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她,本來就沒有這種覺悟。而且,細細想起來,那夫人開始,好像是想說一個什麼秘密,但是後來終究不曾說的。
"大家都這樣想,只怕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吧?"我接着問道:"難不成,阿梅平素裡便是品行不端的麼?"
"也不能這樣直接說。"老四帶着點心虛,說道:"不過是……"
"那阿梅,該不會是有什麼風言風語,說她在外面有人吧?"我低聲在那老四耳邊說道。
"這!"老四的眼睛也瞪圓了:"您,您也聽說過麼?"
"那是自然了。"我搖搖頭,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個,倒是也是的,不成想,還是有人嘴不嚴是麼……"老四懊惱的說道:"昔日裡,她那一死,準也是心裡有愧,怕老爺做鬼也不會饒了她,這才機靈的自己去了……"
"那個阿梅外面的人究竟是哪一個,現如今還是不知道吧?"我接着問道。
"這個,"老四一咬牙,道:"也不是小的嚼舌頭,八成,這阿梅還是爲着護外面的那個野男人,才投河的哩!這樣,能換一個好名聲,不這樣的話,她跟她那個野男人,只怕都需得浸豬籠吶!所以說,只有阿梅對不起那老爺的,她哪裡還能留下什麼怨氣來,這不是笑話麼!小的也不信,她死都死了,還有臉回來作祟。"
"當年的風言風雨可曾傳過,她都如何跟那個外面的人會面的?"
"那自然,是聽說老爺不在家的時候,有人瞧見她偷偷的往胭脂河那邊走,鬼鬼祟祟的,丫鬟也不帶,能有什麼好事?"老四接着說道:"本來,老爺也聽說了,但並不大相信,只說捉姦捉雙,沒有親眼看見,安能斷定?便,打算那一日提前往胭脂河那邊等着,待那阿梅真的去了,好跟看一個究竟的,可惜,老爺便出了事,去的那樣急……"說到了他們的那個老爺,這個老四也忍不住眼眶子泛紅。
"武家老爺確實是英年早逝的,"我忙道:"着實天妒英才,可惜的很,卻不知道,武家老爺究竟是如何過世的?"
"老爺是,不知怎地,掉進了胭脂河裡!"老四擦了擦眼淚,道:"回來便高燒不退,延醫問藥無效,人便沒了的,本來,這一場病,可不是也是阿梅害的麼!便是那樣一個掃把星,死了也就死了……"
原來如此啊,我立時全都明白了。
"老四,你胡亂說什麼?"那夫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在貴客前面,安能亂嚼舌頭?"
我回頭一看,果然是那夫人來了,俏麗的面孔煞白,道:"兩位道長,不知道問了什麼?"
"也沒什麼要緊的,不過幾句閒話。"我答道:"怎地,夫人回來了?"
"嗯,回來了,"那夫人勉強一笑,道:"其實,我們屋子裡,也不算什麼要緊的,要不然,還是算了,小少爺生病,補一補也就是了,既然兩位道長都說了,陰氣該是冤魂的有所留戀,可是我們這裡,不見得真的有什麼冤魂作祟的……辛苦兩位了,兩位請回吧。"
突如其來的態度轉彎,加上這突如其來的逐客令,不消說,準定,是那鴻喜說了什麼話吧?
"夫人何故這樣着急?"我微笑道:"我們,可還有話,想跟夫人說呢!"
"什麼話?"那夫人的笑容有點僵硬:"小婦人,有點累了,不好意思的緊,說完了的話,小婦人,可就要回去休息了。"
"有些個事情,也不是躲避開,便能個解決了的,"陸星河說道:"夫人,我們,並不是來做什麼的,也不過是受人之託,來帶一句話的。"
那夫人跟老四使了一個眼色,老死忙知情識趣的去了。
"哇!"夫人懷裡的那個孩子忽然大哭了起來,夫人一面安撫着孩子,一面帶着點不耐煩的問道:"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
"便是那個阿梅的死,"我說道:"夫人,恕我們冒失,大概,那阿梅給您喚了人,丟進了胭脂河裡假冒節婦,是因着想讓那阿梅的新魂,來做武家老爺那鬼魂的替身吧?"
