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飛點到爲止,德川由紀子也沒有吃驚。“德川”這個姓氏在島倭國很有代表意義,代表着一段歷史的終結。雖然德川家族如今已經分爲好多不同的支派,但是能夠掛着“德川”兩個字,總能讓當地人產生一些尊敬。
當然,周東飛既然說“德川家的女人”,意思並非是說她是個家族旁支的子弟。在周東飛看來,能夠養成一股天生的貴族氣息,同時又帶有一種大境界、大眼光的人,至少應該出自德川家的宗家,也就是家族嫡系。
在進入現代社會之前,大約距今一個半世紀以前,島倭國的政治體制很特殊。天皇只是一個擺設,真正的軍國大權掌握在徵夷大將軍手中,形成了幕府將軍的體制。這幕府權力凌駕於天皇之上,幕府將軍的實權基本等同於別國的帝王,無非名義上依舊是天皇的臣子。這一點類似於華夏古時候那些掌握實權的權臣,而皇帝只是一個傀儡。
島倭國曆史上,一共經歷了鎌倉幕府、室町幕府、江戶幕府三個時期。其中這個德川家族,就是最後一個幕府——江戶幕府。
四百多年前,島倭國第一權臣豐臣秀吉死。德川家族的第一任徵夷大將軍德川家康一舉推翻豐臣政權,而後自己又開闢了幕府,打造了島倭國曆史上最後一個幕府將軍家族。
自從第一任家主德川家康開始,連續十五代人繼承着徵夷大將軍這個職位,前後歷時260餘年。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等同於一個國家的末代皇族。
後來形勢發生重大變化,經歷了“王政復古”政變和“戊辰戰爭”等一系列事件,德川家第十五任徵夷大將軍德川慶喜宣佈將爭權歸還天皇,於是形成了島倭國如今體制的雛形。至於末代幕府將軍德川慶喜,則被封爲了公爵,一直延續至今。德川家族現任公爵當主(也就是家主),就是德川家第18代德川恆孝。
德川恆孝已經七十高齡,膝下無子便收養了本家的德川家廣,並且內定爲第19任家主。
“我的父親是德川家廣,而我只是一個私生女。”對於周東飛猜出了自己身份的一些端倪,德川由紀子並沒有吃驚,“有人以爲我徒具一個德川的姓氏,畢竟德川家實在太龐大了。但是在地下世界中,第一眼就斷定我是德川宗家之子的,周先生是第一位。”
“氣質和見地都不同,所以我認爲由紀子小姐自幼,就應該接受過高等的、而且平民難以參與的、真正的貴族教育。”周東飛一連用了好幾個詞彙來形容,這也是他確定由紀子身份的幾個要素。
“我和兄長一同接受的教育,但並沒有什麼繼承權。甚至,我本來還沒有姓‘德川’的權力,因爲我只是一個私生女。”德川由紀子又喝了一杯酒,似乎以前的事情讓她很傷心。“若不是爺爺的憐憫,我現在的姓氏可能還跟着我那個死去的母親。”
“雖然接受着相同的教育,但我對外的身份,只是大哥的侍女。”德川由紀子說,“成年後懶得在那個家族待下去了,於是就來到了外面,來到了地下世界之中。”
一個末代幕府將軍後裔、現任公爵家族的嫡系子女,最終淪落到了地下世界之中,是不是有些不幸?但德川由紀子卻覺得未必。她早就過了叛逆的年紀,知道自己的任何一個選擇都是理智的。或許在她看來,做一個自由獨立的地下黑幫頭子,也比做一個公爵貴族更加自在。
“不後悔走到這一步?”周東飛笑問。她家族的公爵爵位或許算虛的,但她爺爺那幾個大公司社長、理事、董事的名頭卻是實打實的。哪怕沒有什麼繼承權,但即便得到了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的財富,或許總價值也不弱於稻川會。更重要的是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而是安穩富足的做一個富二代,而後是富三代的媽、富四代的奶奶。
“後悔!”德川由紀子的回答很直接,這倒讓周東飛有些佩服。要說沒事兒了混全職黑社會,那除非腦袋不正常。真正願意上梁山的沒幾個,多半是被逼的。德川由紀子能坦白了說,也算是真性情。“起初少不經事不後悔,後來後悔卻已經沒法回頭,現在也就不想這些了。”
“所以就要一條道走到黑?”周東飛覺得自己的話很蛋疼。作爲一個站在全世界地下世界巔峰的大梟,自己竟然還可憐別人的混子身份。
“沒幾年好活了,無所謂了。我身上這病,頂多還能活三五年,你說還有必要回頭嗎?”德川由紀子笑了笑,極其罕見。不過她笑起來的時候,蒼白的臉色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紅暈。這時候,才顯示出一點點她作爲女人的嫵媚。從女人的角度來審視,其實這妞兒很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朝聞道昔可死矣?這種空泛的大道理,對於德川由紀子這樣的女人已經沒有太大的說服力,周東飛也不想勸說。一個成年人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那就要爲自己的選擇而負責。“既然死都不怕,難道還怕玄洋社?”
