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暴雨來得急促,薄亮的日光被暗沉的天色遮掩,雨水伴着狂風大作,砸落在屋檐上,熄緩了近日來旺盛的暑氣,卻夾了一絲生硬的冰冷。
樹上茂綠的葉子被雨水透的晶亮,即使被吹得顛亂四落,也掩不住昂意生機。
雨水與泥土交融,空氣中散着略帶腥鮮的味息。
她以一種溼潤的心情佇立門畔,凝着看得見卻握不住的雨勢,眼睛出奇的乾澀。
良久。
直到被一陣涼風吹出寒意。
輕微的戰慄。
她稍退一步,伸手去掩門,卻被另一隻手擋了回來。
訝然擡首。
大哥......?
他的鬢髮上沾了些許水珠,黑亮的泛出光,卻如同他的眸,深不見底。
方若陽臉上沒有表情,一如從小到大她所看見的一樣。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兄長對待她的態度。
她對方若陽的心情,難以名狀。
他是方家對她最冷的一個人。她對他甚至比對父親還感畏懼,但是幼時的記憶裡,孃親尚在的時候,偶爾,方若陽會出現在佛堂裡跟娘請安,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她斂首顰眉,側身讓方若陽進屋,心下已有幾分明瞭,他的來意。
他在案臺邊點了香,秉香對着牆上的畫中人俯首躬身,幽深的瞳現出些許的恍惚,卻又立刻恢復了一臉沉寂。
“衛廷並沒有負你。”他的聲音徐緩低沉,將手中的香插到拜爐中,然後轉身望向她。
雨勢漸盛,雨聲響亮。
她呼吸一窒,睜大雙眼,入耳的並不是雨聲。
“他走時曾留下一封信給你,讓你等他三年。”方若陽不避她震愕楚然的瞪視,繼續道,“但是我換了信封,將信給了若惜。”
忽地,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她慘白的臉,劈天的雷鳴響起,震顫着她的心臟。
三年爲期,定不負卿相思意。
那封信,是給她的......?
爲什麼沒有等我,爲什麼嫁給別人......
人羣中的驚鴻相遇,他站在她面前質問她,質問她的負情、欺騙。
我真希望可以跟你一樣忘記以前的一切......
她沒忘記過,他,也沒有?
還給你,以後你我無虧無欠......
如果是真的,那到底能不能還得清,能不能......
她緊緊揪攥着絲帕,走到方若陽面前,不住的搖頭。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應該比誰都明白,你配不上衛廷,更及不過若惜。”方若陽的語氣裡不帶絲毫情緒,如同面對她時,那張從未有過表情的臉。
聞言,她惶然的倒退兩步,撫着心口,目光睜瞠,渾身顫抖着,似乎他再多說一個字都會把她徹底擊碎。
“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再去破壞他們好不容才搭起來的姻緣。”
那,我的呢......
我的呢......
淚水在眼底肆虐開來,她咬着脣,永遠都哭不出聲音。
方若陽一怔,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妹妹”哭,自小到大,她的臉上始終都掛着淡淡的笑容,不論聽到多少冷言冷語,都始終是一張帶着笑的臉。
心下一緊,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你已是別人的妻子,他也將是別人的夫君,你好自爲之。”方若陽扔下最後一句話,踏出屋門。
雨聲漸漸小了下來,來得及,去得快。碎落的雨滴淅淅瀝瀝的打在她同樣碎的不堪的心上,一寸相思一寸灰。
愛恨成空。
她寧願當他負了她,寧願以爲他不愛她,寧願永遠都不知道真相......
也好過現在,被窒息般的疼痛撕的粉碎。
物是人非,事事休。
整整一夜,她抱着雙膝,靠在門邊,任冷風夾着碎雨漸漸浸透了單薄的衣裙,心中一片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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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如期而至。
吉日。
豔陽天。
衛廷的迎親隊伍較司徒宇迎娶她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未着紅袍,而是一身戎裝,騎着高頭白馬,身後隨了大隊的兵士和迎親的禮士,雄姿英發,颯颯而來。
雲陽道人山人海,方家再次嫁女,又一次轟動京城。
小女兒嫁給了京城首富,大女兒又要嫁給驃騎將軍。這等的榮耀富貴,在外人看來,無不眼紅欣羨,嫉慕不已。
她站在幾個姨娘身後,被掩蓋在角落,她的臉上塗了胭脂,溫淡的笑容依舊,眉目間卻多了一絲憔悴。那夜,一場冷風夜雨後,她便一直髮着低燒,渾噩萎靡,今日,她強打精神,撐着氣力,來送嫁。
她望着處處發燦的紅,有些晃眼,她莫名的一陣暈眩,下意識的扶住門樑,深吸一口氣,再重新打起精神。
“新娘上轎!”賓禮響亮的一喊,喜娘扶着新娘子上了轎,鞭炮聲霎時此起彼伏。
喧天的鑼鼓聲伴着灼熱的日頭,像是點燃了一場大火,熊熊火焰,灼的她無所遁形。
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的鞭炮聲、鑼鼓聲終於緩了下來,腳下一軟,忽然難以支撐,癱倒之際,卻被擁進一個胸膛,她撐起沉重的眼皮,恍惚中看見一雙焦慌的黑眸,她認得這雙眼睛,認得......
她這樣想着,莫名的安心,沉沉的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