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華選聲音的時候,那個背影明顯顫動了一下。然而她並沒有轉過頭,依然彎着腰,在收拾着東西。
“媽。”華選走到女人身後,輕輕地叫了一聲。
“嗯。”女人依然沒有回頭,不過她的身體顫抖地更加明顯了。
“媽,你先別忙了,我有話對你說。”華選走到女人面前,伸手按住女人的肩膀說。
“有話等我回來以後再說吧,我還要把這些番薯給李大爺送去。”女人淡淡地說了一句,之後便轉身扛着一籮筐的番薯欲走出房間。
“媽,讓我來。”華選急忙上前,搶過女人手中的番薯,十分輕鬆地將番薯託在右手上。
見華選如此輕易地托起一籮筐的番薯,女人首次擡起頭來。華選剛好回頭,這時候他卻是看到了一張髒亂卻是十分秀氣的面容。眼前這個女人雖然衣着破爛、蓬頭垢面,但是看着她的眼睛,華選的心居然產生了一絲悸動。
怎麼回事?
華選自己也不知道,女人的眼睛就好比一潭汪靜的湖水,清澈而泛着粼粼波光,它深邃而迷人,大凡人若是仔細看便有一種深陷其中的感覺。
“你啥時變得這麼有力氣了?”女人的嗓子似乎有點問題,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有些怪異。
“在學校裡被老師逼的。”華選直直地看着女人,用關懷的語氣問道,“你身子哪裡不舒服嗎?”
“沒,就是有點累而已,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你去把這筐番薯給李大爺送去,我在家煮點東西給你吃。”不知爲何,在說到李大爺這個人的時候女人的眼神明顯變了少許。
“好嘞。”華選掂了一下手中的番薯,之後便快速朝不遠處的一間矮房走去。李大爺是一個退休的老護林員,他是個老光棍,以前給華軒母子幫過不少忙。李大爺的家比華軒的家要稍微好一點,至少還能入眼。當華選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年紀約六十多歲的老頭滿面紅光地走了出來。
“李大爺!”華選叫了一聲。
“哦?這不是小軒麼,你什麼時候回來了?”看到華選,李大爺的臉上快速地變了幾個表情,他先是驚訝,後是怪異,最後纔是華軒以前常見到的和藹笑容。
“我剛回來,李大爺,這是我媽給你的番薯。”華選將番薯放在李大爺面前。
“咦,這不是華軒嗎?”這時候一箇中年人從路上經過,他看到華選跟李大爺當下不由笑着說,“怎麼,你們父子倆現在就談家常了?”
父子?華選的腦海裡立即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他當即色變,他急忙衝到中年人面前,以冷硬的語態對中年人說,“你剛纔說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媽已經答應要嫁給李大爺了,呵呵,過幾天不是要去登記了嘛,現在快要住在一起了吧。”聽完中年男子的話,華選沒有發怒,也沒有做出任何異常的動作,他只是慢慢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華軒的家走去。
“碰!”華選舉腳十分輕易地將那扇本就十分破敗的門踹開,他這一動作驚動了屋內幹活的女人。
“阿軒,你幹什麼?”女人十分吃驚地看着華選。
華選直接走到女人面前,他伸手將女人的身體不扮正,以十分強硬的語氣對女人說:“爲什麼要嫁給他?你難道忍心這樣糟蹋自己嗎?”
長久以來在她的意識裡,華軒一直是一個懦弱而聽話的孩子,可是今天華軒的反應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本來她以爲華軒知道這個消息以後只會沉默而已,誰會想到華選的反應會如此之大呢。
女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隨後苦笑道:“這不是很好嗎?這樣一來你以後就有爸了,再不會有人看不起你了。”
“好,好什麼!”華選也不知道爲什麼,一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裡就涌現出一種無法遏止的怒火,華選雙手緊緊地抓着女人的雙手,雙眼同時緊盯着她那雙已經被淚水迷濛的眼睛,“你說謊!告訴我,這是爲什麼,爲什麼!”
女人只是搖頭,淚眼婆娑,淚如雨下。
“這件事其實在你媽帶着你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答應下來了。”李大爺邁着蹣跚的步伐走到華軒的家門外,他沒進屋,只是站在門外,“那個時候你媽實在無法撫養你,於是跟我定下了這麼一個約定。”
“哼,難道說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出賣自己的身體,然後用那骯髒的錢撫養我?”