那夫人的身子陡然一震,道:"你說什麼?笑話,小婦人,根本聽不懂!那阿梅,本來就是自己爲着老爺尋死的,與小婦人何干?"
"夫人,到了現在,您還是不願意將話給說開了麼?"我接着說道:"那阿梅到現在還在胭脂河邊上尋新魂,夫人怕她回來報仇麼?"
"什麼報仇?"那夫人還咬着牙,道:"你們說的話,小婦人真真都聽不明白。"
"原來如此,"陸星河說道:"因着這個,夫人才派了人來在胭脂河邊割那蘆葦不成?將胭脂河邊鬧鬼的事情給說出來,鬧的人心惶惶的,白日裡,本來便有人在胭脂河邊看守着,一旦瞧見了有落水的,自然有人看顧着,夜間裡,更讓人不敢自那裡過,什麼哀哀的哭聲,只怕也是您傳出來的吧?"
那夫人青白了臉色,梗着脖子說道:"不過是去割了蘆葦,還有這許多的事情麼?您,您不要仗着自己是太清宮來的,身份高貴,便能這樣的信口雌黃。"
"跟身份能有什麼關係?"我答道:"若不是因着您怕那阿梅現如今來尋仇,幹嘛非要讓鴻喜來看守?"
"鴻喜的事情,你們也打聽了?"夫人咬着紅脣,道:"他跟你們,可說了什麼?"
"鴻喜忠心耿耿,自然沒跟我們說什麼。"我答道:"鴻喜一日日的在那裡守着,不也是因着阿梅麼?只有他下水救人,阿梅方纔沒法子忍心將他給拉下來吧?到底,他是阿梅,十分對不起的一個人。"
"其實,在下也是因着鴻喜,方纔重新拾了這樣一條命來的,"陸星河道:"可是現如今,因着一件事情,受那個阿梅的請求,想要……"
"怎麼,想要跟小婦人報仇麼?"那夫人陰沉沉的一笑:"便知道,那個賤人,不會這樣的善罷甘休!千防萬防,終究還是給他這樣的找到了頭上!你們何曾知道,爲着讓她永世不得超生,小婦人費了多少的心思!"
"您費的心思是實實在在不少,"我嘆口氣,道:'本來,我們身爲局外人,也實在不該參合在裡面的,無奈何……"
"阿梅她,重新出來了?"那鴻喜的聲音卻突然的響了起來:"她,她可說了什麼?"
"鴻喜,你怎地闖進來了?"那夫人皺起了眉頭來:"不讓讓你走麼?"
"鴻喜失禮,實實在在沒有旁的法子……"鴻喜正自後面趕過來,幾個老僕也攔不住他,但見他一張黑紅的臉色,也十分難看起來:"阿梅,阿梅他……"
"鴻喜,你守在那裡,是不是,也不過是想着要陪着那阿梅的?"我說道:"現如今,阿梅是滿心的不甘願,實實在在是想要讓自己報仇的。可是……"
"是咱自私,"鴻喜的眼眶子泛紅:"咱,咱實實在在,捨不得她,這樣下去,咱肯定是會耽擱了她,可是,可是一知道了那阿梅,便在離着咱那樣近的地方,咱實在,也沒法子,看着她害了人,自己去了……"
"三界之內,自然有三界之內的規矩。"陸星河說道:"這種替死鬼,古往今來,哪裡都有,本來,也是一種規則。"
"這話,多說無益,"夫人瞪着我們:"現如今,你們想要怎麼樣?難不成,也想着讓小婦人下了水,去做替死鬼,換了那阿梅?只知道你們是道士,不成想,因着我們武家得了救,現如今,反倒是反咬一口,倒是替鬼辦起了事來!"
"解開了怨念的,也未必就是非要去做那替死鬼,"那陸星河說道:"總而言之,還該有旁的方法,見上一面,許多誤會,想必也就清楚了。"
"小婦人跟那個賤人之間,可並沒有什麼誤會。"那夫人聽說,咬牙道:'當年若不是她出去做出了那等不貞潔的事情,老爺何至於,變成了胭脂河裡的替死鬼?"
"武家老爺成了替死鬼的事情,敢問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的?"我皺眉道:"難不成,是託夢麼?"
