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安心雖然不再是那副不言不語失魂落魄的模樣,但是外表看上去仍然呆滯了許多。瘦了一大圈,臉上的輪廓爲明顯了,長睫撲扇的眼睛裡盛滿了從來沒有過的憂鬱。
她一直沒有去上課,每天只坐在家裡愣。姑姑安欽湄勸過她好幾次了,希望她能夠振作起來。畢竟,她還要走的人生之路是如此漫長,若是現在就支持不住想要放棄,只怕她的父母若是地下有知會難過千百倍。
安心輕輕嘆息一聲,爲什麼總是感覺到心底有人在默默地呼喚自己呢?每次的聲音都不同,有時是趙禎,有時是江傲,有時是卓然與蔡襄,他們,還沒有忘記自己嗎?可是,她卻已經爲了與父母相聚而離開了那個年代,哪裡能夠知道回來後目睹經歷的卻是這樣一場讓她到死都不能釋懷的意外。爸爸媽媽,他們現下是不是也和自己曾經的經歷一樣,到了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呢?安心已經相信了人有靈魂之說,所以,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想法便是父母的靈魂還在看着她,希望她好好過下去。
安心緩緩地轉頭看了看這個曾經滿溢着幸福歡笑的小屋。雖然,無論從大小還是華貴程度來看都比不上她在宋朝時住的屋,但是這裡面充滿了記憶,所有往昔無憂無慮的記憶。客廳裡的布藝沙,色調柔和而舒適。木製的飯桌,鋪着綠白相間的格桌布。拖鞋仍擺在門後的鞋架上,等待再也不會歸來的主人。轉眼,目光又移到了牆上那帶着黑框的父母相片上,安心的眼神變得柔和。
可是這一切如今給她帶來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悲傷,睹物思人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吧。她有時甚至不敢去看去想,但屋裡的每樣擺設都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腦海中,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得到。安心覺得自己被壓抑地要崩潰了。可是,除了這裡,自己又能待在哪裡呢?大街上人來人往,滿眼都是些陌生而冷漠的臉孔。朋友嘴裡吐露出來的安慰,儘管真心誠意,但總是略顯單薄脆弱。總是隔了一層的,那一層他們沒經歷過,永遠也無處體會到的絕望與心灰意冷交織而成的傷痛。
又來了,安心閉上眼睛,默默地感受着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悸。是誰,在遙遠時空的另一頭呼喚她?安心“嚯”地站了起來——她決定了,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她曾經待了二十年的現代,離開!這裡再也沒有令她牽掛的人了,再也沒有能夠讓她留下來的理由!
安心沉默地收拾好隨身的東西——手電、電池、藥品、火柴、水壺、指南針、壓縮餅乾、一兩套衣服,還有幾本書。就這些了,上次回來還留着的野外生存所需的東西,壓根不用再出去買。後將睡袋卷好塞進揹包裡,再打開抽屜從內取出一把帶鞘小藏刀。安心想了想,直接穿上一雙靴,將藏刀插在了靴筒裡。
臨走前,安心猶豫了一下,又帶上了一本厚厚的相冊,裡面有她全家的相片。然後她伏在桌上,中規中矩地寫了一份授權書,授權她的姑姑安欽湄全權處理她家中的一切,爾後再草草留了張字條,將這些都放在屋內顯眼之處用鎮紙壓住。
走到門口跨出門去之前,安心又戀戀不捨地回頭再望了一眼,後一眼,便毅然關上了門。她已經決定了,今後無論怎樣,她都絕不再回頭。這扇門,鎖住了她此生中美好溫馨的記憶,那些記憶只能留在心底獨自回味,走到哪,都不會忘卻。
再次踏入神農架已有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覺。一個人露宿在森林裡時,安心終於體會到了種諤曾經嘗試過的恐懼與孤單。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在這裡,歲月可以被無限地拖長,可是精神卻要時刻保持警惕,絲毫鬆懈不得。