“混賬!”李大爺怒了,他的腳本就不太好,但這個時候竟快步衝進來,一個照面就打了華選一巴掌,“你知道你媽這麼多年來有多苦嗎!你知道你在學校裡跟女朋友約會的時候,你媽都在幹什麼嗎!看看她的手,看看她的腳!”李大爺將屋內唯一的電燈點亮,他抓着女人的手對着華選怒喝道:“這就是做你母親的代價!”
看着華軒母親的手,華選竟一時怔住了。這雙手,這一雙原本應該如白玉雕琢的玉手竟乾枯如松樹樹皮一般,她的手掌已結滿老繭,同時手心還有幾道很深的傷疤。這些傷疤本就很深,而華軒母親只是粗略地處理,最後導致傷口惡化,手心的傷疤就好像乾裂的土地一樣,皮跟肉都分開了。
“你以爲是我想佔你媽便宜嗎?當初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佔你便宜,他們都願意娶你媽,但條件是把你扔到孤兒院裡,永遠不能再見你。爲了你,你媽放棄了一切,可是她得到了什麼,從小到大你能給她帶來什麼!”李大爺幾乎是吼出來的,他說着說着也不禁流淚了,“你知道嗎?當你媽聽說你交女朋友了,她高興地好幾天沒吃飯,好不容易省吃儉用給你匯了一點錢,可是呢,沒過多久就聽說你被車撞了,還進了醫院,當你在住院的時候,你知道那個時候你媽在幹什麼嗎?”
“大爺,您別說了。”華軒的母親已經泣不成聲了。
“不,讓他說。”
李大爺的喉嚨上下起伏,他用皮肉幾近乾枯的手擦去眼角的淚水:“那個時候你媽在揀東西的是時候摔到溝裡去了!我們好不容易把她救上來,她這一躺就在牀上躺了十多天!她本打算去上海找你,可是錢呢?錢都被你用光了!”
李大爺本還想再說,但卻被華選阻止了,華選倒是顯得十分冷靜,他直接將華軒的母親摟入懷裡,對李大爺說:“無論怎麼樣,我不會把她交給你,如果你要錢,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錢?呵,錢?人活着難道就是爲了錢嗎?”
華選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嘆道:“如果你不要錢,我可以把你送到阜陽最好的老人院去,我記得你說過你有一些朋友也在老人院裡。”
聽到華選說出這種話,李大爺和華軒的母親都以怪異的目光看着華選。
“阿軒,你怎麼了?你別嚇媽啊。”華軒的母親急忙抱住華選,她的神態十分焦急,似乎認爲華選的腦子因此事而錯亂了。
“媽,你別擔心,我沒事。”華選在華軒的母親的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他對李大爺說,“我在學校裡跟着同學炒股,賺了幾十萬,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所有的錢都給你,但是你不能帶走我媽。”
“小軒,你說的可是真的?”李大爺當下也愣住了,幾十萬,這對他們這些窮人來說是什麼樣的概念啊。
“是的,本來有一百多萬,在來之前我給許老師跟了一些。”華選又開始撒謊了。
“這麼說,你們陽怡以後再也不用在這裡受苦了?”李大爺顯得有些高興。而華選這也是第一次知道華軒母親的真實名字陽怡,一個十分文靜的名字呵。
“這是當然,我媽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我自然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苦。”
“那是最好了,你快帶你媽離開這裡吧。”李大爺笑着說。
“那你呢?”華選十分直接地問。
“我?我還能幹什麼,都一把老骨頭了,還不知道自己能不看看到明天的太陽呢。”李大爺笑着說,“其實我也從沒想過要娶你媽,這哪是哪啊,我一個快死的老頭能配上你媽那麼漂亮的姑娘嗎?”
