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白芷怯怯的看了一眼胡媽媽,然後,硬着頭皮,道:“錢媽媽已經查出錦囊是誰的了,這事怕是有點麻煩……”說着,她的聲音也低了下來,眼角就瞄見胡媽媽剜了她一眼。
“這?”姚靈芝若有所思的看向胡媽媽,胡媽媽立刻打了冷顫,攥着她的手就更緊了幾分。
姚靈芝的這個表情代表着什麼意思,她可是比誰都更能意會。
這是在掂量棋子的取捨。
“夫人,老奴這麼做可全都是爲了你啊。”胡媽媽滿目期盼的看着姚靈芝,就生怕她會掂量清楚後把她推了出去,這樣的事情姚靈芝做起來早已輕車熟路。
這個世上,不管是誰在生與死麪前,總會用力去抓緊那根救命繩。
尤其是像胡媽媽這種做盡一切壞事,只是爲了在主子面前找到存在感,藉此在下人中過着高人一等的生活。
胡媽媽眸中含淚的看着姚靈芝,卻不知道姚靈芝因此而產生了動搖。這麼一個急於求生,又口口聲聲是爲了你好的人,真的不會爲了活下去而供出自己嗎?
眼前這人是跟在她身邊最久的人,她做過的一切,這人都看在眼中。
非常時刻,她會不會出賣自己呢?
姚靈芝將藥膏遞給了白薇,淡淡的起身,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胡媽媽,你好生休養,事情我會想辦法。”說完,她就領着白芷施施然的離開了。
神情呆愣,胡媽媽看着姚靈芝的背影,心裡不禁忐忑起來。
她會想辦法?她會想出什麼樣的辦法呢?
風從房門口吹來,胡媽媽不禁打了個冷顫,用力搓搓手臂,“白薇幫我把窗和門都關了,我冷。”冷,突然的就感到很冷,一股冷意從腳底冒了出來,彷彿一下子她就掉進了冰窖中。
眉頭輕皺,白薇眯着眼疑惑的看了胡媽媽一眼,起身去關了窗戶和房門,又到衣櫃前取了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胡媽媽,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胡媽媽沒有回答,而是抱着雙臂,劇烈的抖了起來,上下牙齒不停發出哆哆的響聲。
白薇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她。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難道是傷口的問題?
“胡媽媽,你若是冷得厲害的話,要不要上牀去躺會。我去多找幾牀被子過來,你捂一會應該就不會感到這麼冷了。”
“好…好…”胡媽媽口齒不清的應道,她站了起來,腳伐蹣跚的往牀那邊走去。
白薇看着胡媽媽如同死魚般的挺在牀上,不勉有些擔憂,幫她掖好被子後,道:“胡媽媽,你先休息,我就請示夫人看是不是再請大夫來替你診診?”
胡媽媽一動不動,也不吭聲。
白薇便搖着頭離開了。
正屋裡,姚靈芝輕啜了一口熱茶,擡眸看着白芷,問道:“白芷,這裡也沒有旁人,你再給我仔仔細細的說說,你所聽到的話,一個字一個表情也不能漏。”
“是,夫人。”白芷屈膝福了福,緩緩的將自己在宸院外面看到的,聽到的,一字不漏的又重新說了一遍。
姚靈芝一邊聽,一邊敲着桌面,咚咚咚的聲音在靜謐的正屋裡,顯得格外的響。
這麼多年,她從未露出一點蛛絲馬跡,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更不允許有任何的意外出現。可如果真的要捨棄胡媽媽,那樣真的很痛,就像是用刀活生生的砍下她的一條手臂一樣。
“白芷,你附過來。”姚靈芝朝白芷招了招手,白芷立刻附耳過去,越是往下聽臉色就越是蒼白。
姚靈芝看着她,問道:“聽清楚了嗎?”
