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過去了，我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我越來越能感受到他真實的存在，爲此，我每時每刻都沉浸在即將做母親的喜悅裡，雖然我有那麼多幹兒子，曾孫女，但人畢竟是有私心的，當然是自己親生的骨肉是最最不可替代的。
孩子，你是男孩還是女孩，是像他爹還是像我呢？我該給你取什麼名字呢?對了，還是讓一醉來取吧。
我正在燈下給孩子縫着小衣服，黃尾忽然來了。
“稀客啊，我還以爲你早就把我忘了呢！”我調侃道。
“你現在是護法夫人，現在又有了身孕，登門拜訪的妖精應該已經踏破你的門檻了吧，我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
“拿來。”我笑着伸出手。
“什麼？”
“禮金啊。”
“你還缺這點銀子？”
“缺的不是銀子，是你的心意！”
“是啊，我知道，不然今天也不會來這裡了。”黃尾坐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好今日紅鱗不在，我們也好久沒好好聊聊了。”
“好啊，洗耳恭聽。”
“怎麼，今後有什麼打算？”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心意和脾性你還不瞭解嗎，我和紅鱗是假的，孩子也……”
“我知道。”黃尾抿了一口茶，“方休想做的事，向來是執着到底的，我沒有想勸你放棄自己夢想的意思，只是跟你說一說這些年來我的所見所聞。這麼多年來，紅鱗對你的用心我都看在眼裡，他可能不是你愛的人，卻是真正懂你的人，他對你的愛不自私，而是放你最大的自由。你以爲如果沒有紅鱗你還可以在人間瞎胡鬧嗎？記得你第一次私自在人間逗留，紅鱗爲了讓你錯過成爲新妖必須要參加的妖王大會爲你極力隱瞞，後來妖王大會結束後他立即去人間找你，你才免於一死。你當了妖王后卻不務正業，若非紅鱗在一旁協助飛白，鳥界早就亂作一團了……作爲一個局外人，我看得比誰都清楚，紅鱗和將軍，一個是愛你的，一個是你愛的，一個可以帶給你安慰，一個只會給你帶來危險與不安。作爲朋友，我實在不願看見你爲愛飛蛾撲火，不願你過得那麼辛苦，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你喜歡的人是紅鱗就好了，那麼你們就可以雙宿雙飛，平淡且幸福，現在紅鱗爲了保全你肯做出如此大的犧牲，讓我更加確信自己的眼光，你之所以不愛他是因爲你從來都沒想過去愛他，你有沒有想過給紅鱗一個機會呢？或許，這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難，如此對你腹中的胎兒也好，如果你再次回到人間，難保此事不會被其他妖怪發現……”
“黃尾，你還記得女狸藻嗎？”
“她？她不是被貶下凡間了嗎？不過，封印法力，挑斷手筋腳筋……應該凶多吉少吧。”
“沒錯，她已經死了，而且已經成了魔，這麼久以來，我一直都在思考爲何我和將軍之間如此艱難，卻百思不得其解，到今天我才明白，都是她搗的鬼！我想，今日我會嫁給紅鱗應該也在她的計劃之中吧，如果我喜歡上紅鱗，如果我放棄一醉，應該就合了她的心意吧，你像你說的那樣，各歸其位，大家彼此安穩，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看不開。這一程，我哭過、笑過、奮鬥過，愛過、恨過、後悔過，我之所以還在堅持，是因爲這件事關於自由，關於夢想，關於勇氣……我會一輩子嫉惡如仇，絕不隨波逐流，絕不摧眉折腰，絕不放棄自己的原則，絕不失望於人性……永遠天真，永遠善良，永遠熱淚盈眶，永遠相信夢想……這是我最後也是唯一的答案。”
“好，既然你已經如此決絕，我心裡也有了結論。從前我之所以對你和將軍的愛情不置可否是因爲我也不確定這對你究竟是福還是禍，今日我黃尾在此向你表態，從現在開始，我會全力支持你追求我不曾追求到的幸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笑了：“果然黃尾的‘禮金’是最合我心意的。”
“你也別笑得太早，那女狸藻還在人間，你的苦頭還在後面呢。當下之計是找到對付她的方法，你這次在人間已是命懸一線，以後萬不可再如此被動了。”
“哦？那我們能做些什麼？”
“解鈴還須繫鈴人，那女狸藻雖然兇惡難纏，卻是天下第一癡情之人，看來只有紅鱗能夠幫你解決她了，你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他吧。”
“好，我會找個機會跟他說的。”
黃尾走後，我手中的針線也在僵在哪裡，只要解決了女狸藻我就可以和一醉安心地在一起了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都這麼久了，一醉怎麼還不給我寫信？我挺着肚子來到案前，剛想把這段話寫給一醉，紅鱗回來了。
“在寫什麼？”
“沒……沒什麼。”
“我知道，是在給他寫信對不對？幹嘛如此避嫌，難道怕我吃醋不成？”
“纔不是
……我有話要對你說。”
“什麼話？”
