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素白的炊煙自山腰嫋嫋升起，天邊已散了緋紅的雲霞。
晨光擠過稀零的葉隙，映落在竹林空地上。清露滑落，熄了灰燼中最後一點火星。
熊毅依舊一襲布衫，盤坐在蒼翠筆直的斑竹前，定如磐石。
這已經是他睡在竹林的第十五日。
除了冷月偶爾會在房間教他識些字句外，他都在這裡握着龍淵劍守夜。
龍淵劍斜插在地面。
灰暗的劍身，緩緩爬上一抹顏色。
淡淡的紅。紅如劍魔飲血。
耳聽有落葉碎響，熊毅耳朵動了動，微皺了下眉翻身繼續睡。
忽覺有一道疾風自面前吹過。
“砰！”一掛着枯葉的竹枝悶聲插進地面。
熊毅驚覺，下意識地側翻到一邊，快速起身拔起侍在身旁的龍泉劍。
睡眼睜開，通體青翠的竹枝已經飈射到近前！
熊毅來不及反應，揮刃直上。將竹子截成兩段。
來者一翻手，又一支青竹緊跟而至。普普通通的竹子，卻含着幾分劍意，竹尖劍氣流溢，輕易地彈開了龍淵劍。熊毅踉踉蹌蹌地退閃，青竹便緊追不捨，步步緊逼。繁複的劍招將他身側罩的嚴嚴實實。
他已無處可躲！
熊毅心念一動，腦海中無數熟悉劍招閃過，凝結在瞳孔中，與眼前無異。
“乘風劍訣……”他喃喃道，眼中忽升起鷹隼般的目光。
千鈞一髮！
熊毅腦中靈犀一閃，手中的劍迅速提起，將平日熟記的劍法都化在腦中、手間作了一招，迎了上去。
龍淵微微震顫，發出龍吟般的低吼，一道劍光忽然亮起，閃到竹劍尖。迅捷的勁力劈進竹子裡，砰然爆開，木屑橫飛，瞬間凌亂了漫天。
熊毅閃退，收回劍，插入地面，努力平靜着自己的氣息，胸腔狂躁不止。
那一刻，他忽然感覺通體豁達，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肩頭掉了下去。
冷月撣掉掛在衣上的木屑，理了理深紅色的長衫，看着熊毅，眸子裡流露出一絲讚許。
“好一招‘氣貫長虹’！”冷月頷首微笑，“《乘風劍法》的奧義很深，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理解了。”
“我……成功了？”熊毅將信將疑。但是回想方纔自己劈開冷月的竹劍……並不是幻覺！
冷月點頭，“《乘風劍法》前二十四式都是揮劍的基礎。奧義纔是真正的劍法！敢乘風者，必有可假之物。而你，得到了‘快’和‘準’。”
“你揮了多少次劍？”冷月追問道。
熊毅擡手指向身後的竹林，又指了指不遠處灰燼旁的木柴堆。
“這十幾日生火用的枝條，都是我從枝上一劍一劍砍下來的。”
冷月順着望去，左眼皮隨之一顫。
對面那一大片竹林果然有被動過的跡象。每株竹子都被砍了一段側枝，再往後，大部分甚至都被攔腰截斷。
再看熊毅滿眼興奮地撫着龍泉劍，冷月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朦朧的感嘆。
所謂朦朧，是因爲她不知自己該佩服的是柳傲的眼光，還是熊毅本人。
“對了，洛先生昨日歸閣，想必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午後你跟我走一遭吧，說不定他還能給你的劍術提些建議。”
熊毅雖然在煙雲閣停留了半月，但卻對閣中規制瞭解甚少，心下疑惑這“洛先生”的來頭，便開口問道：“洛先生是何許人？”