白芷不敢有任何的模糊,連忙點頭,“聽清了。”
輕輕的揮揮手,姚靈芝一臉疲憊的撫額,語氣中有着說不出來的疲憊和無奈,“聽清了,就照辦吧。”
“是,夫人。”白芷屈膝福了福身子,轉身出了正屋,淚花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門外,白芷和白薇一出一進,正面迎對,白薇驚訝的看着她,眼明手快的拉着她閃到了院牆底下,輕問:“姐,你怎麼了?”
“沒事!薇兒,不該問的你別問,不該說的你別說。姐姐說的話,你可記住了。”沒有頭緒的話,讓白薇怔了怔,不禁蹙眉看着她,一臉的不明白。
白芷看着她,輕嘆了一口氣,將她的散發捋進了耳後,語氣中有着無法掩飾的寵溺,“薇兒,你不需要現在明白,你只要記住姐姐說的話就好。夫人累了,你別進去打擾她了,我出去一趟,夫人交待一些事情。”
“可是,姐,胡媽媽她……”
“噓!”白芷輕噓了一聲,警惕的左顧右盼一圈,這才壓低了聲音,道:“胡媽媽的事情自有夫人處理,你別操這麼多心,若是沒事了,你就回房休息吧。千萬要記住了姐姐剛剛說的話。”
白薇見白芷一臉的嚴肅,當下就心虛了起來,重重的點頭,“好,我記住了。姐姐出門,要小心。”
“嗯。”白芷彎脣笑了笑,轉身攏了攏衣服,快步離開。
秋夜露水重,天也已經很涼了。
……
牆角的樹枝輕晃了一下,一道黑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虎杖受杜雅汐安排,一路尾隨白芷從後門出了府,後門的巷子裡已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裡候着,白芷一臉凝重的上了馬車,馬車便目標明確的往蘇城的百家衚衕駛去。
百家衚衕是一條窮人衚衕,那裡住的全是貧民,大部分都是大戶人家僕人的親人。
馬車駛在空蕩蕩的巷子裡,顯得格外的響。馬車停在了百家衚衕的末處,白芷跳下了馬車,一臉凝重的上前卻叩那扇破舊的大門。
不一會兒,屋裡亮起了燈,有人不悅中帶着濃濃睡意的問道:“誰啊?大半夜的敲門。”大門打開,一個身上披着舊外袍的男子看到門口站着的是一個妙齡女子,立刻就笑了起來,“姑娘,請問你找誰?”
“我找李百石,我是姚府的丫環,我家夫人讓我來請胡媽媽的兒子去一趟府裡。”白芷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一圈,見他眉眼神似胡媽媽,便已猜出此人就是胡媽媽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果然,那人立刻就應道:“我就是李百石,請問夫人找我何事?”
“這個我也不清楚,只是胡媽媽身子不太利索。”
“我娘身子不適?”李百石訝道:“我娘生了什麼病,嚴重不?”
白芷見他如此孝順,心中略有不忍,也擔心姚靈芝的方法行不通,不過,在聽到李百石的下一句話後,白芷就不禁佩服起了姚靈芝的計謀。
李百石摸着腦袋,嘆了一口氣,道:“我娘病了,那我這個月的家用怎麼辦?還有欠那些人的錢……”突然,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芷,“不會是,我娘病得快要死了,姚府的人不想治,就讓我去接回來吧?”
“沒有的事兒。”白芷搖搖頭。
李百石明顯的鬆了一口氣,“這麼晚了,要不我明天自己上姚府去看望我娘吧?”
“深更半夜的,誰在外面吵啊?”屋裡傳來了一個婦女不悅的聲音,李百石聽了,立刻扭頭解釋,“草兒,是姚府來人了,說是咱娘病了。”
屋裡立刻傳來一句不屑的話,“病了就病了,死不了,還能每個月領月銀送回來就行。”
李百石明顯的面露尷尬,撓着腦袋,道:“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姑娘別等她一般見識。”
“我也是頭髮長見識短而已。”白芷冷冷的回了一句,“夫人可還等着呢,你若是再不去,那可就……”
聞言,李百石愣了愣,隨即笑眯眯的點頭,“去去去,我這就進屋換身衣隨姑娘去。”
“嗯。”白芷點點頭,心裡很是討厭李百石這種人,心裡面倒是對胡媽媽有了憐憫之心。也只是因爲有了這樣的家裡,所以,她纔會那般極力求好,極力求存在感吧?
