惡感,但自己是皇帝家奴,深知厲害,涉及到這等事,是萬萬不可以個人喜惡來行事,因弄不好就要將自己栽進去!
他黑着一張臉,皺眉咬牙:“你要查代王府,那,咱家就得再次向皇上請示了。”
霍無用一怔,原本沒有落在馬順德身上的目光,也跟着瞥過來。
“還要請示?”他似乎有些不解:“先前不是有旨意嗎?”
他雖是皇帝的御用煉丹師,但在這種動心眼的事情上,似乎真不如這些天天就盤算着怎麼討好皇帝保全自己的人來得駕輕就熟。
霍無用似乎覺得,這位馬公公也未免太麻煩了一點,他們既已經請旨出來了,天色又已晚,還要回去再次請示皇上,這不是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