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第二天一起牀謝凌雲就開始打溫志遠的電話。
電話可以打通，但是無人接聽。
連着打了三次都沒人接聽，謝凌雲氣不打一處來，狗男人，又跟他冷戰。
他正要發信息攻擊溫志遠，蘇櫻的電話進來了，“我已經在樓下了，你快點下來。”
今天是去拍前面因爲拍廣告而延後的雜誌內頁，已經鴿了對方一次，不能再鴿第二次，謝凌雲不敢耽誤，匆匆拿着帽子口罩跑下樓。
上了車，蘇櫻看見他碩大的兩個黑眼圈：“祖宗，你昨天晚上幹嘛了？”
“睡覺，還能幹嘛。”謝凌雲打開蘇櫻給他帶的早餐，用吸管把豆漿戳開，呼嚕吸了一口。
“鐵定熬夜了，黑眼圈這麼大，你以後不能這樣了，化妝師該不樂意了。”
謝凌雲昨晚沒睡好，在牀上翻了半宿才睡着，都是狗男人害的。
蘇櫻的話他沒當回事，不以爲然說：“P一下不就行了嘛。”
蘇櫻見他這個態度，沒好氣道：“您直接息影更省事。”
蘇櫻一直很有耐心，謝凌雲不覺擡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來大姨媽了？”
蘇櫻冷着臉：“是啊，疼死我了。”
謝凌雲把豆漿遞過去：“那你要不喝口熱的？這裡也沒有紅糖。”
蘇櫻白他一眼：“你都喝過了。”
謝凌雲訕訕把豆漿拿回來：“我家裡有止疼片，我上去給你拿。”
蘇櫻嘆了口氣：“吃過了，不過沒那麼快見效。”
謝凌雲想起溫志遠胃疼的時候總吃止疼藥，他還以爲吃下去就會立即見效呢，看來也不是。
蘇櫻狀態不佳，謝凌雲立即變身乖寶：“咱們下週幾進組？先去哪兒？”他知道跟蘇櫻聊工作總能最大程度地取悅她。
蘇櫻正要跟他說這件事，噼裡啪啦說：“週四，先去河北，後面可能還要轉場去內蒙取外景，讓溫總給你收拾兩件薄外套，薄款的羽絨服最好也帶兩件，內蒙那邊早晚氣溫低。”
以前出門拍戲都是溫志遠給他收拾行李，從穿的到用的，不用他費一點心。這次正生氣呢，恐怕不會再給他整行李了。謝凌雲想到這裡，心裡的火氣沒了，只剩下失落，把編輯好的文字一個個全刪了。
蘇櫻倒是沒留意他的情緒變化，兀自說道：“這件事老吳說挺奇怪的。”
謝凌雲隨口道：“什麼奇怪？”
蘇櫻道：“這次的試鏡是投資方委託了專業的選角公司，製片方雖然有人在場，但基本上沒什麼決策權，我同學負責幾位選角人員的意見彙總，她本來都說了你沒什麼希望，可是下午對方突然又打過來說你通過了，我們兩個分析了一下，都覺得應該是有人直接干預了投資方。”
謝凌雲想了想說：“會不會是我舅？”
蘇櫻道：“我也這麼想，畢竟你舅舅在圈裡口碑很不錯，製片方總要給他面子，但這次的事情，老吳說你舅打給他問你試鏡的情況，老吳就把那邊的反饋合盤告訴了他，你舅也沒說什麼。結果沒過幾分鐘，製片方直接把合同發了過來，老吳問起來，對方說是資方的決定。”
謝凌雲聽罷也是微微皺眉：“那確實奇怪，我舅就是面子再大，也不可能影響資本的決策。”
蘇櫻瞥他一眼：“連你都不知道，看來這件事要成懸案了。對了，最近唐樂有沒有聯繫你？”
謝凌雲搖頭說：“沒有。”
蘇櫻略略點頭，沒再說什麼。
可能是最近熱度上去了，以前謝凌雲出來拍雜誌內頁，化妝和拍攝都很潦草敷衍，今天化妝和選服裝就用了兩個多小時。開始拍攝後，他發現拍攝團隊也比之前的專業很多，拍完又做了些採訪，採訪的問題對方事先都跟蘇櫻溝通過，按照經紀公司安排的標準答案、自己再稍微揮發一下回答就行了。
所以幾個小時下來，謝凌雲雖然有點累，但人卻很放鬆。
蘇櫻把他送到小區就離開了。
下車，上樓，望着電梯上閃爍的數字，謝凌雲更加失落，想着溫志遠不定在哪兒瀟灑，他自己卻要回來苦守寒窯，越想越替自己心酸。
【你今天回來嗎？】
【我下週四就要進組了。】
【我走之前你真的不回家了嗎？】