"不錯,自打老爺沒有了,小婦人總能夢見了,那老爺周身溼淋淋的浸泡在了水中,滿口,只嚷着冷!想讓小婦人拉他一把……"
說着,那夫人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接着說道:"老爺他,說是一直在胭脂河之中等着,等着誰來接替他的,小婦人難道能袖手旁觀?若不是因着兩個孩子還需得有母親養育的話,小婦人寧願自己到了那水中,去接替了那老爺來!
左思右想,卻覺着,這個阿梅,才真真正正該死的,讓他去換了老爺,不是大好的麼?結果,她不知好歹,竟然不肯!既然如何,安能怪了小婦人痛下了殺手!事情就是小婦人做的,自然要派人假裝收割蘆葦,在那裡盯着她,讓她再沒有法子得到了替換,一旦她逃出生天,豈不是便要重新來禍害了我們武家?"
鴻喜低下頭,不出聲來,只揉了揉眼睛:"阿梅她,實實在在,也可憐。"
怪不得鴻喜他一直不肯說媳婦,原來,心內還一直掛念着那阿梅。
哪裡,都是恨。
"這樣吧,"鴻喜忽然擡起了頭來:"咱,咱去吧。咱在那裡,是咱自私。阿梅,阿梅該有自己的機會……"
"你說什麼?"那夫人卻瞪眼道:"你難道忘了,那阿梅幾次三番的背叛了你麼?"
想來,大夫人尋了給阿梅拋棄的鴻喜,兩個人是商定好了,一道對付阿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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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喜也只做聽不見,轉頭道:"兩位,帶着咱去吧,能跟阿梅再見一面,咱,也夠了。"
我心下惻然,一直都是心軟的陸星河也面露同情:"冤冤相報何時了,說開了,也許,也就好了。"
"道長說的是,"那鴻喜道:"咱,早先,也並沒有這樣的機會。"
"鴻喜,我卻不許你去?"夫人道:"你不是恨他麼?你那些個獨自痛苦的時候,誰陪着你了?你傻不傻?你現在再做什麼,根本也來不及!"
鴻喜沒有再出聲,引着我們出去了。
胭脂河邊還是一般寧謐,那些個割蘆葦的人都在左近幹活兒,瞧見我們又來了,還高高興興的打招呼道:"哎呀,兩位又來了!怎地,又是爲着說媳婦的事情麼?"
"也不算是。"那鴻喜勉強的咧嘴一笑,道:"今日裡,咱們且歇一歇吧,咱,咱有點事情,想在胭脂河邊,跟兩位道長說。"
那些個農人聽了,只當有什麼好事,都擠眉弄眼的去了,笑到:"咱們只等你的好消息!"便各自散去了。
鴻喜望着我們,道:"阿梅,阿梅她在何處?她一直,也不肯見我,卻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她。"
我蹲下身子,撥開了蘆葦,在那
蘆葦地裡一劃,那阿梅便出來了,溼淋淋的漂浮在了蘆葦之中的暗處裡,盯着鴻喜,露出一臉的猙獰:"你們說話,確實不算數的,我只想尋那個大夫人,可並不想尋他!"
"阿梅……"鴻喜卻也蹲下來了身子,衝着阿梅伸出了手來:"咱來替你,你只管走吧,但是,咱希望,事情到此爲止,跟武家大院的恩怨,便這樣一筆勾銷了吧……"
"冤有頭債有主,與你何干?"阿梅瞪圓了眼睛,道:"我一條命,便耽擱在了這裡,你來幹什麼?我不想瞧見你!"
"阿梅姑娘若是想讓鴻喜小哥做替身,大概早就做了,便是上一次大師哥給落下去了,阿梅姑娘本想讓壞了她好事的鴻喜小哥拖下去,好歹,也還是鬆手了,可見心內,還是顧念舊情的,現如今不想瞧見了鴻喜,也不過是心內有愧疚吧?"我說道:"這一次,就算沒法子報仇,也希望……"
"能希望什麼?"阿梅咬牙道:"這件事情,我斷然是不甘心的,那個東西的下落,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不甘心!"那夫人的聲音,忽然也傳了過來:"當年,害死老爺的,不是你是誰?若不是你私自往胭脂河左近,來密會了什麼人,老爺能因着跟你,落進了胭脂河,英年早逝麼?你現如今這樣的下場,根本,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實話告訴你,將你給丟下來,我一點也不後悔!"