白芷等李百石上了馬車,就讓車伕立刻回姚府。
虎仗從暗處走了出來,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李家大門一眼。
芝院。
“夫人,人帶來了。”白芷進了屋,遂步走到姚靈芝面前,輕聲回稟。
姚靈芝點點頭,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表情,突然,她站了起來,“走吧!我帶他去見胡媽媽。”
“夫人……”白芷欲言又止。
姚靈芝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走吧。”
白芷趕緊的跟緊在身後,心裡有種濃烈的兔死狐悲感。
站在院子裡等候傳話的李百石,看到一位衣服婦女從屋裡走了出來,而白芷則是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側,當下心裡就明白,眼前這人就是姚靈芝了。
他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不標準的禮,畏畏縮縮的行禮,“小的胡氏之子李百石見過夫人。”
姚靈芝淡淡的瞍了他一眼,頷首道:“隨着來吧,去看看你娘。”
“是,夫人。”李百石連忙應是,緊跟在五步之外,不敢逾越。
白芷推開房門,遂步進去站在牀前,看着用被子裹成了一團的胡媽媽,輕喚道:“胡媽媽,醒醒。”胡媽媽一動不動,雙眼緊閉,白芷伸手拍了拍她,再喚:“胡媽媽,夫人來看你了。”
猛的睜開雙眼,胡媽媽,滿是期盼的神情立刻僵住了,她掀開被子掙扎着要起牀給姚靈芝請安,姚靈芝上前按住了她,笑着道:“媽媽,你尋了你家小子過來看你,好讓媽媽安心養傷。”
“謝謝夫人厚愛。”胡媽媽的眸光閃了閃,擡眸看了一眼李百石。
眸中溢着濃濃的不捨,不覺已淚盈滿腔。
姚靈芝看着,心裡更是強硬了幾分,心想,胡媽媽這麼貪生,怕是真的留不得了。
她伸手握緊了胡媽媽的手,笑道:“媽媽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只要是爲了媽媽好,我一定都會去做。我聽說家裡的情況不太好,便讓人多加照顧,媽媽儘管放心。”
聞言,胡媽媽的神色怪異的道謝:“謝謝夫人提攜。”
“應該的。”姚靈芝說完,便鬆開了她的手,扭頭對一旁的李百石,道:“你陪你娘說說話吧。”
“是,謝謝夫人。”李百石忙道謝,杵在一邊不說話也不動。
姚靈芝朝白芷示了個神色,主僕二人就面無表情的出了房門。
李百石見姚靈芝離開了,這才輕鬆了一點,連忙坐到了牀前,緊握着胡媽媽的手,問道:“娘,你這怎麼了?臉怎麼傷成這樣?”
胡媽媽輕嘆了一口氣,強打着笑,搖了搖頭,道:“沒事!只是不小心讓貓給抓了一下,百石啊,家裡的情況怎麼樣?你家媳婦和我寶貝孫子都還好吧?夫人沒有讓人連她們一起喚來吧?”
“都挺好的,這會兒正在家裡睡着呢。”李百石笑了笑,搓了搓雙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胡媽媽,“只是這娃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家裡的情況又……”
“你扶我起來。”胡媽媽點點頭,臉色黯然。
李百石皺了皺眉,“娘,你身上有傷,就躺着吧。”
“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如果不是你家婆娘,你也不置於這般對待自己的老孃。”說着,胡媽媽釋懷的笑了笑,“放心吧!娘心裡都清楚,不會怪你的。只要你以後,好好的過日子,把我的大孫子養大成人,爲娘就心滿意足了。”
說着,李百石一愣,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深更半夜的差人將他喚來,現在又聽着娘這狀似遺言的話,李百石的心不由慌亂起來。
“娘,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沒事!不就被貓抓傷了嗎?”
