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垂着頭,聲音不大,還帶着顫抖,卻無比清晰。
“放幹了血…被刨開胸膛…挖出了心臟…”他說道,“我害怕,趁人不備跑了出來,被漁村的一對夫婦所救,可…那些人追過來,不僅又把我抓了回去,還殺了他們…”
說完擼起衣袖,露出纏着繃帶的手臂。
這還不算,他幾下就扯開了繃帶,過程中因用力過大,傷口又裂開,滴滴鮮血流了出來,順着手腕滴到地上,而且傷口猙獰可怖,叫人看了忍不住側目。
“這…還得了?!”
“真有活人祭祀啊!”
“這樣的事一定要徹查!我們要見大理寺丞!”
若說剛纔還議論紛紛,現在,衆人便是驚愕帶着憤怒了。
見這些百姓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黎翊炎擡起了手,手腕向下輕輕一擺。
寧雲筱側頭,定住了目光在他身上。
明明只是一個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記的動作,她卻硬是感覺到,伴隨着這個動作,一陣風捧着指令傳了出去。
而繼他動作之後,幕僚身後的士兵中,突然有兩個衝了出來。
其中一個一把拎起雨兒的衣領,惡狠狠的說:“胡說什麼,想下獄不成?”
另一個大聲喊道,“大人命我等把這些刁民趕走,你們還愣着幹什麼!”
說罷就拽着滿倉往人羣那邊一推,百姓們手忙腳亂的去扶。
跪着的那些漁民一看頓時憤憤不平起來。
陳海站起來喊,“穿着士兵的衣服,拿着長槍,就會對百姓動粗!我們不能白被打!”
說罷就向士兵撲了過去,二人糾纏到一起。
有他起頭,漁民們也立刻圍上來。
士兵們一看也爭前恐後的過來擋,不少對漁民推打的。
周圍百姓們見“自己人”站了下風,方纔還有的、對官府留有的膽顫立刻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不管不顧的涌了上來。
大理寺門前徹底炸了鍋,亂哄哄的鬧成一片。
寧雲筱長舒了口氣,“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大理寺丞估計很快就出來了。”
“不。”黎翊炎側低頭看她,“現在不用見大理寺丞了!”
寧雲筱一愣。
黎翊炎關上了窗子,“忘了不成?我們說的是告御狀。”
說着握着她的手,將她帶到桌邊坐下,“見了大理寺,不就成了聯名請命?”
“那——”想到什麼,寧雲筱開口,話音又一頓。
“不就是一個大理寺丞嗎?我們不見了,我們告御狀,跪到宮門前去,等皇上召見。”外面陳海的喊聲穿透窗子傳進來。
接着嘈雜的應和聲響起,隱隱的還有遠處、好信的人跑過來看熱鬧,並且互相詢問的聲音。
寧雲筱抿了抿嘴。
黎翊炎挑了下眉梢,勾脣笑了。
“在這兒用過膳再回府。”他道,揚聲說:“備好的飯菜奉上來。”
“是。”外間的伴當應聲。
不多時就有兩個小廝端着菜進來,碧浣跟在後面也端了兩個小盅。
碗筷擺正,寧雲筱先用勺子剜了菜放進飯碗裡。
一旁碧浣呀了一聲,“雨兒說一會兒回來要吃糖火燒,奴婢給忘了。”
伴當在門口說:“出了酒樓,下面臨街的攤子就有。”
碧浣聽了,立刻走出隔間。
寧雲筱大聲說:“帶點栗子酥回來。”
“是。”碧浣應道,聲音已經很小了。
寧雲筱這才動筷子,一低頭見碗裡的菜被夾走了。
“竹筍性寒,你吃肉吧。”黎翊炎說,夾了炒肉到她碗裡。
之前流胎、重傷,一直到現在寧雲筱都吃着補藥,鞏固根本,忌生忌辣,性寒的食物也不能吃,不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食物屬溫、性寒。
黎翊炎這形象在她的眼裡瞬間增長了一大截。
最後這頓飯她淨撿着肉吃了,自己夾的,黎翊炎夾的,要不是惦記着回去的路上再覓些小食,她非得吃撐。
不過就這樣還喝湯溜胃呢!
“王爺,不好了。”驀地,外間伴當敲了下門,推門而入。
“孚兒被抓走了!”他說道,帶着一絲急色。
寧雲筱一驚,“這麼快?”
黎翊炎放下筷子。
“應該是把祭祀一事暴露到世人前,惹怒了黎瀚宇,他急了。”他說道,轉而問,“黎瀚宇現在在哪兒?”
“在丞相府。”伴當回道。
“去那兒做什麼?”寧雲筱問。
“大概是催婚。”黎翊炎道,“恐怕回宮就要派人引我進宮了。”
“催婚?本來時間就緊。”寧雲筱一蹙眉。
黎翊炎說:“所以得和寧家撇清關係了。”
寧雲筱看着他,覺得他腦子裡又冒出主意了。
“你去……”果然,黎翊炎看向伴當開口了,不過卻頓了一下,他說道,“出去說。”
話畢便站起身。
寧雲筱一愣,“有什麼不能當着我的面說的?”
“姑娘!”不多時碧浣回來了,手捧着東西走到近前,帶着些許緊張,神神秘秘的說:“您猜奴婢剛剛聽見王爺說什麼了?”