“你……妖君找你什麼事?”哎呀，本來要問他關於女狸藻的事，可話到口邊卻轉了彎，女狸藻對他一往情深，告訴他女狸藻的事豈不是暗示要他去使美男計？
“關於妖界治安的事。”
“妖界治安？這不是歸白虎護法管嗎？”
“上次鷹不泊的事你也知道，最近妖界不太平，四方護法都要做好防備工作，以防……以防邪魔入侵。”
“邪魔？”
“方休，你跟我說實話，你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我……其實我曾經被邪魔入侵，只不過被我師父封印在身體裡，那日你帶我回來遭到水麒麟激烈的反應，你應該已經料到了吧。”
“是啊，料到了，卻不願相信。”
“紅鱗，你說鷹不泊身上的魔會不會是被我帶來的。”
“別瞎想了，你是我見過最正義的鳥，就算被邪魔入侵也同樣可以保持赤子之心的。”紅鱗伸出手，幻出一個帶着湯匙的碗，“妖君知道你有了身孕，這是他專門賜給你的燕窩，來，把它吃了吧。”
“妖君？”我猶疑着接過來，“他什麼時候對我這麼好了？”
“我知道，你還記恨着他拆散你與將軍，將你投進冰獄對不對？可他不是一個壞人，你又是瓔珞的朋友，他不會虧待你的。”
“這些我都懂。”我低着頭，呆呆地看着碗裡的燕窩，竟然問道，“你不吃嗎？”
“這是給你的，再說了，我是神仙，不必吃東西。”說着紅鱗翻身躺上吊牀，扔給我一句，“吃完了就早些歇息吧。”
哎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果然妖精和神仙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其實我想說，“這點燕窩根本不夠我填飽肚子啊 !”
唉，自從我懷孕以來，胃口就越來越大，自己又沒有法力去取事物，前幾日紅鱗還病了，就靠那些登門送禮的人帶來的糕點勉強度日，現在紅鱗倒是好了，可我怎麼好意思向他開口呢？要是一醉在就好了，我就可以對他大吼大叫，頤指氣使了。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吃了燕窩，爬上牀，就讓睡眠來麻醉自己的餓意吧！
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餓得眼冒金星，滿腦子都是雞腿、鴨脖、糖醋排骨、紅燒肉、紅燒豬蹄……啊，我要吃烤肉！
半夜，我終於撐不住了，爬下牀，來到紅鱗身旁，默默注視了他許久，紅鱗翻了一個身，迷濛中突然看見我，嚇了一跳：“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在這裡作什麼？”
“紅鱗，你想不想吃烤肉啊，我做給你吃好不好？”我在臉上灑滿熱情洋溢的笑容。
“就爲這個？”
“是啊，我突然想到自己的烤肉技術簡直是一流，已經迫不及待要給你展示一下我的手藝了。”
紅鱗像打量一個怪物似的打量了我半天，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笑了：“好啊，雖然我不大吃東西，你親手爲我烤肉我倒願意一品。”
“那好，你去取肉！”我頓時喜上眉梢。
“我取肉你來烤。”
“成交！”
在我和紅鱗的一陣忙活下，方氏烤肉終於大功告成！
“快嚐嚐我的手藝！”
紅鱗一臉懷疑地看了我一眼有望向烤肉：“看着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吃起來如何。”
“我知道，你還記恨着上次我弄毀你的九天玄錦的事對不對？但是你應該還聽說過一句話吧：‘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你怎麼能總是用老眼光看人呢？”
“嗯，說的對。”一醉拿起筷子放進嘴裡一塊肉，面色微異，眼裡帶着些許驚奇望向我，“嗯，果然進步許多。”
“那是自然，冰獄裡的一千年可不是白待的。”
“看來，愛上一個人，就會爲他改變許多。”紅鱗突然有些失落地放下筷子，“可惜那個人不是我。”
“不會啊，已經有很多人爲你改變了，只是你看不見她們而已。”
“不用再安慰我了，愛是相互的這件事其實你我都懂。”紅鱗起身，留給我一個落寞的背影，“放心吧，以後再不會讓你餓着了。”
日子一日日過去，我的身子一日日變沉，這對於一隻平日裡身子輕便、迅捷無比的鳥兒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同尋常的體驗，但我卻樂在其中。那時候我明白，即使身子沉重無比，只要心中充滿希望，同樣可以在幸福裡徜徉。
我是一隻閒不住的妖，即使是挺着一個大肚子也不願一直躺在牀上，而是前前後後地忙着什麼。這個寶寶實在是有些淘氣，一直在肚子裡踢我。半年後的一天，我正在廚房做飯，突然感覺肚子一陣陣痛起來，心裡便有一種預感——快生了。
“紅鱗……紅鱗……”我拼命地喊着，最後疼得倒在地上。
一會，紅鱗來了，急忙將我抱到牀上去：“方休，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青空黛！”
我一個人孤獨地躺在牀上，口裡不停地喊着一醉的名字以緩解自己
的疼痛。