“可,你說的話?”
“我說的話怎麼了?我讓你好好的過日子,不對?還是我讓你把我的大孫大撫養長大,不對?”胡媽媽佯怒,可心裡卻是萬分悲哀。
沒錯!她現在說的就是遺言。
姚靈芝喚他來這裡,一則,念及主僕多年情誼,讓他爲給自己送終,二則,她是用他來告誡自己,如果自己不把全部攬上身的話,那她的家人就永遠也沒有太平的日子過,甚至會沒有了生機。
這也就是她睜開眼看到李百石時呆愣的原因了。
看到李百石的到來,她便已猜出了姚靈芝的最終選擇。
胡媽媽下了牀,從牀底裡拉出了一個黑漆小匣子,上面一灰不染的,可以想象這匣子的主人是天天都擦拭。她示意李百石抱起匣子,兩人走到桌前坐了下來,胡媽媽將匣子推到了他的面前,道:“這裡面是我這些年來得到的一些賞賜和碎銀,你拿回去使吧。這匣子東西可千萬不能告訴你家媳婦,你是男人,身上怎麼能一文錢都沒有呢?”
“娘?”李百石見胡媽媽連壓箱底都給了他,心裡面更是忐忑不安。
胡媽媽眉頭一皺,瞪了他一眼,道:“讓你收下,你就收下。我在姚府吃的用的啥沒有?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收收心了。這裡面的錢夠你回鄉下置辦些田地,你領着媳婦兒子回鄉下去吧。待你們把家裡都安頓好了,爲娘就回去與你們團聚,好好的享上幾年清福。”
胡媽媽說着後面的幾句話時,腦海裡不禁浮起一幅一家人溫馨在一起的畫面。
她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心知,自己是沒有那個福氣了。
李百石聽她這麼一說,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連忙點點頭,應道:“行,一切都聽孃的。我把百家巷的東西變賣了就回鄉下,我在那裡等娘回家。”
“別變賣了,也不值幾個子,待會回去就僱輛馬車起程吧。”胡媽媽見李百石疑惑的看向自己,便笑了笑,道:“娘心裡着急了,想你們早日打點好,娘在姚府雖然日子過得不差,但是畢竟是下人,這日子已經過膩了去,連做夢都想過上含飴弄孫的日子。那百家巷的東西,我得空了去處理,你們就先回去吧。”
李百石深深的看着她,總是覺得她今天有着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想了想,他還是不放心的問道:“娘,你真的沒事?”
“怎會有事?你又不是沒有看到夫人待我有多好?我受了傷,她在半夜都差人喚你過來,就衝這個哪個大戶人家的夫人會爲下人做?”胡媽媽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李百石轉念一想,覺得也是這個理,便也就放下了心。
胡媽媽站了起來,從衣櫃裡拿了一個繡着虎頭虎腦的小孩子的新枕頭,她輕輕的撫摸着上面的小人兒,然後用藍色花布一包,打了個小包袱遞到了李百石的面前,“這枕頭是我給我的寶貝孫子做的,你一併帶了回來。”
“好!”李百石點點頭,接過包袱。
“進候不早了,回去吧,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
“娘,我知道。”李百石抱着黑漆匣子和藍布包袱離開,胡媽媽送他到院門口,看着他背影的目光中帶着不捨和決絕。
姚靈芝賞了一些東西給李百石,又讓白芷差馬伕送他回去,然後,她進了胡媽媽的房間,關上房門主僕二人在裡面滴滴咕咕的說了許久。
翌日清晨,姚靈芝被丫環擁簇着去給老夫人問安,在鬆院不出意外的碰見了姚宸之和杜雅汐,還有徐惜玉和徐寶玉兄妹倆,一衆人等相互問安,一時間鬆院就熱鬧了起來,老夫人撫額擺擺手,笑道:“你們還是回吧,我現在聽着心就發慌。”
