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明沒有被撞到,也分明不是害怕,可是在那一剎那,居然全身虛脫了般地軟坐在地,耳朵“嗡嗡”響着,彷彿有一整排的轟炸機在腦子裡轟鳴。
這時,載滿學生的校車娓娓經過,玻璃窗上擠滿了一張張興奮的面孔。
“哇,你們看,又是那輛跑車——每天這個時間它都會準時經過我們校門口的,好帥哦!”
“上次紅綠燈,我趁機看到車裡的主人!果然超帥!有誰知道他的名字?是哪個學校的?”
“無聊。又不是你們男朋友!”
“努力了才知道有沒有機會!不過他好像很神秘的樣子,都查不到有關他的消息……我有次跟蹤他,可是沒一會兒就被甩掉了!”
“你好大膽,居然玩跟蹤……啊!!!!!車門打開了!!!!!”
跑車的車門被推開……
從裡面走下來一個穿着運動衫的高帥少年。
(5)
他的腳步很慌亂,耳邊還掉着一根耳線,一支銀白色的手機被帶了出來,在路上一直滑動。
他幾乎是飛奔着跑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用少年獨有的磁性嗓音着急地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他拉我的手指白皙而修長,指骨節分明,有着很好看的形狀。
手腕上戴着鑲鑽的腕錶,鏡面光滑到可以反光。
我擡頭看向他的臉,上半張臉被一副褐色的運動眼鏡遮住,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樑和一張弧線漂亮的脣。
——我很少會去觀察一個人的臉,那對於我來說,是極爲無聊的事情。因爲我最討厭用外貌去評定一個人。
可是現在,我居然會不自覺地看他的臉,會不自覺地想要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我果然是俗人一個!
在我擡頭看他的時候,他當然也在看我,脣角忽然揚起溫暖的弧度,對我說:“你的眼睛很漂亮。”那是第一次我知道脣角也是有溫度的。
我撥開他的手站起來,他卻飛快脫下身上的外套將我瑟縮的身子緊緊包住,動作紳士優雅,讓我有一霎時的怔忡。他趁這時將我翻倒的自行車擡起放進了跑車的後備箱:“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與此同時,那輛緩緩開遠的校車傳出憤怒的尖叫:
“啊,那男生脫衣服給她披上了!”
“爲什麼又是安姬兒!她還真是無孔不入——!”
“我的天,是我最哈的類型了!人又高又帥頭髮卷卷的皮膚又很白,重點是連聲音都那麼好聽!他該不會是哪家明星公司偷跑出來的藝人?”
“同學,別隻顧着花癡,如果長得帥可以算學分就好了。以後大家都把頭髮捲起來,都塗脂抹粉弄得白白的,再學點腔調之類的東西,那學校就熱鬧了……”
……
(6)
我是別無選擇才上他的車。
可是他似乎不明白,一路上,這是第五次試圖跟我搭話:
“你叫什麼名字?”
“……”
“安姬兒?原來你叫這個名字。”他迅速瞄了一眼我胸前的校牌,嘴角又露出那種溫暖的弧度,“我叫尚堂野。”
“……”
“你不想說話?還是因爲很冷?我已經將空調開到最高。”
我將視線投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心裡盤算着這個時間衚衕門口的修車老伯有沒有下班。
“知道嗎?”他討厭的聲音鍥而不捨地響起,“我認識你。”
我開始整理書包,不知道有沒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對我的書本動手腳。
“抱歉你不要誤會,我剛剛問你的名字時並不知道你就是她……我的意思是,我認識的是‘安姬兒’。這個名字非常有名,沒想到你正好是她。”
簡直壞透了,從裡面找到兩封情書,其中一封是那個叫劍舒的。還發現我最重要的那本小提琴的琴譜被人劃爛了!
“怎麼了?!”他的手忽然伸向我的琴譜書,“你的書怎麼……。”
我擡起頭。
他因爲我突然擡頭看他而慌亂,迅速將那隻手縮了回去:“抱歉,我……”就在這時車子偏離了方向,他飛快轉回來,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因爲緊張而泛白。
這一刻,我居然會覺得他有些可愛。
“把空調關了吧。”其實我早注意到他的額間和臉頰兩側都在流汗。
“沒關係。”
“你叫什麼名字?”
“剛剛介紹過了——尚堂野。”
“上?”
這是個奇怪的姓氏,印象中只有“H。T”集團的上氏家族纔是這個姓。
他彷彿猜到了我在想什麼,尷尬咳嗽兩聲解釋道:“是尚,高尚的尚……”說着拿出一支筆,在我的手背飛快寫上自己的名字,和一串手機號碼。
“尚堂野是嗎?”
我不自在地將手抽走,用一如既往的淡漠語氣說話:“你能把車開快點嗎,我趕時間!”說完又覺得少了點什麼,“謝謝。”
他的表情微微一怔,緊接着笑了起來:“OK,OK。”微笑時脣線柔和,鼻子又高又挺,讓我突然升起摘下他眼鏡的衝動。
尚、堂、野?!
(7)
所有的人都說我的眼睛是最漂亮的了,從我記事開始每一個看過我眼睛的都這麼說。
漸漸地,我覺得說我的眼睛漂亮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就好比有人在看過我的眼睛後立即喜歡我一樣自然。
可是當眼前這個叫尚堂野的少年摘下眼鏡時,我纔不得不驚歎世界上居然可以有這麼美麗的眼睛。
美得……就像倒映着藍天白雲的海洋,又像溢滿星辰萬丈閃耀的星空。
這樣的眼睛,讓我都無地自容。
然而擁有這美麗眼睛的少年卻對我說:“你的眼睛,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了。”
我第二次感受到了被讚揚的開心。
那種開心,只有第一次被讚揚時纔有過。
(8)
“你叫什麼名字?”
跑車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趕到衚衕口,那個修車老伯還沒有下班。我忽然決定作爲感謝,要記住他的名字,於是走出幾步後回頭這麼問他。
他靠着車身,初冬的寒風吹着他微卷的亞麻色頭髮,他有些落寞地看着我說:“這是你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
他說:“這將會是我第三次回答你。”
他又說:“我叫尚堂野,在你的手背上寫有我的名字。記得,是高尚的尚,不是上下的上。”
他再說:“安姬兒,我可是記得你的名字。我會讓你,也永遠記得我的名字。”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在奇怪他爲什麼在兩次介紹自己的名字時,那麼執拗地說清楚自己的姓氏。於是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居然真的記住了他的名字,記得,他那雙星光般耀眼的眼睛。
再後來,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那個深冬,因爲一些事情,我居然破例答應他入侵我的生活,居然也因此……這輩子都在心臟上刻下了他名字的痕跡。
尚堂野?!尚堂野。
不是上下的上。
上堂野!!!!!——當然,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我無法計算的日子後,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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