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教大殿,幾乎伸出天際的露臺上,裴司大人穿着灰麻色的祭服,面前虛空的空間中,一片微縮的星圖盡在眼前。
無數的縮小的星蘊在墨色的空間中組成了一片片輝煌明亮的星圖。
這些星蘊或明亮,或暗淡,互相交錯又相互制約,其中一顆距離最爲遙遠的紫色星蘊,微光閃爍不定,仿若螢火之輝。
裴司大人指尖青光閃動,無數的細芒從星圖上不斷閃過。
這是世上最複雜的推算,無需星盤,只需強大的神識與真元,還有就是對這世上萬物的洞悉。
裴司大人已經在世上活了近六百年,他的修爲早已進入了神聖領域,以神隱境界的神識來推算一個人的命途,這對於他來說,易如反掌。
可那紫色的星蘊,光芒雖弱小不堪,可卻能夠抵禦一切外來的細芒,紫色的光暈將它的周身護得沒有一絲疏漏。
裴司大人輕嘆一聲,迎着夜風而立,眸光悠遠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墨行歌默然無語的進入國教大殿,行至露臺之外三步開外,才悄悄的停了下來,他的雙眸看着不遠處的那片星圖,神色平靜。
“她醒了?”裴司大人背對着他,問道。
墨行歌點頭應道:“今日剛剛醒來,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她對於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不記得了。”墨行歌沉默了片刻,纔有些猶豫着說道。
“哦?”聽到他的話,裴司大人才轉過身來,默默的走到他的面前,細細的看了他片刻,才又開口問道:“她忘了前塵過往,於你而言,不是最好結果嗎?”
墨行歌雙眉緊蹙,說道:“可是……見她失去了記憶,我反而更怕。”
“怕什麼?怕她那一日想起了所有,會怪你?還是怕她想起之後,還是會去找夙夜?”
“徒兒,你爲了保住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止救了她的性命,還將她不顧一切的藏在皇庭之中,你爲此所付出的代價,就是爲了讓自己在此刻猶豫不決嗎?”
“難道說,你的恐懼來源於對龍小蠻那暫時被我封印在幽府中的龍血?”
面對裴司的追問,墨行歌的神色不再平靜如初,他有些慌亂的抿了抿脣角,逐垂眸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個南國的皇宮,好像留不住她。”
“徒兒,你應該知道,無論她是否能夠想起之前的事情,這裡都註定留不住她!龍遊天際,其實小小皇城能夠困住的?”
“她因爲幽府被灼魂劍重傷,體內的龍血纔會如此輕易的被爲師封印,可她體內流淌着的,終究是霸道無雙的龍族之血,試問這天下又有誰能永遠的封住它?”
“突破爲師的封印,對於她來說,不過是時間問題……當龍血從幽府中流出,爲師想,屬於她的記憶,也會隨着龍血在經脈中重新流淌,重新復甦。”
“這些,都不是你我有能力左右,或者是阻止的!”
墨行歌站在那裡,默默的聽完裴司大人的話,他神色已經趨於平靜,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慌亂。
如果一切皆是註定,
那麼他所有能擁有的,恐怕只有這段不知何時會被終止的時光了。
在龍血衝破封印之前,他一定要讓小蠻愛上自己!
只有如此,他才能將她永遠的留在自己的身邊……這無關於她的身份,也無關於任何人,只關乎他自己的心。
“魂玉已被灼魂劍刺破,融入了她的幽府以及血脈之中,所有人都不必再去爭搶什麼,他們再用找不到魂玉了。”
裴司說完,又默默的嘆了口氣,憂心忡忡的喃喃說道:“徒兒,魂玉之爭雖然已經告一段落,可你覺得,龍小蠻若是真的恢復了記憶,她會輕易放過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嗎?”
“人類,魔族,甚至是妖族,都會因爲她記憶的甦醒而掀起一陣更爲猛烈的狂風驟雨,到時候死去的人,一定會比三年之前要多得多。”
“若真是這樣,你還要這樣留着她,護着她嗎?”裴司大人深沉如海的雙眸中,流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憂色。
墨行歌身軀微震,臉色蒼白的答道:“師父,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所愛着的女子,縱然她要毀了這個世間,我也不會傷她一分一毫!”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親終其一生都在爲了無法得到琉璃而耿耿於懷,作爲摯友,我看他痛苦,看他沉淪,看他爲了琉璃生不如死。”
“南國萬里江山,在他的眼中,均比不上琉璃的回眸一笑……如今,他帶着深深的遺憾魂歸星海,而你呢?作爲南國新任的帝王,今日,竟也會爲了一個女子魂牽夢縈。”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還不如你的父親,他雖然唸了琉璃一生一世,有的不過是無盡的思念以及求之不得的不甘與懊悔。”
“你愛上的女子,卻是這世上最高貴的龍族,也是這世上最難以得到的女子,她的命途足以毀天滅地!”
