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再說什麼,只是彎下腰去,用繩子把那一戒和尚捆了個結結實實。
四周民衆都面帶恐懼和敬畏之色,遠遠站在廢墟之外不敢上前,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和小和尚,竊竊私語。
李孤拐那廝似是已經醒來了,但卻依舊閉着眼睛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在衆人圍觀之下很是難堪,不願睜開眼睛。
我停下手來,走過去踢了他一腳。
李孤拐這才緩緩睜開雙眼,伸手擦了擦嘴角血跡,一臉尷尬的朝我笑笑,又轉頭看了看一臉漠然的小和尚。
李孤拐身形踉蹌的站了起來,緩緩彎腰想拿起地上的鐵柺,可他丹田已被小和尚體內靈力生生震碎,如今經脈殘破,分明已是個廢人。
任憑他臉色通紅,那七八十斤重的鐵柺依舊在地上,只是微微擡起了幾分。
如今的他不再是在凡間赫赫有名的結金丹高手,只是一個身體虛弱的瘸子罷了。
李孤拐跌坐在地上,眼中一片死寂,緩緩嘆息,彷彿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我冷冷看着他,他也冷冷看着我。
然而下一刻,他卻忽然笑出聲來,眼中光彩爆發出來。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老天待我不薄。”李孤拐瘋癲大笑道,一頭骯髒亂髮顫抖不已。
我心說莫不是這貨受的打擊太大,一時間接受不了,竟是瘋了?
圍觀羣衆也都不再竊竊私語,而是寂靜下來,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瘋瘋癲癲、跌坐在地上咧嘴大笑的李孤拐。
我等了半天,也不見這貨要消停下來,反而他笑聲愈來愈大,彷彿要笑個三天三夜。
我無語道:“瞎幾把笑個屁啊,你他媽瘋了是不?”
這貨丹田經脈都被震碎了,還能笑出來?
若是正常人怕是早就痛哭流涕或者心如死灰了。
李孤拐卻彷彿沒聽見一般,依舊是哈哈笑着,笑了一會兒才緩緩停了下來,臉上的欣喜之意卻未曾淡去。
看着一旁的那個喉嚨上帶着窟窿的嶽大俠的屍首,李孤拐臉上笑意更濃,踉蹌着身子站起,緩緩轉頭對着小和尚彎腰一拜。
“多謝大師不殺之恩。”李孤拐聲音恭敬,“沒想到,我莽撞之下廢掉大師一條手臂,本以大師的修爲,隨手便能殺我,卻依舊不閃不避……”
“大師慈悲心腸,在下永世難以爲報。”李孤拐壓着嗓子低聲嘆道,“此次傷了大師,乃是在下作孽,丹田被破也是應得……在下以後也不會再跟人動手了。”
小和尚神情依舊漠然,我倒是滿臉驚詫的打量着李孤拐。
話說你被人廢了,你知道嗎?
你這心態怎麼還這麼好?
我心說這李孤拐的腦子是不是被打壞了?怎地被人廢了還跟人道謝?
難不成廢掉別人已經成了做好事?
要不我也去廢幾個人?
李孤拐卻沒理我,再次朝着小和尚一拜。
“這一拜,多謝大師震碎我丹田。在下原本心灰意冷,再看嶽不羣屍首的時候,卻忽然悟到了。”
“大師用心良苦,善哉善哉,在下受教了。在下這就去化生寺,出家爲僧,永世不出寺門,青燈古佛度餘生。”
李孤拐聲音中滿是感激。
小和尚依舊漠然的看着他,並沒有因爲他說出這些話而有絲毫波動。
李孤拐說完,卻也不擡起頭來,只是低着頭在那裡拜。
我見狀也不再發問,只是低頭忙自己的事,拿着繩子在一戒和尚身上左一圈右一圈的纏繞起來。
纏繞的很是整齊,極具美感。
我在那兒自顧自的纏了許久,李孤拐才緩緩站直身子,忽然朝我笑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修爲被廢,卻爲何看起來很是開心,甚至如此感謝不悟大師?”