安心現在身上沒有半點功力,僅僅,是身手矯捷些罷了。這林中若是遇見什麼豺狼虎豹的話,多半她便要葬身於那些動物的腹中了。一把防身的小藏刀,多隻能用以激怒那些野獸,根本奈何不了它們半分。而安心擅長的毒藥,也無法配置了。在現代各種有毒的藥品可都是屬於管制物品,哪裡那麼容易就能弄到。好在,帶的食物還算充足,支持到那山洞是沒有多大的問題,當然,前提是她能夠安全到達,要知道,她現下只是孤身一人。
來回過幾次,安心若是再要迷路,那便是十足的白癡而不是路癡了,總算這次沒有偏離了方向。四處的植物雖然長得都差不多,但因爲地勢高低的不同,多少還是有些變化的。爲了預防萬一,安心每走一段路,都要用藏刀在樹身上刻下一道路標,若是迷路,這些就是救命的方向標了。
走走停停,已過了整整四天,安心喘息了一會,將沉重的揹包帶往肩上提了提,就要到了呵。白玉堂的那個陣法,應該還是有效的吧!至於穿越過程中可能會遇到的一百年時間差,她已經不去考慮了,她不相信自己會有這麼倒黴。若真是如此倒黴,她也認了!現下,還有比她悲慘的人麼?短短一天,同時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在現代繼續生活下去的目標與方向。老天爺要是非要與她過不去,大不了就死給他看!哼!怕什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不,又是一位淑女!
野外的清空氣和這幾天連續的大量運動,給安心原本死氣沉沉的心靈帶來了一抹曙光。是的,的確是“生命在於運動”,法國啓蒙思想家伏爾泰曾經說過的這句名言在安心身上得到了另類的詮釋。失去父母的沉重打擊加上連續一個月悶在房中什麼也不做,讓安心的心理無比陰暗,若不是她原本個性開朗的話,這一個月已經足夠她死去活來數次了。
突然,安心感覺一陣腥臭的風兒飄過,不禁身上寒毛根根倒數。丫丫滴,不是吧!俗話都說龍從雲,虎從風,難道有老虎?不要啊!真的有這麼倒黴嗎?安心轉頭極目往四下裡望去,隱隱望見身後草叢裡有一抹白色,趕緊回過了頭,心下怦怦亂跳。白色!是什麼呢?白狐肯定是沒有那麼大的個頭,白熊?白豹?也許可能的還是白虎!
怎麼辦?怎麼辦?老虎又聽不懂人言,無法與它講理,只要肚餓了,就會上來吃掉自己!安心在心裡默默祈禱着——希望這隻老虎剛剛吃飽了肚皮,現下沒有進食的**!她知道一般猛獸若不是遭到了攻擊或是肚內飢餓的話,是很少敢襲擊人類的。
安心突然想起前幾個月剛進神農架時,聽松柏鎮的人提起過“過山黃”,說是一種巨型的老虎,但不是華南虎,體長、體重都遠遠過老虎。“過山黃”的獠牙很長,皮毛呈白色或淺黃色,斑紋呈黃色,而且都是縱紋,長條形狀,像一條條肩擔,俗稱肩擔花。有人說,這“過山黃”是比老虎還厲害的猛獸,也許就是中國傳說中的四大神獸中“白虎”的原形。
一想起“白虎”,安心又咬牙切齒起來!這該死的昊天教,自從遇到他們之後,就從來沒走運過。反正不管身後那草叢裡隱匿着的到底是哪種野獸,都不是現下的她能對付的了的。想辦法,安心的腦飛地轉着,就是想不出什麼法。爬樹?沒了武功的她壓根就爬不上去,而且估計還沒等她爬上一米就被撲下來了。挖陷阱或是利用地形眼下也是無法辦到的事情。難道要學着嚇狗的法,蹲下來假裝撿石頭扔嗎?丫丫滴,也許那野獸原本沒打算襲擊自己都會被這一舉動給激怒。就連逃跑也不能,一跑也許就引起了它捕獵的本能進而來追逐自己,要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度和體力,是絕對跑不過這些野獸的。
安心想起“逃跑”竟然笑了,因爲她想起了一個笑話——兩人在森林裡遇到了一隻大老虎。甲就趕緊從背後取下一雙輕便的運動鞋換上。乙急死了,罵道:“你幹嘛呢?再換鞋也跑不過老虎啊!”甲說:“我只要跑得比你就好了。”真是黑色幽默啊!居然在這個時候想笑!這一個多月來,安心沒露出過一抹微笑,沒有半點想笑的**,而現在,在生死關頭居然笑了!