“一旦與她糾纏不休,註定你這一世都不會得到片刻的安寧與喜樂,徒兒……你的命,真的不怎好。”
墨行歌沉默不語,他知道裴司大人所說的一切無一不是在告誡他,提醒他,甚至是在爲他感到可惜。
縱然如此,他既然愛上了龍小蠻,就會一直這樣愛下去,無論這個世間是否因爲她而毀滅,他都在所不惜。
這就是他的愛,有着能夠焚燬一起的炙熱!
裴司大人見他靜靜的站在那裡,神色平靜如水,便知他心意已決萬難更改,否則的話,當初抱着重傷頻死的龍小蠻回到皇庭的時候,他也不會以死相逼!威脅自己救龍小蠻一命!
不……
不僅僅如此,墨行歌爲了能夠得到柳家世代視爲傳家之寶的七彩婆娑花,不僅晉升柳妃爲貴妃,又賜予柳家家主南方數十座山巒爲屬地。
明明知道柳家與蕭南山過從甚密,他卻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爲此眼睜睜的看着蕭南山如虎添翼,在朝中勢力大增。
一株七彩婆娑花,治癒了龍小蠻幽府上的劍傷,卻讓他這三年從未睡得安穩,與蕭南山的博弈,與朝堂上奸佞的對持,一步步的逼得他幾乎難以承受。
爲了能讓龍小蠻活下去,他這個徒兒幾乎付出了一切!
如今,三年的時光匆匆而過,在這個大雪紛紛的日子,龍小蠻終於醒了,也證明了墨行歌這三年來的付出,總算是沒有白費。
墨行歌爲了她,做了一切能做的,也做了一切不該做的,龍小蠻這次的失憶,大約就是命途給予他的回報吧?
他已經老了,也許在不遠的將來就會魂歸星海,若那一天註定要到來,那麼……作爲墨行歌的師父,他應該是了無遺憾的。
但是,作爲國教的主教,他卻還有很多事情,無法放下!
而首當其衝的,就是野心勃勃的蕭南山!
想到這裡,裴司大人話鋒忽轉:“徒兒,看看那片星圖,最遠處的那顆紫色的星蘊,那就是屬於龍小蠻的星蘊,這顆星暗淡了許久,如今再次發出光芒,雖然微弱如螢火,可存於這世上的強者們,大約已也經發現了它的存在。”
“師父的意思是,那些人已經察覺到了龍小蠻還活着?”
“不錯,不過你也無需太過憂心,如今這星蘊光芒太過微弱,他們只能感覺到龍小蠻依然活在這個世上,卻無法判斷她所在的位置。”
“龍血已經被爲師封印在她的幽府之中,即使是最善於推算的聖女,也無法通過氣息或者星蘊來追尋她的下落。”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可是徒兒,你我師徒也該未雨綢繆纔是啊!”裴司大人話音剛落,忽然聽得一聲高亢的鳥鳴從虛無中傳來。
他微微一怔之後反而笑道:“這小傢伙倒不是個安分的,被我放進了隨身空間竟然還能叫出聲來?”
說完,他袍袖輕揮,一團青光便從他的掌心亮起。
光芒過後,一隻灰撲撲喜鵲大小的鳥兒垂頭喪氣的伏在他的掌心,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卻是不安分的滴溜亂轉。
它有些無可奈何的拍了拍翅膀,卻怎麼都無法離開裴司大人那不算寬大的掌心,便只能伏在上面,左看右看。
“這小傢伙,長得倒是快!”說完,裴司將託在手中的鳥兒送到了墨行歌的面前。
墨行歌微微一怔,問道:“師父,您這是?”
“去還給她吧!這是她的命定神獸,分開的久了,對於她的身體來說並非好事。”裴司大人說道。
墨行歌聞言,逐伸手將九幽玄天鳥接在手中,那鳥兒到了他的懷裡,有些興奮的叫了一聲!
它被這厲害的老頭關在空間中整整三年了,如今可算是熬出頭了!
看樣子,這傢伙終於打算將它帶回到主人身邊了嗎?
哎……說起它那個二貨的主人啊,真的就只剩下兩把辛酸淚了!
要不是她被那個夙夜弄得半死不活的,它堂堂一介神獸,又怎麼會從出世到現在三年過去,連羽毛都沒長齊?
若不是被她連累,它怎麼會被這老頭封在空間中整整三年都不見天日?更不要說吃上一頓香噴噴的人肉了。
不止是吃不上喝不上,它還要日日受那三青鳥的欺負!
怪只怪它如今羽翼未豐,若等它神獸長成,非要扒了那三青鳥的一身羽毛不可!
哼哼……神獸報仇,十年不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