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京都鄴城的人來說,這只是一個下着大雪的尋常冬夜,然而也許就在他們熟睡的空當,與他們相鄰不遠的街道,那扇日日都要路過的硃紅大門內,森森庭園裡的一家之主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
第二日,前往衙門辦公的京官就少了一成,不一會的功夫,刑部大門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死的都是朝廷大員,事不容緩,尚未過晌,刑部派往各處案發現場的人就已經趕了回來,粗略統計,死了十八人,十一人是朝廷大員,還有七人則是他們的枕邊人。
刑部尚書是容王心腹,眼下將名單過了一遍,都快要撫掌叫好了,但一想到這些死的人都是官場同僚,左右瞄了瞄,看有人在側,一張臉又沉了下來,連連一番嘆氣。
但從官場陣營來看,他們都是太子以及其他皇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家裡被暗殺,皇上病體沉菏已多日沒有臨朝,自然不會有人將這樣的消息送到宮裡,只能是太子一人獨掌大局。
太子最大的籌碼是皇后的孃家,京中禁軍統領和鄴都督統昨夜也被刺殺,幾萬兵馬無人統領,急需有人候補,最佳人選就是皇后的孃家人。
就在他沉吟之際,已有人急匆匆的進了刑部大門,在他耳邊一番耳語,他這下卻是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臉上的笑容了,國舅爺突然感染重病,全家傳染,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嗎?
衆人看刑部尚書一臉笑容,卻以爲他已經找到真兇的蛛絲馬跡,紛紛詢問,他只得訕訕道:“還好,還好,國舅爺平安,否則京中豈不是要大亂。”
他說的不無道理,死了別人不足爲奇,畢竟在這九龍奪嫡的戰場上,誰都做好了爲主盡忠捐軀的覺悟,然而,國舅爺一家可是當朝肱骨,爲保當今聖上登上皇位流血流汗自不在話下,多年來苦心經營,門生千百,若他有個什麼不測,不說京城要變天,就連駐守四方的將士也會不滿。
死了這麼多人是誰幹的,誰獲得的利益最大就是誰幹的,國
舅病重說不定也和那人脫不了干係,刑部尚書一邊看刑案一邊在心底佩服起容王來。
看他平日一副清心寡慾之態,回京三年經營下來,落了個仁德的賢名,皇上沒有對他過於偏愛,但也不曾冷落了他,一個無力奪取皇位的皇子能在夾縫之中平安生存下來已是奇蹟,他作爲容王的心腹也並不知容王有奪嫡之策,雖有心施展抱負,但因爲對手太過強勁,加上皇上病重來勢洶洶,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然而有人坐不住了,昨日宮內皇上突然病重,至於原因幾乎都是心知肚明,皇上一旦殯天,皇位歸太子無疑,太子到底棋差一着,只一夜的功夫,就羽翼盡數被剪,容王行事難得如此大膽。
刑部尚書坐不住了,急急更衣命左右一頂輕轎擡了他向容王府邸而去,到了容王府門前這纔想起來,容王被皇上責打,現今閉門思過中,只怕還是不肯見客。
來了一趟到底心有不甘,上前敲門,門房見是他來了,一臉爲難說容王還在思過中,概不見客,刑部尚書一臉失望之態,只得告辭離開,但一想到容王心機深沉,這種時候本就該避嫌,心中又輕快起來,遂打道回衙。
門房關了容王府的大門,剛一轉身,就見一黑衣少年從牆頭躍了下來,雙足沒有在雪地上留下一點痕跡,就已健步踏上掃好的青石路上。
門房嚇了一跳,雙手抱拳作揖道“是方小公子吧?”
方千騎挑了眉梢看那門房道“帶路。”
門房趕緊做了個請的手勢,帶着方千騎向後院行去,一路上容王府中花園假山,雪攏寒煙,亭臺精巧,樓閣飛檐,方千騎不禁多看了幾眼。
沒走多久,他到底還是出聲問道“以前,方冉……住在哪裡?”
門房一愣,待想到方冉的身份遂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位方將軍的小兒子可是那冉夫人的弟弟啊,當時府中誰不知道冉夫人紅杏出牆被送進亂葬崗的事情,可憐她也是方大將軍的女兒,到死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
門房四處望了無人,這才帶着方千騎往另一條路上拐去,在一座小院門口停下,指指月洞門道“是這裡,方小公子進去緬懷一下吧……”
方千騎本是擡腳想要進去了,但聽他如是說,不禁緊了眉心收回那隻腳,鼻頭哼了一聲,沒好氣道“緬懷個什麼,胡說八道!帶路!”
門房一頭霧水,難道這位方小公子和冉夫人的姐弟之情並不親厚?怎麼讓他緬懷一下還惹怒了他?可見做個奴才還真是不容易啊。
他直接去了容王的起居室,內室燒着銀碳,暖意融融,容王正坐在榻上,身下鋪着厚厚的軟墊,面前一張矮几,上面攤着書本和筆墨,見方千騎來了,擡頭對他一笑,脣瓣略有些蒼白“千騎來了,冷不冷?快坐。”
方千騎一雙金色的瞳眸倒映着笑眯眯的他,見他這般姿態,不禁嘲諷道“還下不了牀?”
容王侷促笑道“無礙,皮肉傷而已,千騎不必爲我擔心。”
“我纔沒有爲你擔心,”少年嘀咕一聲,又擡高聲音道“只是你現在這樣,如何成事?”
容王趙奕恆在身邊的位置上拍了拍“你且先坐了。”
方千騎有些猶豫,照理說,眼前這個人是殺了他小姐姐的仇人,自己心中恨不得將他飲血啖肉,但表面上卻又不得不聽從他的,聽從父親的,這讓他很是無奈。
在容王榻上坐了,容王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不禁笑道“你的小手還和以前一樣涼,習慣了塞北的風雪,可還是涼,多穿一些,你小姐姐若是知道了又該爲你擔心了。”
少年沒有動,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和自己套近乎,嘴中說道“下面你有何打算?”
容王蹙眉,看着面前的少年,緩緩搖頭“千騎,你和我生分了,今日,我們不談瑣事,只當是一對兄弟,亦或者我還是你的姐夫……”
“你不是!”少年突兀的出聲將他打斷,冷冷注視着面前這個人,眸中的厭惡也不再掩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