她偷偷回頭又望了一眼身後的草叢,現那抹白色仍隱在那裡一動不動。此時安心心下略定,難道是看走了眼自己嚇自己?又或是這不知是什麼的野獸只是在等待一個好的捕獵時機?不管了,先往前走再說,當然,千萬不能露出驚惶的模樣。一定要鎮定!再鎮定!大不了,拼了!安心一面在心裡給自己默默打氣一面提着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沉重地往前邁着步。
安心又想起白玉堂曾經以殺氣來嚇唬小白狐,當下刻意放緩了急促的呼吸,心裡拼命想着殺戮的情形,想着生平恨的人,後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卻不知要恨誰奪去了他們的性命好,心裡只有悲傷再悲傷。
“嗷——歐——”身後傳來了一聲虎吼,又是一陣腥風四起。安心此時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白虎開始了飈!原來,還真的是白虎!跑啊!不跑還等着被吃麼!安心撒開腳丫就往前方狂奔,好在,先前與那白虎之間還有一小段的距離,但堅持不了一時半會就會被追上的。安心心內已經感到了一陣絕望。
就在那危急的關頭,安心又看到了四周熟悉的景緻,到了山洞附近了!只要能再堅持一分鐘,也許就能脫險了,但是這一分鐘是何等漫長!身後那隻白虎用不了一分鐘就能追上她。安心一急,一把將背上揹着的大揹包掀了下來反手向身後丟去。她沒敢耽擱時間回頭去看,但能聽見那白虎又“嗷——歐——”吼了一聲,想是被她扔去的東西給驚了一跳,可安心這帶有攻擊性的舉動也徹底激怒了它。安心不知是自己的錯覺又或是真的聽見了,白虎那生着軟墊的腳爪在泥地、草葉間踩過,一躍便是數丈之遠,離自己越來越近。安心已能聞見強烈的野獸身上的腥羶之味。
一咬牙,邊跑邊俯下身將靴筒裡的藏刀抽了出來死死捏在手裡。上天,再給她二十秒的時間吧!但是,上天卻是很吝嗇的,白虎又吼了一聲,這一撲已撲到了安心的身後。安心不用回頭也感覺到了那虎口裡熱騰騰的腥臭氣息噴在了自己的脖上。她反手就是一刀而後往前一撲倒在地上滾向前去。
白虎一爪已抓破了她肩背上的衣裳,撕扯去了一塊皮肉,傷口處火辣辣地疼。但安心已無暇顧及了,兩眼只盯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山洞——再有十秒鐘就夠了!
白虎一撲不中,頓時大怒,再咆哮了一聲,又向着安心撲去。
一塊石頭飛過來,打中了白虎的前額,那是安心在地上翻滾時順手摸到、撿起、丟出去的。緊接着,又是一把鬆散的泥土,一叢青草,一根枯樹枝。然後安心摸到什麼就都撿起來順手丟出去,這個時候,哪裡還講什麼風度與手段,能拖一秒是一秒。
這一次,白虎堪堪撲到了她身上,又被安心一個就地打滾給躲了過去。當然,代價又是一處被抓得皮破肉綻的傷口。
安心終於滾到了洞內,還未等她鬆一口氣,那白虎也跟着撲了進來。丫丫滴,你難道也想穿越不成?安心此時心跳早已到了極限,生死的那一瞬間,害怕都忘記了,心裡剩下的只有憤怒與不甘!她習慣性地抓起一塊石頭就向着那白虎扔去,時間在那一刻彷彿有一秒的停頓。安心眼前一黑,只聽見轟隆隆一陣響,好像山洞塌方的聲音。
在昏迷過去的那一剎那,安心心裡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丫丫滴!這下完蛋了!忘了這洞裡的石塊都是用來佈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