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嫋嫋的煙霧從香爐裡升起,繚繞在房間裡。
熊毅就坐在放着香爐的桌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着龍淵劍灰暗的劍身。他的眼睛不時落到穆凡手中,卻不曉門道的搖搖頭,再從中抽離。
穆凡坐在桌的另一面,和熊毅對坐。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手心。
他的手裡拿了一枚銀針。一枚極其細小的銀針。如果不去細看,很難發現它。
那夜從西廂閣出來,將軍把一個小巧的錦盒交給他,盒中裝着那枚細小的銀針。
來到將軍府的大半個月,他都沒能從銀針上得出什麼有力的線索,直到……他在將軍府庫裡遇見了黑衣人。
那黑衣人極擅長暗器,並且計謀多端。在藏書間,他險些深陷暗器陣中。齊齊三十六種不同的暗器同時向他飈射過來……
此刻,他在想,這枚銀針會不會是那三十六種中的一個?
如果是,那麼黑衣人的出現必定是有目的的,然後補上其他事件,一切線索便可以順理成章的串起來。
只是,線索卻在黑衣人那裡斷掉了。
從一個重要的樞紐處斷掉了。就好似過河前斷了橋。
穆凡嘆氣,將銀針收回錦盒,起身出門去了。
爐中香火未斷。
熊毅瞥了眼消失在門口的身影,繼續擦自己的劍。
他已經習慣穆神醫說來去無阻的性格,也不再去追問。他大可在屋子裡享受安逸的時間,等他回來吩咐一切。
西廂閣的門被一把推開。
翡翠端着擦洗的銅盆從帳幔裡走出,只見穆凡神色凝重地踱了進來。
若有所思的尋找着什麼。
“穆神醫。”翡翠輕喚着。
……
“穆先生。”
……
“穆公子!”
直到喚到第三聲時,穆凡才微微回過神來,瞳孔中淡藍色的神采悄然散開。
“啊,叫我公子就好。”他卻是心不在焉地應了句,繼續四下環顧着。
片刻,他轉過身,站在翡翠面前,問道:“你在這府中多久了?”
翡翠被突然一問,愣了一下,隨後仔細回想了下,道:“約莫三年了。”
“之前大小姐的生活起居都是你照料?”
“是。”
“那大小姐以前用過的物品你也能找的到吧!”穆凡盯着她的眼睛。
“這……”
穆凡撫着下巴,並沒多理會她糾結的神情,轉而走向房間右側。
那裡的拐角處有個樓梯,直通到西廂閣的樓上。他似乎從來都沒發現過。
“這裡是什麼?”他問。
“啊……那裡,是大小姐的書房。但是府中的所有人,包括將軍都很少踏着樓階走上去。”
“這又是爲什麼?”
“因爲大小姐說過,不喜歡有人進她的書房,翻看她的東西。”翡翠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暗了下去,“所以,下人們是誰都不敢邁近半步的。”
穆凡點了點頭。
這將軍府家的大小姐要麼性格孤僻,要麼就是有潔癖。
穆凡想想忽然有些膽怯了。萬一牀上的姑娘醒來後,知道自己曾經用抓過草藥的手爲她把脈,說不準真的會氣極敗壞地剁了他神醫的聖手呢!
不過,這個說法聽起來,倒更像是個笑話。
他搖搖頭,笑自己無趣,一邊向樓梯走去。
“公子……”
這邊的翡翠,有些驚訝的看着穆凡的身影向樓梯邊晃了過去。卻發現自己的呼喊根本無濟於事。
穆凡的一隻腳,已經悠然踏上了第一階樓梯。
(二)
古木的樓梯扶手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塵灰,似乎很久沒人打掃了。
穆凡的指尖剛剛觸碰到扶手,便迅速的收了回來,眉頭微皺。
與其說這樓梯是被閒置太久,倒不如說像是被廢棄掉了。
翡翠快步走到樓梯口,發現穆凡正站在階梯上向她招手。
他是神醫,本就是高高在上的。
而此刻他向她伸出手,就好似站在雲中的神祗,邀請她一同到天上來,那麼的不真實。
他本可以命令她上來,可他偏偏用瞭如此柔婉的方式。
穆凡見她猶豫,便又喊了一聲:“來,上來。”
她抿着脣,緩步踏上了樓梯。
樓梯那端,是大小姐的書房。
出乎穆凡的意料,這間屋子出奇的簡潔。
這不是一個女子該有的房間,而且還是將軍家的大小姐。
光滑潔白的四壁上只掛着幾幅常見的山水畫,沒有緋紅的綴飾和青帛碧錦鋪滿牆壁。
貼着牆壁放着一個巨大的木質書架,上面卻只有幾本詩書禮義的經典,零散的放置在格子裡。
書架旁,房間正中,擺放着一隻桃木桌子,輕輕將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承托起。
是的,桃木桌。既不是紫檀木,也不是金絲楠木。
穆凡對這個房間的陳設很是不解。無論怎麼看,它的簡約都只會讓人聯想到兩袖清風的青衫秀才。
大小姐的西廂閣自然不可能住着秀才。
正對桌案的位置,是一扇敞開的窗子。放眼四下,或許只有它是一處點睛之筆,填充了枯燥的空間。
窗子外,天邊綴着大片絢爛的雲霞,染紅了空際。夕陽垂下,被雲幕遮住大半餘暉。
“這景色倒是不錯!”穆凡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繼續在書架上翻找着東西。
翡翠立在窗前,瞳間、臉上,都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她望着天邊的雲霞,心底忽然映出那個模糊的場景。獵風的素白青衫,天邊緋紅的雲霞……
“你喜歡這日落?”
穆凡突然站在了她身後。
“公子……”她略帶驚訝的回頭,看着正眺望着遠天的穆凡,默然點頭。
她怎麼可能告訴他,她喜歡看日落,是因爲那年柳下靜立的男子?當時的她憑欄倚在樓上,他眺望着天邊,她眺望着他的背影。
“醫者,俯仰之心,皆爲蒼生。遲暮是最接近死亡的,卻也有曇花一現般的絢爛。世人很少去想日陽落下後的夜幕,而是努力的把最後的美景留在心間。”
“公子聽說過關於日落的傳說嗎?”
“哦?”穆凡的眸子亮了,他對民俗傳說這類東西想來很感興趣。
“傳說,每一次日陽升起的緣由都是癡情女子寄出了思念。思念越深重,陽光便越絢爛。”
“那麼說來,日月輪迴,都是靠這世間萬千癡情女子支撐的咯?”穆凡沉思片刻,道,“確有幾分道理。”
“可日升日落終有時,日輪一旦沉入大海便會熄滅光芒,女子的思念也會就此湮滅。每當太陽被深情打動不願沉入海中時,它就會自己偷偷躲進雲霞中,將女子的思念留住。”
翡翠擡起削蔥般的手指,指向天邊已被掩住大半的夕陽。
穆凡沉默了,默默的盯着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如此說法,他以前從未聽過。如今聽了,卻不知該怎麼評價了。
“公子相信塵緣嗎?”翡翠驀然地問道。
穆凡聽完,笑出了聲:“我非僧非道,怎能不相信塵緣呢?”
“只是……”他頓了一下,“怕只怕緣分與我擦肩而過時,我卻茫然不知呢!”
翡翠看着穆凡的臉,忽覺他離自己又遙遠了幾分。盈盈的眼底緩緩漫上一抹酸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