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琰側頭看着她的手,氣息沉了下來。
“我出身紀氏一族,宮中的太后是我的嫡親姑母,現在又成了衛家婦。”
紀青梧按着他肩膀的手指用力,指尖下陷到錦衣之下的肌理。
兩人的距離很近,但好似又很遠。
紀青梧問道:“陛下,想讓我成爲誰?”
問話的聲音很輕。
紀青梧的眼睛執拗地望着他,沒有半分膽怯和後退。
趙明琰的呼吸明顯沉重了少許。
不僅是因爲她的發問,還有她手指下壓的力度,他能感受到她心底的不平靜。
紀青梧自顧自地道:“陛下行事隨心,接下來是打算給在北境的衛廷扔去一份和離書了事,而後再昭告天下,我是元珩的生母嗎?”
武肅帝雖然沒有袒露過他的想法,但紀青梧能猜出個大概。
紀青梧接着問:“世人會如何看待元珩?陛下可有想過?”
“那又如何。”
一大一小的話音同步響起,一個冷淡沉穩,另一個還清脆稚嫩。
紀青梧驚訝地轉過頭,看着說話的小傢伙。
元珩掀開被子的一角,冒出小腦袋來。
“我不在乎,孃親不用管我。”說完,又鑽回了被窩中。
紀青梧伸手輕拍着錦被之下的小身體,柔聲道:“珩兒,你不用迴避,出來透透氣。”
現在不是談這事的好時機,反而會令早慧的元珩擔心。
但是沒得武肅帝的話,元珩不敢輕舉妄動。
紀青梧擡眸望着他,趙明琰才道:“出來吧。”
元珩從被子裡出來,盤腿坐正身體,但因爲穿着寬大的中衣,沒有穿褲子,兩條白嫩嫩的蘿蔔腿就露了出來。
見此,趙明琰眉心的皺痕變得深刻。
紀青梧幫小傢伙把中衣寬大的下襬拉平,又將腿和膝蓋都蓋好,以免着涼,元珩的目光緊緊追隨着她的動作,看得有點入迷。
趙明琰忍無可忍地道:“穿上你自己的衣裳。”
元珩黑眸轉動,小手悄然拉上紀青梧的衣袖。
紀青梧安撫地拍了下小傢伙的後背,扭過頭,眸子發亮地道:“陛下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是專門來我這處訓斥珩兒的嗎?”
趙明琰瞧着她張開羽翼護着身後之人的姿態,反倒像是把他視作危險之源,他是被隔絕在母子之外的第三者。
他扯了下脣角道:“元珩私自出宮,朕才說了一句,你就這麼護着他。”
縱然紀青梧被皇帝冷冽的目光看得很有壓力,她還是道:“這事不關他們的事,錯都在我,珩兒事先不知情,也是我請四海幫忙帶珩兒過來的。”
趙明琰問道:“爲何偏偏今日想要見元珩?”
紀青梧牽住元珩的小手,柔柔地道:“因爲我很想念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趙明琰盯着兩人拉在一起的手,眸底轉冷。
“四年都不聞不問,到了如今纔想起來還有個兒子,這就是爲人母親的想念?”
紀青梧的表情凝滯住,心中的愧疚成百倍地放大,脣瓣褪去了血色。
趙明琰眸底劃過一絲惱火,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父皇息怒。”
元珩蹭得一下跪到兩人中間,姿勢謙卑,說出的話卻極有衝擊力。
“只是,沒有想離開孩子的母親。”
“父皇不覺得,是因爲自己哪裡做的不好,纔會讓爲自己生過孩子的女子,狠下心來拋夫棄子。”
趙明琰放下手,眉眼下壓,已是明顯動怒的徵兆,這神情元珩很熟悉。
他心一橫,大不了就是挨一頓手板。
“兒臣說錯了,拋夫棄子這個詞用的不對,父皇也不是孃親的夫君。”
紀青梧的眼眸緩慢地眨了眨,望着擋在自己面前的小身影,深吸了一口氣。
元珩想要把皇帝的怒意轉接到自己身上,他的黑眸中帶了絲挑釁。
“但我是孃親所生,不管如何,我都是孃親的兒子。”
趙明琰的臉色差到極點,被氣得勾脣笑了起來,這才相處多久,元珩已經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她這邊。
他站起身道:“好,好得很,這就是朕教出來的皇子,都敢忤逆犯上了。”
元珩緊張地嚥了咽口水,但仍舊固執地梗着脖子,不肯後退半步,也不肯道歉求饒。
氣氛劍拔弩張的當口,紀青梧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好歹.”
聲音小到兩個人都沒聽清。
“什麼?”
紀青梧神情也恢復如常,提高了音量,道:“陛下不必生氣,我剛纔是說,好竹生不出歹筍。”
趙明琰氣得牙根癢癢,卻沒法再對着她開口說重話。
“你的意思,朕是歹竹。”
紀青梧搖頭道:“我可沒這麼說,是陛下非要這樣理解的。”
趙明琰沉聲道:“那你是何意?”
紀青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地道:“我是好竹子,元珩也是好筍。”
那壞在誰身上,不言而喻。
趙明琰的視線轉到低頭不語,裝乖的元珩身上,冷聲道:“元珩不是什麼竹筍,他是皇子,私自出宮又頂撞天子,就該罰。”
罰?紀青梧的眼眸瞪大。
“回宮之後,罰抄功課兩百遍,在禁室面壁思過三日。”
當着紀青梧的面,趙明琰還是留了情面,責罰已減了些。
元珩嘆了口氣,垂下小肩膀沒有抗爭,這比起打手板,已經算得上是開恩了。
三人之中,紀青梧的不滿簡直要掀翻屋頂,她直接在牀上站了起來。
與站在地上的武肅帝對上視線。
誰都不能罰她的兒子,元珩吃過的苦已夠多,她怎麼能眼看着就因爲這三兩句話,小傢伙就要抄書罰寫,還要被關禁閉。
紀青梧一把將跪在褥面上的小糰子拽起來,攥着他的胳膊,拉到了她身邊。
元珩驚異地擡頭看她,在這個時候觸怒父皇,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很可能兩人要一塊受罰。
他掙扎着想讓孃親放開自己,但紀青梧認真起來,氣力可不是小孩子能輕鬆掙動的。
元珩聽見上方傳來圓潤悅耳的女聲。
“陛下此理,根本說不通。”
趙明琰望着她,眉頭一挑。
紀青梧道:“哪有天子至尊,跑到臣婦的牀上來懲罰皇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