看着自己發出去的信息，謝凌雲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巴巴的。
·
這一天溫志遠也沒閒着，上午和項目經理小陳又去了一趟現場，中午到了飯點，他本來想說大家一起去吃頓便飯，想起昨晚公司裡女員工看見他像撞見鬼那一幕，他又覺得小陳也不一定就願意跟他一起吃飯，畢竟社恐最懂社恐。遂讓助理訂了幾份豪華外賣，大家待在即將被拆掉的工地板房裡各吃各的。
公司的沙發有點軟，昨天一整晚溫志遠都沒怎麼睡踏實，吃完午飯睏意越來越重，他便趴在工地的小辦公室桌子上補覺。
然而趴下後，思緒又紛紛涌上心頭。
謝凌雲早晨給他連着打了三個電話，他都沒接，後來消停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反省，還是又找到什麼樂子去玩了。
他也知道冷戰不好，但除了冷戰，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從小，不管是親戚家裡還是父母朋友家裡同齡的小孩子們在一起玩，但凡鬧一點彆扭，大人們都會當成是一件大事去處理，很多次都因爲他在大人們問起來的時候不說話、不分辨，也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樣大哭，顯得都是他錯了一樣，最後總是躲不開受罰的結果，弄得他對處理矛盾有了心理陰影，漸漸地就不愛跟別的小孩一起玩了。雖然長大一點，他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不捲入孩子之間的紛爭，不會再被莫名其妙處罰，但這種處理方式本身就是逃避，以至於到了現在，他總是本能地避免矛盾，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該怎麼解決那些矛盾。
以前他跟謝凌雲鬧彆扭的時候，每次都是冷戰，他自己繃不住了，或者謝凌雲跟他認個錯，這件事就算過去了，雖然多數時候謝凌雲就算是認錯，也還是會再犯，記吃不記打，不過他也沒太跟他計較，稀裡糊塗就翻篇了。
這一年來他相了十來次親，每一次謝凌雲都要跟他鬧一場彆扭，這次鬧彆扭不是最大的，但也不算小。
他能夠理解謝凌雲是因爲太在意他，沒有安全感纔會這樣。
但拿着一張選取角度拍出來的照片質問他，他是真的不能忍。
就那麼不相信他嗎？
他深知信任對於一段關係的重要程度，所以彼此之間不信任，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胃裡不舒服，煩心事太多，溫志遠根本睡不着，越趴越氣悶，遂開車離開工地，去了離錦繡家園不遠處的另外一所公寓。
這邊的房子是獨棟別墅，因爲他平時不住這裡，屋子裡的傢俱上積着薄薄一層灰塵，他進門看了一眼，又退了出來，在手機上找家政上門來清理。
保潔敲門的時候，他窩在用溼布擦拭過的皮質沙發上迷迷糊糊剛要睡去。走去拉開門，請人進來，他又重新回到沙發上窩着。
保潔阿姨跟他媽媽的歲數差不多，似乎是看他挺不舒服的，先去整理了臥室，收拾妥當，給牀上換好寢具，走過來說：“溫先生，你要是想睡覺，去牀上睡吧。”
溫志遠道了句謝，去了樓上。
躺了一會兒，溫志遠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窗外一片漆黑，他拿起手機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
睡之前手機按了靜音，現在看，上面有幾個未接來電和一大堆未讀信息，掛在上面的幾個對話框都是工作方面的，溫志遠看着心煩，沒有點開的慾望，退出軟件翻看了一下未接來電，小吳打過一通，還有謝凌雲和蘇鄺的。