杜雅汐笑着掃看了衆人一圈,“糟糕,祖母定是嫌棄我們太吵了。”
“祖母一直喜歡家裡人多,雅汐你多想了。”姚宸之立刻解釋。
老夫人看着他們,突然笑了起來,“宸之,雅汐是故意這麼一說的,不過,祖母是真的想要靜一靜。”
衆人相視一笑,只有徐寶玉癡癡看着姚宸之的同時,也不忘抽空恨恨的瞪杜雅汐幾眼。
紛紛朝老夫人行禮退下,“祖母,既是如此,那我們就不吵着你休息了。”
姚靈芝有些心不在焉的頻頻朝房門望去,杜雅汐瞧着心中暗暗冷笑,她怕是等不到那個消息了。眼角一掃,見白芷一臉焦色的走了進來,附在姚靈之的耳邊,輕言了幾句。
只見姚靈芝面色驟變,她朝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娘,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回去,晚上再來給娘請安。”
“嗯。去忙吧。”老夫人淺淺頷首,突然又喊住了她,“靈芝,家裡事多,娘擔心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宸院發生的事情,與雅汐相關,如果讓她來處理,最爲合適。爲娘想了想,再三思考,決定把這事交由她來處理,這期間如果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你就多幫幫小輩吧。”
“娘——”姚靈芝顯然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故,杜雅汐可是新進門的,她連家裡的下人都還認不齊,這樣交由她來辦合適嗎?難道是怕她有允公正,所以才讓她來處理?
還是,想要藉此機會一點一點的收回她掌管後院之事的權力?
念頭如走馬飛燈般在腦中飛逝而過,姚靈芝福了福身子,應道:“是,靈芝知道了。”
“嗯,那都回去吧。”
“是。”衆人魚貫而出,鬆院裡又是一片寂靜。
老夫人坐了起來,狹長的鳳眸閃爍着精光,錢媽媽侍候她更衣梳髮,扶着她走到了早已準好文房四寶的案桌前。老夫人提起筆,略作沉吟,提筆一氣呵成的寫了滿滿的三張紙,又細細封好後交到了錢媽媽手中。
“燕子,這封信你悄悄的派人送去給舅老爺,記住了,千萬不能讓人知曉。”
錢媽媽仔細收妥,沉重的點點頭。
……
大廳中,杜雅汐和姚靈芝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夫人走到主位上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中坐了下來,而她們二人則站立在老夫人身後,淡淡的掃看了一眼垂首侍立在大廳中的各院丫環婆子。
滿滿一大廳的人齊聚在一起,卻是靜得落針可聞。
衆人垂首站着,連大氣也不敢出。
今天的杜雅汐經過一番刻意的裝扮,正紅的立領襦裙,裙襬上繡着交枝纏花,花兒用金線描邊,綠線繡成的葉子上釘着白水晶,走動間,裙襬熠熠生輝。頭上梳着隨雲髻,斜插着一支赤金鑲紅寶的大頭釵,後面別了一朵紫色絹花,巧妙的是絹花上還帶着兩條長長的紫色綢帶,即高貴又不失靈動,耳墜一對別緻的雕玉蘭花耳環。
其實杜雅汐並不喜歡這種盛妝,只是今天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她便一切由着老夫人的安排。
此刻,她擡頭挺胸的站在老夫人的身側,並沒有因爲被衆人偷偷的打量而怯場,看起來是那麼的端莊大氣,鎮定從容,派頭十足。
錢媽媽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向前一步,朗聲道:“各院丫環婆子們向少夫人磕頭請安!”
