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沒大亮,雲錦就起來收拾,用過早飯天光才微微發藍。
等了半晌也不見燕昭,雲錦心中疑惑,吩咐方嫂子道:“怎麼還沒叫我們出門?不是說一大早就走的嗎?”
方嫂子挽着一個包袱也急道:“我隱約聽着吹了幾遍號了,不會是大軍起程把我們落下了吧!”
“不會的!”雲錦十分篤定,可心裡卻莫名有些緊張,生怕又出了什麼事。
“蘇小姐準備好了嗎?燕將軍讓在下護送小姐去城門!”
聽見趙祥的粗嗓門,雲錦立刻放下心,馬上應了一聲出門。
看見趙祥紅腫的眼睛,雲錦奇怪地問道:“您怎麼了?”
“沒……沒什麼!”彪悍的趙祥突然半轉了身子,有些遮掩地道:“太子殿下方纔去校場祭拜陣亡的兄弟們了!所以……有些傷心!太子殿下太不容易了!”
聽着趙祥末了那句感嘆,雲錦暗中點了點頭,太子是不容易!也不是一般人!
大軍回程前跑到陣亡將士們的靈位前祭拜一下,竟把趙祥這樣的鐵血漢子感動的熱淚盈眶,他收買人心的手段真是非同小可!
在趙祥的護送下,百味居的馬車停在了城門口。
一眼在人羣是瞧見燕昭,雲錦捏着裙角飛快地朝他跑了過去。問道:“我能帶着方嫂子一起走嗎?”
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城中青壯男子都被扯上城頭守城。方嫂子丈夫不幸戰死,家裡也沒有別的人了,聽說雲錦要回京城,方嫂子就央求雲錦帶上她。
映着朝霞。發覺雲錦眸中滿是期待,燕昭不忍拒絕,想了想轉身問旁邊一箇中年男子施禮道:“太子殿下可否容末將多帶一名僕婦同行?”
這時雲錦才發覺燕昭身邊還站着幾個人,顯然方纔這幾個人正在商量事情,可她方纔眼裡只有燕昭,根本沒瞧見這幾個人。
一直以爲太子跟燕昭等人的年紀差不多,可聽到燕昭稱中間那個中年人爲‘太子’,雲錦忍不住擡頭打量了他幾眼。
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淡眉長眼鼻子英挺,脣邊的短段修剪的整整齊齊,頭髮更是梳的一絲不亂,挽在一頂三樑文士冠裡。
身材十分修長雖然不像燕昭那樣健壯,可也看不出瘦弱。穿着淡青色的葛布長袍,腳下是一雙普通的牛皮底布靴。深身上下沒有一件值錢的飾物。
整個人看起來乾淨整齊,又透着股儒雅斯文,站在霞光裡有種說不出的一種飄逸恬靜。若不說他是太子。不認識的人十有**會把他當成軍中哪位將軍的幕僚。
見雲錦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太子朝她微微笑了一下,轉臉着對燕昭道:“蘇小姐與我等同行,自然需要人伺候!若那僕婦可靠,就帶上吧!”
太子眼光掃過,雲錦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明明是不經意的一撇。可她怎麼會有被針刺過的感覺?那平淡無奇的眼光怎麼比劉化陰狠的目光還令人心生恐懼?彷彿那隨意的一瞥,就能看穿人的心肺似的!
難怪二皇子有曹貴妃和曹閣老扶持,這些年來也沒能代替太子!跟太子相比,二皇子簡真不值一提!
燕昭恭敬地朝太子抱拳施了一禮,“多謝太子!”
太子淡然一笑,“燕將軍不必客氣!”
忽地神情鄭重地道:“下令!三軍開拔!”
聲音雖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違抗的氣勢,像一頭睡醒的雄獅睜開眼的第一聲怒吼般讓人心生畏懼。
太子說完騎上馬率先往城外奔,百十餘騎太子近衛緊跟在太子身後飛馳而去。
看着太子遠去的背影,燕昭與周圍幾個人同時恭敬地施禮。“是!”
直到太子儀駕過去。衆人才站直身子。發覺衆人神情中的敬畏與尊重完全出於內心,雲錦心中暗暗稱奇,不知道太子那樣一個儒雅的人是怎麼把這些武將收服的。尤其是燕昭那種狂傲的傢伙,居然對太子也是滿目尊重。這個太子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你回去替我看看我娘!”一個身材高大的將軍直起身子,猛地抱住燕昭,用力拍着他的背罵道:“老子就是被你這傢伙害的纔有今天!所以你的救命之恩一筆勾銷!你是主將領着媳婦加家成親去,卻讓老子替你在這兒守城?真不是個好東西!”
燕昭推開那人,也同樣笑罵道:“龍星!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啊!”看着眼前魁梧的跟頭熊似的男子,再看看他跟龍辰八分相似的長相,雲錦驚叫一聲,猛地跳到燕昭背後,“他是人還是鬼?”
雲錦顫抖的聲音惹的周圍幾個人同時放聲大笑,燕昭又好氣又好笑,從背後把雲錦拖出來,指着地上的影子道:“他長的跟熊似的,地上那麼大的影子你看不見?”
“可是!他的棺木是送回龍家的!我親眼瞧見……”掃了龍辰地上的影子一眼,雲錦還是不太敢確認。若說燕昭假死騙人,他的棺木必竟還放在西郊校場。可龍辰的棺木卻是送回龍家的,龍夫人看了屍首之後才悲痛的臥牀不起。難道……
還沒等雲錦想明白,龍辰自已忍不住笑道:“都是燕昭這混蛋傢伙出的鬼主意!他抓住了大榮的王子,聖上密旨要把人送回京去。怕半路上有人劫持那個王子,所以燕昭把人裝進棺材,以送俺屍首的名義,把人送到俺娘手上!”
