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
白日,這座宮殿顯得比夜裡鮮活幾分,進進出出的宮人不少,因帝后已經和好,不僅永安宮的主子用的東西是宮裡最好,就連永安宮的宮人,哪怕是最普通的負責灑掃的宮人,也都月錢增了些,還沒有剋扣,能如數到了自己手裡。
因此,早早的,一些年輕宮女就換上春裝,還在耳環和只能按身份佩戴一兩個的簪子上動起了小心思,在髮髻上點綴着小小毛絨花,與衣裳搭配,雖然都是底層奴婢,也帶着一點迎來了春天的喜悅。
皇后卻依舊是一如既往,與冬日時沒什麼不同,既不喜歡隨便出永安宮,也不喜歡別的妃嬪來給她請安。
閒來無事,不時會爲她已故的皇兒頌經。
今日皇后亦在偏殿裡,默默頌經祈福。
那張臉上卸下了所有的妝容,卻正應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頭髮沒梳成髮髻,而用一根束帶,將順滑的髮絲直接束了起來,黑髮中隱能看到少許白髮,往常這些白髮都是藏在髮髻中,看不出來,此刻隨意束着,就顯了出來。
並不算年輕的皮膚,也不算鬆弛,眼角露出的少許細紋,並不影響皇后本身的出色,反因時間的沉澱,變成了更大氣更雍容。
歲月從不敗美人,說的就是如皇后這樣,哪怕年紀大了,仍在老皇帝心中有着地位。
“皇后娘娘!”就在她祈求上天,保佑九泉之下的皇兒,保佑僅存皇孫時,一個宮女匆匆忙忙直入了這個偏殿。
喊了一聲還不算,更歡喜地說:“恭喜皇后娘娘,大喜事!”
“什麼大喜事?”一身樸素衣袍的皇后,不得不停下正在祈福,轉過頭,因被打斷了祈福,臉色頓時一沉,呵斥:“毛毛躁躁的的像什麼樣子?”
這宮女從剛入宮起就進了永安宮,足足五六年時間,說是在皇后身邊長大的也不爲過,何曾見過皇后這樣呵斥自己?
後知後覺意識到了自己的放肆,被這一聲呵斥嚇了一跳的她,連忙秉規矩行禮,說:“皇后娘娘,奴婢是聽到了前面的消息,所以太過歡喜了,才忘了規矩,還請娘娘恕罪!”
“前面的消息?怎麼,跟代國公有關?”皇后問。
宮女見皇后的臉色沒那麼嚇人了,心裡鬆了口氣,臉上再次露出笑容:“回娘娘的話,今天皇上下了旨,特讓皇孫前去京營,現在京城裡都在傳聞,說……說是不是馬上就要讓皇孫成爲太孫了呢。”
讓孫兒去了京營?
難道一直以來把持着權利,連曾經最疼愛的兒子都不信的人,竟然會突然將權利放出一部分交給孫兒?
這可能嗎?
皇后聽了這話,心裡有些遲疑,暗暗琢磨:“難道他真的變了性格?越老越是不同,心慈面善了嗎?”
“上次見到孫兒時,我那孫兒請求着,想將御賜的字畫換一批,我幫着說了話,他竟然真的聽了,莫說是孫兒當時有些驚訝,便是我,又何嘗不驚訝?”
一直以來,皇帝對她的所謂愛敬,都是在賞賜東西以及給予寵愛有着體現,可一旦涉及到跟皇權跟威信的事,她這個皇后其實並沒有多少份量。
當日皇帝要殺死太子,可不曾因爲她跪求而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而在那之前,他們曾經甜蜜時,無論是做皇子時還是後來登基爲帝王,她也不過是他的枕邊妻而已,凡外面的事,那時的他也從不與她交談,只與她談風花雪月。
但在十幾年後和好後,皇帝卻似乎變了。
回想着上次的事情,皇后有些恍惚。
難道她一直以爲的會冷硬到底、心如鐵石的男人,竟然也會在老了後,變得心腸柔軟了?
不過,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就被皇后否定了。
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皇家最無情,而他是帝王,帝王之心怎麼能用尋常人的思維去揣摩?
一個如他冷酷的帝王,做出這樣的決定,絕不會是因愧疚因心軟。
“應該是爲了趁機考驗孫兒吧。”皇后想,要是順着這個思路去想,反倒能想得通了。
這既是恩賜,也是考驗。
“打聽清楚是哪個營了麼?”皇后問。
“已經打聽清楚了,是羽林衛!”宮女跑過來前就已經打聽出了這件事,此時喜氣洋洋的說。
“什麼?羽林衛?”聽到這個回答,皇后心中更有些驚疑不定了。
她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疼痛卻絲毫沒有讓皇后有所反應,整個心神,都因爲皇帝的這一手,而亂了。
宮女不知道其中利害,以爲這是大喜事,外人或也是這樣想的,甚至連本該想明白其中真相的諸王,怕也會因兵權和人脈的誘人,以及羽林衛代表的意義而亂了方寸,又妒又恨。
但作爲皇帝的原配皇后,立刻就隱隱猜到了這枕邊人對皇孫,未必僅僅是善意。
皇帝到底想做什麼?
雖羽林衛對於不少人來說,都有着特殊的意義,正如皇帝登基前的潛邸,彷彿只要交給了哪個皇子皇孫,就是屬意了對方,給了奪嫡的希望一樣。
但實際上,羽林衛只是表面光鮮,裡面的水可是深着。
那可是勳貴子弟的聚集地,裡面都是驕奢之輩,一個個膽子大桀驁不馴,京城裡面的事許多事都是這些公子哥犯的,又不好處理。
皇孫從民間歸來,在沒有任何這方面領兵功勳鋪墊下,突然空降到羽林衛成爲指揮使,恐怕會有許多人看不慣,不服管教。
這是器重,也許是,或是捧殺,肯定是!
而且,在毫無任何功勳鋪墊的前提下,誰會信服一個空降的領導?但凡有人使個絆子,在軍中毫無任何人脈幫助的皇孫,豈不是要被活生生坑死?
想到這裡,皇后沉默了一會,說:“傳旨出去,就說哀家已很久沒有看到那些姐妹了,想請着來辦個茶會。”
“是!”聽了吩咐,年輕宮女輕快應了。
這是要從暗面助攻皇孫,讓這些桀驁不馴的公子哥都老老實實的爲皇孫助力。
畢竟,再是桀驁不馴的公子哥,除非皮癢想捱打,否則到了家,還是要聽老子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