這是老夫人正式的向姚府上上下下介紹姚府嫡大少夫人,也是對府中下人的一個警示。讓大家都知道,姚家已經有了大少夫人,這也將會是以後的正經女主子。
杜雅汐很自然的眼角輕瞍了一下姚靈芝,只見她面色淡淡,只是緊咬着的嘴脣,緊抓住扶手的手因爲太過用力,而致使青筋跳動……這些微小的動作,泄露了她的真實感受。
悄然收回目光,杜雅汐垂首勾脣,溢出一抹冷笑。
這只是她不痛快的開始,慢慢的,她會將一切報應一點一點的加註在她的身上。
讓她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種下了惡種,就一定會結下惡果。
杜雅汐斂迴心神,擡頭一派自然的看着大廳裡站着的人。錢媽媽已走到了人羣前和茯苓豆蔻等人站在了爲首第一排,她們一臉恭敬的率先下跪,其他人看着,也齊齊的跪了下去,“見過少夫人。”說完,齊齊磕頭。
淡雅的彎脣一笑,杜雅汐做了個手勢,道:“都起來吧。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在家要相親相愛,對外要團結一致。我今天沒有太多的話跟大家說,我只說一句話,誠心待我者,我必真心相待。”
“是,少夫人。”衆人齊聲應道。
丫環婆子們分站幾排,趁着起身的那一刻都忍不住的擡頭瞧了一眼杜雅汐,見她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心下各自揣測,卻又不敢外露一點情緒。
精眸掃過人羣,老夫人突然面色嚴肅的道:“少夫人說得對,在家我們要相親相愛,對外我們團結一致。可是,前幾天卻發生了一件讓人痛心的事情,相親相愛我沒有看到,自相殘害,以下犯上,我倒是瞧見了。”
聞言,大廳裡的衆人不約相互對視一眼。
大戶人家的後院就是這樣,沒有人說,沒有人點明,並不代表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往往這些事情傳得最快的就是後院的下人,但很明顯,姚府的下人心裡素質都不差。
杜雅汐就淡淡朝芝院的人那邊看去,正好與白芷偷窺的目光撞了個正着,白芷立刻低下了頭,頹然地站在那裡,面如死灰。
姚靈芝順着杜雅汐的目光望去,見到她的目光定在了白芷身上,臉色不由大色。
她是查出了什麼了嗎?
想到胡媽媽的憑空消失,又想到李百石一家人的失蹤,姚靈芝第一次覺得有事情是她掌握不住的。這一次,關於絕子藥的事情,完完全全的脫離了她的把握。
思及此處,她不由的暗恨胡媽媽自作主張做下這種蠢事,她惹的禍,不僅收不了尾,還將自己搭了上去。如果胡媽媽是落在老夫人的手上,又供出了以前的事情,那自己……
姚靈芝想想都不禁害怕。
她不是害怕老夫人能將她如何,而是害怕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泡了湯。
突覺一道淡淡的目光朝自己射來,姚靈芝倏的回過神來,定眼看去,便見杜雅汐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問道:“姑母,雅汐剛進門,對府上的規矩還不是很熟。雅汐想要問問,如果下人以下犯上,蓄意謀害主子,該如何處置?”
姚靈芝雙眼微眯打量着她,見她一派自然的看着自己,眸底一片清明,並不像是挖坑給自己跳的模樣,便鬆了鬆繃緊的神經。她扭頭厲目掃過一衆下人,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有人以下犯上,蓄意謀害主子,先打五十大板,再押送官府判決。”
“多謝姑母。”杜雅汐點點頭,面色一正,冷冷的吩咐:“虎杖把人帶進來,今天當着大家的面,讓大家看看這個吃裡扒外的人。”
“是,少夫人。”虎杖領令而去,不一會兒,便在衆人議論紛紛,芝院的人齊唰唰白了臉色下,押着滿臉是抓傷的胡媽媽進來。“跪下。”他往胡媽媽的小腳上用力一踢,胡媽媽撲嗵一聲就跪在了大廳中央。
胡媽媽渾身顫抖的伏着身子,用力的朝老夫人磕了三個響頭,聲音沙啞的求饒,“老夫人,請饒了老奴吧。我知道,老奴現在說什麼也洗清不了自己,可是,老夫人請明查,老奴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老夫人重重一拍桌面,大聲呵斥,“誰人冤枉你?”