“怕!”德川由紀子的直白,讓周東飛再度領教了。“不瞞周先生,前陣子我甚至和玄洋社去秘密談判了,準備舉手投降。”
本想着變相盤問打探,想不到這個女人竟然主動說了出來。“爲什麼?”
“我自己不怕死,但我怕手底下這些兄弟們死於非命。”由紀子苦笑說,“大家都不容易,有的替我當過子彈,有的爲我而成了殘廢,我不想讓這些人再遭遇什麼不測。”
“唔……”周東飛頓了頓,說,“但是你錯了,玄洋社不會收留稻川會。當初的剛阪洞川或許會,但邱得用不會。而且邱得用會收留中小社團,卻不會收留山口組和稻川會。即便是要收留,也只是形式上的,實際上肯定會讓你們變相解散,或者抽去你們最強的戰力、剪除你們稻川會的爪牙,絕不會留下一個全副武裝的大社團在自己的腹掖之中。邱得用會這麼做,換了我也會這麼做。”
“要是早有周先生在身邊,我也不必去碰這個冷釘子了,怪難堪的。”由紀子說,“邱得用開出的條件,確實是讓我稻川會的十幾個骨幹離開島倭國,永遠不能再回來。同時,把大部分的基層實力遣散,以個人身份加入玄洋社。”
沒有了穩固的根基,再缺少了高層的骨幹,稻川會連個中型社團都不如。但是,稻川會發展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得罪了多少仇家?有多少兄弟要面臨着仇家的報復?病虎也是虎,別人也不敢輕易動你。可是你這個病虎要是連牙齒也拔掉了、爪子也剪除了,那就只能等死了。所以,德川由紀子不可能接受這個條件。
“不算是碰釘子,因爲邱得用壓根兒就沒準備跟你談。”同出於華夏地下世界,周東飛更瞭解邱得用的爲人和性格,“他當時佔據了絕對的優勢,自然沒必要收攏整編你們和山口組。只有徹底剷除了,他纔會心安。”
“有道理。”由紀子說,“所以,我最終還是不得已,再度和山口組聯合了,真是一件無奈又無趣的事情。”
“由紀子小姐似乎不喜歡跟山口組聯合?”
“小澤太郎胸無大志,卻偏偏野心勃勃;小澤次郎有點腦子,但是氣度不夠,情商太差。至於竹下榮,純粹就是一個只知道鬥狠的莽夫。和這樣的夥伴合作,真不能給人帶來安全感。”由紀子說,“而且,山口組也只是在遭受玄洋社強大壓力的前提下,纔會和稻川會合作。只要外部壓力解除,或者壓力變小了,山口組對於稻川會也會產生別樣的心思。小澤太郎就是這樣一個人,我最清楚不過。這一點,也是我想要倒向玄洋社的原因之一。呵呵,咱們三家是盟友,我這麼說是不是有些過分?”
“這是由紀子小姐以誠相待,在下很高興。”周東飛說。如今,白家林從那個“滿足雞”口中得到的重要消息,基本上都在德川由紀子這裡得到了證實。兩下相互參照,基本上確認無誤了。由此,周東飛對於山口組和稻川會的這個合作形式感到了一些擔憂。但就目前的形勢來看,還是先擰在一起對付玄洋社是最主要的任務。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主要任務還是聯合山口組,共同對付玄洋社。”周東飛說,“等到打垮或耗死了玄洋社之後,再說稻川會和山口組的事情也不遲。”
“做不到!”德川由紀子說,“周先生不是島倭國的人,小澤太郎更只是一個地下世界的蠢夫,不知道玄洋社現在的實力究竟如何。小澤他們只知道,邱得用和‘刀魔’掛上了爵位的名頭,還以爲只是大規模投資和行賄換來的。實際上我從德川家得到了消息:皇室對於邱得用和刀魔這兩人太尊敬了,甚至皇太子和公主都拜這兩人爲師。所以玄洋社的政治背景之深厚,遠遠超乎了想象。當初知道這樣的背景之後,我幾乎就放棄了抗爭的打算。即便有了周先生的幫助,我也只奢望能夠打一個平手就不錯了。”
德川家族也是大貴族,得到這樣的消息並不意外。
“貴國皇室格外照顧邱得用,這件事我很清楚。但是,他們不會一直照顧下去。”周東飛笑道。
周東飛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欠揍表情,還真的蒙了德川由紀子。德川由紀子有些好奇的說:“想不到周先生竟然已經知道了這些事。不過,周先生爲什麼說,皇室不會一直照顧邱得用他們?”
“因爲這兩個老貨人品不行。”周東飛笑得很開心,似乎潛移默化的給了德川由紀子不少的信心和動力。“放心做吧,拼一把。至於拼掉了玄洋社之後,我倒樂於看到稻川會凌駕於一切地下組織之上,祝福由紀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