“對付寧蓉蓉?我知道!”寧雲筱一挑眉頭,幾不可查的揚了下嘴角,黎翊炎不和她說,她自己也能從人嘴裡套出來。
“您知道啊!”碧浣聽她說話露出失望的神色,把裝栗子酥的盒子放到桌子上打開,一邊說:“不過這辦法是王爺和姑娘誰想的?!叫小倌去勾引未過門、名義上的未來的王妃,即使寧蓉蓉嫁不進來,也髒了王爺的名聲啊。”
話音落,她又道,“這話也不對,王爺的名聲不是想髒就能髒的,總之不用迎寧蓉蓉進府,萬般好。”
寧雲筱捻了栗子酥來吃,一邊站起來,來回走了走,想平平食。
衣服有點褶了,她還伸手拽了拽。
這時又聽碧浣自言自語的說:“經此一事,奴婢倒是愈發的好奇未來王妃會是個什麼樣了!王爺日日爲國事操勞,迎進府的王妃不用是侯府郡主,定然也是名門嫡女,要跟着王爺、事無鉅細、仔細的照顧王爺起居的。”
幾乎是一瞬間,寧雲筱臉上放鬆的表情僵住了。
不過維持了不到一秒,就又恢復平常。
她矯情個什麼!
不過是碧浣隨口戲言。
最近的天氣溫度明顯變暖轉熱了,閒着沒事幹不如裁製幾件短袖來穿。
想到短袖,她頓了一頓。
要不要弄個情侶裝出來?
碧浣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去看寧雲筱的臉色,見她似是在發愣,不由露出懊惱的表情。
說什麼不好,偏提這一茬!
她埋怨自己。
幸好雨兒的出現緩解了這微妙的氣氛。
“碧姐姐,我的糖火燒呢?”她還沒進隔間,蹭蹭蹭的腳步聲就已經響起,話聲也傳了進來。
寧雲筱聞聲看過去,雨兒正好露頭。
“這麼快就回來了?”碧浣立刻問話。
雨兒點頭,直奔桌上擺的糖火燒而去,“滿倉和他們全漁村的人都在宮門前跪着呢,白禾體弱,又有很多暗衛從宮中出來,莫大哥就先把他送回府了。”
她拿了一個糖火燒出來,想到了什麼,說道,“過來的時候我倒是看見哥哥被抓、從結尾經過,後面小狼躲着、跟了上去。”
此言一出,隔間裡的氣氛又恢復了方纔的怪異。
寧雲筱眨了眨眼睛,在腦子裡搜刮措詞。
“雨兒,你不擔心嗎?”這話碧浣問的很彆扭,擔心是肯定的,可不見緊張不安的神態。
“擔心啊。”雨兒吃着糖火燒。
“那你…”
“哥哥沒幾天就回來了。”雨兒說,鼓着腮幫子,微微揚了揚頭。
旁邊碧浣還想說話,寧雲筱聽着這聲音有點不對勁,用眼神制止她,並道,“去看看馬車備好了沒,準備回府。”
“…是…”碧浣應聲,施了半禮退出去。
寧雲筱從後面搭上雨兒的雙肩,感受着她的顫抖,安慰道,“別擔心,孚兒不過是出去遊一遭,很快就回來了。”
雨兒抹着眼淚,“王爺去飛龍國的時候,姐姐也是這麼想的,就不擔心了嗎…”
寧雲筱語凝,黎翊炎本來就是出去逛一圈…
雖然一路上也危險,可她篤定黎翊炎會解決問題,倒也沒多擔心。
事實上,還真就當他去飛龍國的皇宮參觀去了…
她汗顏,只得點點頭,“你放心,絕不叫孚兒送了命。”
這時候黎翊炎正巧進來,雨兒忙轉過身擦眼淚。
“該回府了。”見此,他倒也通情,說罷就先下了三樓。
“走吧。”寧雲筱遂領着雨兒跟上去…
回府後,果然來了太監引黎翊炎入宮。
那邊黎翊炎走,寧雲筱進了主院直接奔小庫房而去。
庫房已經被改成她的秘密基地了,因爲說了先教季風做伸縮劍,現在裡面井然成了一個小劍坊。
她進去時季風正從一個長形箱子裡拿軟劍出來,一看就是才搬過來的。
“磨鐵器帶來了嗎?”寧雲筱問,在中間桌子旁站定。
桌子上都是器材,片刃鋸子橫插四散。
“師傅!”季風問好,一邊說“帶了”,從腳下的箱子裡搬出一個簡易的磨鐵器,上面兩塊磁石巴掌大,用鐵架固定。
“這個東西能磨出匕首?”他詢問,拿着寧雲筱給畫的圖紙讓護衛打造的時候,護衛還說“不就磨個刀,怎的還把磨刀石安架子上”。
寧雲筱點了點磁石,“知道這是什麼嗎?”
“磁石。”季風一愣。
寧雲筱道,“對,是磁石,不是磨刀石,也不是磨匕首,是吸鐵質。”
……
幾朵雲彩遮住陽光,在地上影射出陰影。
穿過一道又一道宮門,太監引着他到了勤政殿,並讓他在外面等。
環視一週,黎翊炎的視線有意無意的在一旁的丫鬟身上掃過。
觀其服飾,必然是一品大臣府上的丫鬟,再看她手上的鐲子,分明是宮中之物。
有黎瀚宇“賜婚”的名頭壓着,他日前讓尚宮選了一批飾品送到寧丞相府上。
那現在,勤政殿中除了黎瀚宇,定是還有旁人…
他蹙了下眉頭,看一眼就煩透的人裡,絕對要算上一個寧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