他在蘇鄺的名字上點了一下，回撥過去。
電話接通，蘇鄺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回來了吧？”
溫志遠想起來上次蘇鄺打電話的時候他說自己陪謝凌雲在廣州出差，便道：“前天晚上就回來了。”
蘇鄺似乎是聽到他聲音有些啞：“怎麼，在睡覺？”
“嗯，昨晚沒睡好，剛睡……”胃裡突然一陣抽搐，溫志遠倒吸了一口氣，聲音不由低了下去。
“怎麼了？”蘇鄺聽出了異樣，關切地問。
溫志遠等着那一陣抽搐過去了，才說：“胃疼。”
“你現在一個人？”
“嗯。”
“在哪兒？我去看看你。”
“百葉路這邊。”
“行，你待着吧，我半個小時後到。”
溫志遠想說不用過來了，但胃裡一陣陣地抽着疼，他覺得這次吃胃藥或者止疼片估計不會管用，可能需要去醫院，他不想一個人去醫院，遲疑幾秒，沒有拒絕蘇鄺。
雖然胃裡難受得不想動，蘇鄺到的時候，他還是不得不下去給他開門，蘇鄺看到他臉色蒼白，額上還有細汗，連門都沒進，便扶着他說：“去醫院吧。”
溫志遠點頭。
蘇鄺拉開車子的副駕扶着他坐進去，又把安全帶拉下來給他繫上，然後轉到駕駛室那邊坐進去發動了車子。
“怎麼突然病得這麼厲害？”
溫志遠不想說自己主要是被謝凱榮氣的，謝凌雲還又補了一次刀，含混道：“飲食沒注意吧。”
蘇鄺把車子開得飛快：“謝凌雲呢？有行程？”
溫志遠虛弱地搖搖頭，意識到蘇鄺在開車，看不到他的動作，又說：“犯錯了，在家反省呢。”
蘇鄺不覺側過臉看了溫志遠一眼：“你不會是被他氣的吧？”
溫志遠否認：“怎麼會。”
他虛弱得厲害，蜷縮在座椅上，整個人處於一種放空的狀態，什麼都不去想，看着車外的街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久了他覺得冷，伸手想把冷氣調高一點。
蘇鄺看到了，瞥他一眼說：“我來吧。”
“謝謝。”
溫志遠本來就不是一個存在感特別強的人，不聲不響地縮在椅子裡，微微闔着眼，更是沒有丁點存在感，等紅燈的時候，蘇鄺朝他那邊看過去，甚至生出他只是一抹剪影的錯覺。
蘇鄺不由想起多年前，因爲專業的問題，溫志遠和他媽媽賭氣，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吃不喝，他知道的時候已經過去兩三天了，開鎖公司上門，他推開門進去那一刻，溫志遠靠着牀坐在地板上，雙臂垂在身側，閉着眼，蘇鄺當時以爲他死了，震驚得捂住了嘴。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大男孩，不懂得保護自己，一直都在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去對抗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鄺覺得孫君雅挺失敗的，用了那麼多年的時間去熬鷹，卻把鷹熬成了鶴。
蘇鄺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不合時宜，他看着溫志遠微微翕動的眼睫，忽然想去摸摸他的頭，手伸過去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不妥，最終他的手只是落在溫志遠的肩膀上，力道不輕不重地握了一下。
溫志遠警醒地擡起眼皮：“到了嗎？”
蘇鄺轉過臉，他不想讓溫志遠看到他眼中的情緒：“沒，你睡吧，到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