打量着滿不在乎的龍辰,雲錦再次無語了。
這都是些什麼人阿?這種陰損的主意都能想出來?把大榮一個王子裝扮成屍體,裝棺木裡送回京城?
“這都是燕昭的主意,跟我們無關!這傢伙陰損無比,你嫁他要小心了!不過他最怕我娘,要是你受了欺負。就去找我娘,讓我娘給你做主!”滿臉同情地看了看雲錦,龍辰大笑着拱手跟衆人告辭。
其餘幾個將領也翻身上馬,紛紛拱手跟龍辰告辭。
天色大亮,幾萬兵馬離開昌陽向京城進發。一路上只聽見整齊的腳步聲,還人鎧甲與馬鞍輕輕碰撞的聲音。除了偶爾代表不同含義的號角聲在曠野低鳴,完全聽不見喧譁。
雲錦坐在馬車裡,把車窗輕輕打開一條縫。看着車外雄壯的隊伍眼中滿是敬佩。可心裡卻滿是疑惑,實在想不明白皇上爲什麼下旨,讓太子把所有的兵馬全帶回京城。
雖說大榮退兵了,可昌陽城中的只留下五千兵馬萬一大榮又打來怎麼辦?
與上次跟着慕家的車隊進京不同,大軍行進的極快。每天除了晚上睡二個時辰,用餐再佔用兩個時辰之外,其餘的時間都是全速趕路。第三天傍晚,前面又傳來低低的號角聲。
幾天下來。雲錦多少也聽明懂幾種號角聲。前面遇到城鎮了!
可這次與往常不同,大隊兵馬沒有急行軍趕到城鎮附近駐紮,反倒停下來就地紮營。
趁着兵士扎帳逢的功夫,雲錦下車稍微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
感覺軍中的帳蓬跟前世露營時的帳蓬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雲錦有趣地瞧着。可看着看着,她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軍中的紮營模豎成行。每個帳蓬之間隔五步遠。每五個帳醫間支一個火把架子,不是用來取暖,是爲了夜間照明用。
昨天出於好奇,她站在車上,沿着一行數下去,發覺一行有五十枝火把架子。算下來一行中有二百五十個帳蓬。
今天紮營看起來帳蓬數沒少,可裡面住的人好像少了幾個。原本六人的帳蓬中只有四個人進出。
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有逃兵?
算下來一行裡就少了三分之一的人。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雲錦心中一緊,忙打發人去叫燕昭。
瞧見燕昭走過來,雲錦扯着他進了帳蓬才壓低聲音問道:“您覺不覺得這人越來越少了?”
“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揉了揉雲錦的頭髮。燕昭微笑着阻止她問下去。
看來是暗中故意佈置的。雲錦鬆了口氣,接過方嫂子拎的食盒開始擺飯。
燕昭倚在桌邊,看着雲錦道:“你是進宮學規矩,還是請宮中的女官來家裡教?”
“阿?真要學?”雲錦擺飯的手立刻停了下來。愁眉苦臉地道:“我還以爲就是那麼一說,做個樣子就好了。你幫我想個辦法?不學行嗎?”
瞪着眼含淚水的雲錦,燕昭用力捏了捏她的臉,板起臉道:“不行!裝可憐也沒用,一定要學的!”
哼!早知道這個結果就不裝小白兔,真接扮老虎了!
立刻收起淚水,雲錦也瞪圓眼睛,氣道:“爲什麼?要學一起學,憑什麼就說我規矩不好?”
“傻瓜!你以爲學規矩就是學學怎麼走路,怎麼行禮那麼簡單嗎?”把雲錦攬在懷裡,燕昭低聲解釋道:“這次回京城,你的身份與從前大不相同。應對的人也越來越複雜,有些事情只能靠你自已解決。若不找個人教你,你怎以跟那些世家小姐,內宅婦人交往?
不是所有人都像龍夫人那樣好打交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秋明月那樣,把心思寫在臉上。日後跟你來往的人,大多都像慕水柔那樣心機內斂。你不多學些手段將來怎麼自保?”
似乎覺得這些話說的太過沉重,燕昭說着又捏起雲錦的下頜又笑道:“看着你吃虧我可是會心疼的!你也不捨得我心疼吧?”
雲錦靜靜地聽着,半晌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說是學規矩,其實就是學習怎麼跟那些世家夫人們鬥心眼!學習如何把自已的心思隱藏在虛情假意中!
就像慕水柔那樣,不動生色的收買或是拉攏一個人!
雖然燕昭承諾會給她安靜平穩的生活,可那樣的日子卻是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頂着郡主的名頭再嫁給風頭正勁的軍中俊傑,她的日子怎麼可能會風平浪靜?
瞧見雲錦眼中閃過的一抹失落,燕昭心裡不由得一沉,剛要說些什麼,就有一個士兵跑過來,俯身施禮道:“聖旨到,太子殿下請將軍去接旨。”
燕昭略皺皺眉頭,“是何人來傳旨?太子殿下還讓人何一同去接旨?”
小校搖了搖頭道:“小人不知道!只聽太子管那位大人叫金紫光實祿大夫……”
真是報應來的快阿!剛剛把人家兒子折磨的半死不活,這會人家老子就來傳聖旨!
聽到小校報出的官名,雲錦腦子裡立刻閃出劉化那張陰冷的臉。無比同情地瞧了燕昭笑道:“哈哈哈……你要倒黴了!”
不搭理幸災樂禍的雲錦,燕昭猛地站起身,仰天大笑道:“好!真是好!”說完大步地朝太子的帳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