我聞言一愣,停下手來,擡頭看着一臉笑意的李孤拐,點了點頭。
李孤拐緩緩嘆了口氣,目光低沉的看着倒在一旁、已經冰冷的嶽不羣,緩緩嘆了口氣。
“修爲,修爲……修到何時纔是個頭,有人心的地方,就有爭鬥。”
“爭來爭去,到頭來不過一死罷了。誰都有可能死,不論多強。不過所有人都以爲自己不會死,之前我也如此,始終以爲死的不會是我。”
“這次,不悟大師只是震碎我的丹田,算是饒了我一命,也是救了我一命。”
“沒了修爲,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也說不定。”
李孤拐低頭看着已經僵硬的嶽不羣,緩緩嘆了口氣,最後朝着不悟和尚一抱拳,緩緩轉過身來,拖着那條瘸腿緩緩離去。
經過廢墟時,李孤拐隨意撿起一根散落下來的桌子腿,在手裡掂量了幾下,似是分量正好,順手拿來當做孤拐用了。
李孤拐拄着臨時撿來的桌子腿,一步一晃朝着遠處走去。
身形踉蹌,顯得有些孤單伶仃。
初秋已有寒風,帶着冷冽,路邊落葉蕭瑟落下。
隨着李孤拐向前走去,圍觀人羣齊刷刷給他讓出一條路。
寒風中,面對人羣給他讓出的路,李孤拐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這一條路,出人羣。
又何嘗不是出江湖?
面對着這一條出江湖的路,在江湖裡拼殺了大半輩子的李孤拐在這一刻心裡反而愈發平靜。
李孤拐殺人時都很平靜。
只是這一次,沒了武功的他已經殺不了人。
他只是握着手中不再冰冷沉重的柺棍,緩緩踏前一步,走上了那條路。
他笑聲更大。
他想起死在自己劍下的那些人,那些人不論是否揚名,走入江湖時都未曾想過自己會死。
所有人都知道江湖裡總是死人。
但所有走入江湖的人都沒覺得自己會是那些死人中的一個,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會成爲那些揚名立萬的人。
哪怕那些揚名立萬的人的身下都是累累白骨,所有江湖人也都自信自己能夠活着爬上去。
天下江湖人,活下來的都是老江湖,摸爬滾打,對於世間的一些道理,心裡都很清楚。
可是他們卻又很天真,把就在眼前的道理看不清,哪怕刀子已經架在了脖子上,他們卻依舊不信自己會死。
其實所有人都會死。
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嶽不羣不懂,李孤拐之前也不懂,所有江湖上混的人都不懂。
現在李孤拐懂了。
所以他活了下來,走出了江湖。
他忽然想起,其實自己在江湖上拼了這麼多年,也未攢下多少銀子,幾百兩罷了,孤家寡人一個。
銀子不多,但足夠買幾十畝肥田,再蓋個不錯的民宅。
娶個不錯的姑娘,也花不了多少銀子。
再看看那個倒在地上、已經冰冷的不能再冰冷的嶽不羣,李孤拐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慨。
李孤拐忽然更想笑了。
他忽然看懂了之前一直不理解的平頭百姓,爲何願意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江湖上的那些人,爲何不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非得拼到最後人頭落地才願意收手。
哪裡有出人頭地?混到什麼樣纔算出人頭地?
就如這華山掌門嶽不羣,手握一個名門大派,有權有勢有財力,在李孤拐看來已經很是出人頭地,可他還是不滿足,想要再拼一把,再拼一把。
所以他死了。
永遠不可能出人頭地,因爲所有人都覺得自己還能更出人頭地。
人頭落地倒是很好確認,也很容易,甚至一不小心就會混到那個地步。
一刀的事罷了。
秋風中,落葉中,笑聲中,李孤拐拄着一根桌腿,在衆人的目光下,身形踉蹌的走出了人羣,走出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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