我嘆口氣:"夫人,還是來了。"
"你說,老爺是因着我,才落下來的?"阿梅瞪大了眼睛:"爲什麼,爲什麼你一直不曾說?"
"說出來,你拉不下面孔,跟那個野男人私奔了當如何?"夫人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哈哈哈哈……"阿梅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爲着胭脂河,原來竟然是爲着胭脂河!可笑,可不是可笑麼!"
"你還有臉笑,"見了鬼物,那夫人也稱得上是一個有膽色的,居然還是十分鎮定,怒道:"你不知廉恥,活該在這胭脂河裡泡一個生生世世!本夫人,是不知道爲何你能請動了太清宮的人爲你報仇的,但是本夫人,還是想跟你說,在有一次機會,本夫人還是會將你這歌賤人給丟下去的!"
我卻說道:"阿梅姑娘,現如今,你應該能將當初獨自來胭脂河邊的事情說出來了吧?"
"說,自然要說,你們以爲,我是來做甚?你們不記得,當年那個夜露的事情了?"阿梅大笑了起來:"死的好,我真真死的好!"
"夜露?"那夫人卻變了臉色:"你說夜露?當年,那個江湖郎中開的那個夜露的方子?"
"不錯,"阿梅大笑道:"因着老爺身體虛弱,那江湖郎中說,玄陰地的夜露能治病。可是沒有一個人肯相信,只說那個郎中瘋癲,可我,卻只想試一試,夜露稀少,我就偷偷一個人來取,只爲着攢足了,好讓老爺多一個法子,便是這樣,害了我們兩條命?着哪裡是什麼方子?這分明,是一個害人的咒!哈哈哈哈……活該,原來,都是活該!"
"這……"那夫人的臉色一下也變了:"這如何可能……"
"夫人,這,這是真的。"那鴻喜猶豫了一下,說道:'咱,咱當年,也偷偷來,給她幫忙收集夜露的,只爲着,能多見她一面,但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外,實在多有不便,咱,咱一直不敢往外面說,只怕,壞了她的名聲去!當年,也以爲,她是自尋短見的,誰知道,還有這般內情……"
"你自然不信,你什麼時候信過我?"那阿梅望着夫人,笑的渾身亂顫:"我雖然是丫鬟出身,也曾經爲着老爺,拋棄了鴻喜,所以,我就該是一個淫奔之人?好應該!好應該!橫豎,我活着你都不信,我死了,你自然更不信!"
夫人嘴脣動了一下,卻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滿臉的驚駭。
"阿梅!"鴻喜下到了河裡:"讓咱來替你,你走吧!"
"你?"阿梅瞪着鴻喜:"叫你老孃餓死麼?"
那夫人終於說了話:"原,原不過是一場誤會,我……"
"你既然知道是誤會,那來與我償命如何?"阿梅晃動着白白的手:"來!來!"
夫人咬緊了牙關,道:"既如此,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誤會了你的話,我來償命就是了……"說着,竟然真真的下到了河裡,阿梅那手拉着夫人,便將夫人給抓下去了。
夫人尖叫也來不及尖叫一聲,便已經沉入了水裡去。
我和陸星河還有鴻喜,具勃然變色:"夫人!"
鴻喜一個猛子便要紮下去,可是這個時候,那夫人卻又重新浮上來了。
蘆葦蕩裡,傳來了一個幽幽的聲音:"也罷了,我,不過,也想讓她吃一吃,水下的苦,我是恨他,可是,依舊不想讓老爺後代吃苦。橫豎,這一次,她終究信了我。"
"夫人!"我們忙將夫人拉上來,夫人大口大口的咳嗽了起來,面白如紙。
"還有你們的那個畫軸,"那個幽幽的聲音說道:"他來了,他就在柳堤上,拿着那個畫軸,等着你們呢!"
我一回頭,果然,一個與陸星河生的一模一樣的一個人,正高高的站在了柳堤上面,衝着我們微笑,手中,還拿着那個青花色的畫軸。
"更魂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