“這…這…”胡媽媽目光怯怯的擡頭看了一眼杜雅汐,隨即又垂下了腦袋,一副不敢明說的模樣。
老夫人一聲冷喝,“說。”
大廳裡的氣氛一下就冷了冰點,衆人皆是不敢言,不敢動。
胡媽媽咬咬牙,伸手指着杜雅汐,道:“是少夫人,少夫人讓虎杖深夜綁了我,又三番兩次的逼我承認那個裝着絕子藥的錦囊是我放到宸院的新房裡。”說着,她重重的朝老夫人磕了三個響頭,再擡頭時,額頭上已破了皮,鮮血順着她的額角流了下來,讓她本就看着猙獰的臉,此刻更是驚悚。
“雅汐,你有讓虎杖綁她,又逼她承認嗎?”老夫人移目看向杜雅汐。
“從沒有的事。”杜雅汐搖搖頭,看着胡媽媽皮笑肉不笑的道:“污衊主子,算不算以下犯上?”本可以直接押她送官的,可念及那樣並不震懾一衆人等,而且,她也不想把這種家醜鬧得蘇城人盡皆知。
胡媽媽不由的輕顫了一下。
橫豎都是死,她只想用自己的死換取姚靈芝放過自己的家人。
如果她承認了,沒有人會相信她一個下人自己就去幹這種扼殺姚家子孫的事情,世人一定會懷疑姚靈芝,這樣不僅自己脫不了身,而惹來姚靈芝一身腥。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也不承認。
姚靈芝暗暗滿意的點點頭,這個胡媽媽雖是怕死,但也知道死有很多種,有的是死了一了百了,有的卻是能救下自己的家人。很顯然胡媽媽選擇了第二種死法。
想通了這一點,姚靈芝這些天一直繃着的心絃就鬆了下來。
她怒瞪着胡媽媽,伸手指着她,罵道:“放肆!胡媽媽虧你還是老人,還在我身邊這麼多年,可你怎麼變得這般糊塗?你是下人,少夫人是主子,自古以來,可沒有主子是錯的。”
胡媽媽的臉一瞬間褪盡血色,她瞪大的雙眼的看着杜雅汐,那眸光中透出憤怒,也透出不甘的驚恐,她顫聲道:“老奴出身低下,爲人之僕,一直兢兢業業,侍奉主子,從不敢有二心。今日也是逼極無奈才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如今老奴被冠下以上欺主之罪名,就是萬死也不得其咎。”
說着,胡媽媽就作勢要去撞柱尋短見,以示清白。
一旁的虎杖早就防着她的這一出,見她一動,就立刻點了她的穴位,讓她動彈不得。
眼看着尋短見不成,胡媽媽心裡大急,便大聲的罵虎杖,“虎杖,你這個狗奴才,如果不是你深夜綁了我,我又怎會落於此種地步。你現在還想要做什麼?”
虎杖也就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聽她雙脣一張一合就暗中指着自己夜闖婦人房間,毀人清譽,在衆人偷偷的打量下,他不禁紅了臉,急急的駁道:“如果不是我及時救下你,恐怕你已經是閻王殿上的一隻鬼了,你休想抵誹我。你知道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被查了出來,就想畏罪尋短見,我救你一命,你現在卻反過來咬我一口。”
“你好好的沒事,爲何會出現在我房裡?”胡媽媽霍出一張老臉不要了,拼命的把注意力往虎杖身上引。
這個時候,她就是死,也是能拖一雙就絕不拖一個作陪。
杜雅汐冷笑一聲,呵斥:“胡媽媽,你不要混淆視聽!不錯,虎杖的確不是平白無故就出現在那裡,他去那裡完全是受我的吩咐。我之所以吩咐他上那裡去監督胡媽媽,那是因爲錦囊已經確定了是胡媽媽的。”
“就算是出自我的手,可誰又能證明藥就是我放的?我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胡媽媽笑了笑,完全不管不顧了,乾脆求個爽字,也不自稱爲奴了,“我以前送過不少人錦囊,也有不少人求我要過錦囊。僅憑一個錦囊就定了我的罪,少夫人也未免太武斷了吧?”