華選看出李大爺所說並非做作,回想起他以前對華軒一家的幫助,華選對他的敵意當下立即退了不少。華選想了想,便說:“這樣吧,我送你到養老院去,這個地方太髒了,對你的身體不好。而且那邊你朋友也多,平時也可以下棋談天什麼的。”
“行啊。”李大爺開朗地笑了。
李大爺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陽怡了,華選看着懷裡的陽怡說:“媽,我們離開這裡吧,去上海。”
“上海?”聽到上海這個地名,陽怡竟是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不過這種表情一閃而逝,華選雖然看在眼裡,但也無法體會個中含義。陽怡點點頭,說:“好吧,我們就去上海。”
當天晚上華選跟陽怡便帶着幾件簡單的物品離開了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的矮房,華選在附近的三星酒店裡開了兩個房間,之後他便帶着李大爺到老人院去辦理相關手續。李大爺的人緣不錯,而且這個老人院他也常來,跟這裡的管理員都是老相識,以前主要是沒有錢,無法住在這裡,現在華選有錢了,他想住多久都行。
安置好李大爺後,華選變回到酒店。
“媽,你在嗎?”華選敲響了陽怡的房門。
“你等一下。”陽怡的聲音比較模糊,可能是在浴室裡洗涮。大約五六分鐘後,頭上包着頭巾的陽怡將門慢慢打開。首先印入華選眼簾的是一張乾淨而清秀的臉,雖然這張臉經歷了無數風霜,但是她依然清麗迷人,特別是那雙秋水眸子,看着陽怡的眼睛華選竟有些失神了。
“傻孩子,你看什麼呢?”陽怡笑着對華選說。
“我看在我媽呢。”華選笑着走到陽怡面前,他帶着陽怡走進浴室,看着鏡子裡的陽怡說,“媽,我一直以爲你是一個美人,原來我錯了,其實你是一個大美人呢。”
◆TTκan ◆¢〇
“貧嘴。”陽怡白了華選一眼,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陽怡幽幽嘆了一口氣,“有多少年沒照鏡子打理自己了?很久了,我自己都忘了。”
“媽,你以前都用什麼化妝品,我明天就給你去買。”其實華選現在已經將陽怡看成自己的母親,華選從小就十分尊重自己的母親,因爲父親死得早,所以他跟母親的關係也十分密切。
陽怡握着華選的手,搖頭淡笑道:“已經足夠了,媽要求不多,只希望你能找個好工作,然後娶個好媳婦,讓媽早點抱孫子。”
“媽,一個怎麼夠呢,我要找很多很多媳婦,到時候讓她們輪流服侍你,讓你成爲全天下最幸福的母親。”
陽怡慢慢地低下頭,隨後轉身擡頭直直地看着華選,以輕柔的聲音對華選說:“孩子,告訴我,是什麼讓你變了呢?”一直以來在華軒的記憶裡,陽怡是一個雙重性格的母親,當她看到華軒不爭氣的時候她會毒罵華軒,說他是廢物;而當華軒取得優異成績的時候,她就會轉變成天下最爲和藹的母親。
“媽,我沒變,我還是我。”華選握着陽怡的手,看着陽怡手心那些傷疤,華選輕咬着嘴脣說,“適者生存,這個世界只有強者才能生存,我們不能成爲弱者,我們要站在食物鏈頂端,成爲獵食者,而不是被食者。”
“孩子,媽讀的書不多,自懷之後就再沒碰過書,媽懂的道理也不如你多,但是有一點媽心裡最清楚,人活者,要坦蕩,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人,對得起天地。你年輕,有野心和上進心沒錯,但其實往往到頭來生活只能告訴你一個真理,平凡是福啊。”
陽怡原本是大家閨秀,因爲被賊人所害而導致了今天的下場。她雖然落魄於市井垃圾堆之中,但她骨子裡卻有着富貴之家女子的氣質,談吐之間那種感覺昭明瞭然。
“媽,你說的我懂,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華選笑着說。
“嗯。”陽怡點點頭,“阿軒啊,以後不要再炒股了,那東西風險很大,你還是先等畢業之後再找份安定的工作吧。”
“我知道,我今後不會再去炒股了。”華選滿頭答應,陽怡並不知道其實華選對股市一竅不通,要他去炒股,還不是把錢扔進火堆裡啊,“媽,我們到上海郊區找間房間吧,那裡的房價不會太高,而且我有個朋友的父親是做房地產的。”
“嗯,房子不用太大,能住人就行了,等你結婚了,你們兩口子再買間大的房子。”
“媽,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落下的,我挑媳婦的首要條件可是要孝敬我媽。”華選笑着說,“媽,你沒從提起你的孃家,現在我都長大了,你可以跟我說了吧?”
一說到自己的孃家,陽怡臉上的微笑逐漸淡了下去,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隨後點頭說:“他們姓陽,就住在上海。”
“上海姓陽的人可多着呢。”
“十幾年前上海人就應該知道這戶人家的名字了,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你有兄弟嗎?”
“有的,我還有一個哥哥。”
“他叫什麼?”
“他叫陽剛。”陽怡說到這個哥哥的時候臉上會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陽剛?”聽到這個名字華選立即愣了一下,“難道會是他上海第一富豪?”
“上海第一富豪?呵,這不可能,你舅舅自小就很立志成爲文學家,他絕不會碰錢,他數學成績很差。”陽怡笑着說。
“嗯,同名同姓的人確實很多,而且這個名字實在普通。”華選轉而一想,問了一個陽怡一直在迴避的問題,“媽,那你要回去看看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