“玄滄闕主洛輕塵。爲人灑脫不羈，所以江湖中人給了個‘先生’的稱呼。是煙雲閣主的心腹。”冷月停頓了一下，“或者說……閣主肚子裡的蛔蟲。”
熊毅似懂非懂，卻又不好意思追問，只得默默收了劍，連連點頭。
反正聽起來像是很厲害的角色，有幸見一見也許是個機緣。而且，這對於他來說，這只是個疑問，並不是重點。
（二）
難得的好天氣。
枝椏上的小雀蹦跳地啼着，呼朋引伴。北燕的秋天，只有這羣傢伙最歡躍。
熊毅獨立在門前，靜候着。瘦削的臉，棱角分明，板的冷酷。
面前高懸的匾額上，“玄滄”二字，筆鋒畢露，氣勢磅礴。
熊毅凝望片刻。
約莫半尺的門檻，他竟身不自覺地邁了過去。
門後的是空闊的庭院。過午的陽光越過空亭，照亮幽深的迴廊。 悄然探進來的光線，映活了壁上花哨的鳥獸繪，也消了幾分靜寂。
靠牆的一角，盡是含苞未放的梅花 ，不曉花期何期 。蒼勁的枝幹努力地向外伸張着，如巨人手背上爆起的青筋。
君山斑竹頗盛，這梅卻少見的很，似是主人刻意移植的。
“何人大膽，敢亂闖我玄滄闕！”身後忽傳來少女的怒斥。
“我在……等人。”熊毅被這一喝驚住了神，答非所問。
“等人等到了這裡？看你那副模樣也不像是什麼正派子弟，哼！小賊，先吃我一鞭！”少女臉上明顯的漲起幾分怒色，提鞭就要向熊毅抽來，想將他嚇退。
但熊毅眼中並未見什麼波瀾，只靜靜地說了句：“姐姐說這裡有位洛先生……”
“哼，洛先生豈是你這等鼠輩能見的？放肆！” 少女見熊毅並未動容，心中更是氣憤，鞭繩一抖，猛地抽了過去。
鞭影破空襲至，卻被一聲清嘯阻斷。劍影無光，剎那出鞘，正好攔住了鞭繩的去路。
少女皺眉，運氣迴旋，將鞭子收回袖中。眼睛大睜着，看着灰暗的劍身上格格不入的那印劍銘，險些叫出聲來。
“啊，龍淵……劍！你……你到底是誰？你怎麼可能有龍淵劍！”少女難以置信地盯着楊毅手中，圓睜的眸子裡如潭水愈來愈深邃，“不對，你這柄劍一定是假的，此乃我閣中至寶，不可能輕易落到外人手裡的！”
“是師傅送我的。”
少女心中凜然生出一絲驚詫。師傅……難道是閣主？
“你騙人！”
纖長白皙的手緊握着鞭繩顫抖。隱約可見細密的血管，透着淡淡的青色。
鞭子欲再次提起，卻被一隻寬大的手掌，輕輕地按了下去。
“離意，住手，休得無禮。”有人輕喚少女的名字。
熊毅循聲望去，眼前映入一襲白錦長衫。
少女身後立了個俊秀的少年，正挑起嘴角，繾綣地笑着，像個倜儻的公子哥。然，眉宇間那股意氣風發的自信，卻又讓人覺得那麼遙不可及。
“歌哥……”
少年與少女對望一眼，移步朝熊毅走來。嘴角依然掛着那絲淺笑。
“你握劍的手勢不對，手應該再上移半寸，劍揮的纔會更快更穩。”少年隨口說道，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熊毅手中的劍上，“在下洛雲歌，還請兄臺多多指教。”
“在下……熊毅。”
熊毅一怔。深覺無言以對，只靜靜地打量着少年，心下一陣凌亂。
如此的少年人物，是熊毅經年不曾見過的。那股飄逸的氣質，怕是連滿腹詩情的辛九道也要遜其三分。
是隻此時的熊毅更無法想到，多年以後的帝都重逢，眼前這個非凡的少年，卻是會改變他一生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