衆人一聽,紛紛驚愕,不少曾收過胡媽媽的針線東西的人,都不禁擔憂了起來。
若是自己的錦囊被人拿去替了,那自己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一時之間,大廳里人心惶惶。
杜雅汐將衆人的神色變化都收進了眼裡,她淡淡的笑了笑,不急不徐的道:“胡媽媽說的有理,我的確不能僅憑一個錦囊就定了你的罪。”說着就見胡媽媽面露得意,姚靈芝面露疑惑。
老夫人氣定神閒的坐着,端過熱茶輕呷了一口,也不輕易說話。
坐在主位左下首的姚宸之,同樣是端坐着不動,眼觀鼻鼻觀心,彷彿什麼都跟他沒有關係一樣。其實,他心裡很急,只是他也對杜雅汐有充分的信心。
她一定不會冒然出這一招的。
他只要坐着看就好。
徐家兄妹站在他的身側,一個若有所思的看着杜雅汐,一個則是恨恨的瞪着杜雅汐,這一下眼看着她就要吃癟了,徐寶玉的嘴角不禁溢出一抹笑意。
突然,杜雅汐從袖中拿出了那隻沾了污血的錦囊,冷冷的笑了笑,道:“只不過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我這個人向來細心,做事也講究有憑有據。這錦囊出自胡媽媽的手法,這是鐵一般的事實,我不能僅憑一個錦囊就定你的罪,這也是事實。但是胡媽媽當時一定是太着急了,竟是用了天池銀光魚來誘白白上當。”
天池銀光魚?
衆人皆驚,不敢置信的看向胡媽媽和姚靈芝,心下揣測各種可能性。
姚靈芝頗感意外,連忙垂眸看向大廳中央跪着的胡媽媽,冷厲的目光充滿了指責,像是在說:“你怎麼不蠢死算了?你什麼法子不好用,偏偏要魚去誘那隻賤貓,你用魚也就算了,你居然還用那價值不扉的天池銀光魚?”
那魚可是來之不易,是徐子謙上天山收購人蔘,經過天池時,偶然得來的。
那魚因夜裡魚鱗會發現銀光而得名,據說它的價值也是不低的。這麼不易得來,又充滿徐子謙對她的情意的魚,她平時小心的伺候着,就怕那魚活不下來,沒想到這個蠢貨居然拿去喂那隻賤貓。
真正是氣死她了。
徐家兄妹一愣,完全沒有想到這事會是這樣的。
胡媽媽看向姚靈芝,拼命的搖頭。
“如今,你還不認?如果不是你做的,難道是其他的人?”杜雅汐說着,頓了頓,目光掃向芝院的人,“如今你違反家法在先,不敬主子在後,各種見不得光的企圖就更不用提了,不論是哪一條,都能將你家法伺候後,押送官府。”
白芷她們聽着紛紛變了臉色,豆大的冷汗從她們的額頭上滴落下來,只覺後背涼颼颼的,早已被冷汗打溼。
眼前的少夫人哪一點像是鄉野的無知小村姑了?
她身上懾人的氣勢,與老夫人也是不相上下。
胡媽媽的臉色陣青陣白,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掃了衆人一圈,開口道:“你們都看到了,做事別存有僥倖心理,做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以後你們千萬要謹記自己的身份,行事穩妥謹慎。”
“是,老夫人。”衆人連忙福了福身子,應是。
輕輕頷首,老夫人厲目一轉,冷光射向胡媽媽,“胡媽媽,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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