“大王，大王！你怎麼樣了？”耳邊傳來螢草的聲音，可我卻沒有力氣去迴應，感覺自己滿頭都是冷汗。
“大王！”螢草急得語音裡已經帶了哭腔。
“小螢，我沒事，別哭。方休什麼苦痛沒經歷過，還怕這點苦嗎？何況爲了自己孩子，吃多少苦，受多少嘴都是值得的。”
“方休，我來了！”是青鳥姐姐，“對不起，我來晚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忍住疼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什麼，就是身上沒有力氣。”
“小螢，去，打些熱水來。”
“是。”
“方休，等下我讓你使勁你就使勁。”
“好。”
肚子突然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我禁不住渾身顫慄起來。
“方休，用力！”
我一把抓住身邊的簾子，咬緊牙關，用盡渾身的力氣，可是仍舊感覺力不從心，身子的不斷抽痛，體力的不斷消耗使意志變得迷離。
“使勁啊方休，使勁！”耳邊不斷傳來青鳥姐姐的聲音，可卻像隔着一層厚厚的琉璃，想要聽卻聽不分明。
“大王……大王……”螢草不斷地用熱毛巾爲我擦着頭上的虛汗。
“一醉，一醉，你在哪裡……”我憑藉着模糊的意識呼喚着。
不知過了多久，我微微恢復了些許意識，努力睜開眼，看見青鳥姐姐和螢草焦灼的眼神。
“青鳥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胡說！你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死呢？”
“不年輕了，已經一千多歲了……”
wWW ¤тTk án ¤C〇 “大王……”螢草滿臉淚痕。
“小螢……”我伸出手，拼命地指向自己的腰間。
“大王，你要什麼？”螢草先是不解，隨即順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了黑雁羽。
“大王，是這個嗎？”螢草慌忙解下我腰間的黑雁羽，拿到我眼前。
我虛弱地點點頭。
“哦，我明白了，你是有什麼話想對二皇子說對不對？”螢草擦了擦眼淚道。
我又點點頭，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連要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螢草見了，急忙將耳朵湊了過來。
“我心如繭，待一個春天。”我用微弱的氣息，一字一頓地道。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寫給他，用通靈鴿給你傳去！”
見螢草去寫，我實在撐不住，閉上了眼睛修養精神，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
我一直在等，等一個結果，哪怕只是一個字，好像溺水的人掙扎着在尋找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咦，大王，這怎麼多了幾行字？”聽到螢草的這句話，我驀然睜開眼睛，看到她拿着宣紙慌忙向我走來。
“快拿來！”我身上像是忽然有了力氣，一把奪過螢草手中的紙，只見上面寫道——我心如鏡，待一個美人面。
他回我了，他回我了！他沒有忘！他果然還在等我！我將紙按在自己胸口，激動得流下兩行淚水。
“青鳥姐姐，我感覺身上好像有力氣了。”
“那好，再來一次。”
我將紙折了折，塞進自己嘴裡，用盡全身力氣：孩子，你快出來吧，爹爹與我們同在！
“出來了，出來了！”
聽見青鳥姐姐的聲音，我的心裡先是鬆了一口氣，繼而掠過一絲惶惑，怎麼沒聽見啼哭的聲音？
“青鳥姐姐，他是不是……”我忍住噙在眼中的淚水。
“傻孩子，他很好。”青鳥姐姐微笑着將一個包裹交到我的懷裡。
這是……一顆白色的蛋？
“傻孩子，你是不是在人間待久了，忘記自己是一隻鳥了，鳥生出一個蛋有什麼奇怪呢？”
哦，我恍然大悟:“所以他現在還沒有完全降臨到人世，還要等我孵化？”
“對啊。”青鳥姐姐微笑着點點頭，“我已經叫小螢去叫紅鱗了，他看見一定會很開心的。”
一會，紅鱗進來了，看見包裹裡的蛋，面上現出喜愛的神情：“好可愛啊，一看這蛋的光澤、質地、圓潤的程度就知道，這孩子破殼後一定是個漂亮的孩子。”
“是啊，是啊，這孩子的父母都那麼好看，他自然也不會差，就是現在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螢草一臉喜氣地道。
看着他們對“這顆蛋”交口稱讚，我心裡自然十分幸福開心，同時又十分慶幸：幸好沒在人間生孩子，不然接生的人一看見我生了一顆蛋，一定會把我當怪物的！就算一醉可以理解，滿心歡喜地期待自己孩子剛降生時的樣子，結果卻看到一顆蛋，也會十分無語吧。這樣甚好，等我把這孩子孵化出來再帶他去找他的爹爹，那時他就會明白當初爲何我要離開他了。
“乖寶寶，來，給孃親抱抱。”抱着這顆白白胖胖，還帶着溫熱氣息的蛋，我滿心歡喜。
“以後，就讓我來當這孩子的乾爹吧。”待大家都走了，紅鱗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