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
“嫂嫂,我已經把周和偷偷放走了,你寬心吧。”司徒晴握着她的手,蹙在她耳邊輕聲道。
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終是稍稍有了些許精神,她望着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小姑,眸中染上深濃的感激和淡淡的悽楚。
司徒晴卻是微微一笑,黑色的瞳仁恍若晶亮,卻掩着無聲的隱憂。
周和將嫂嫂與衛將軍的種種前緣和因由告訴了她,說不感動,那是假的,若然有這樣一個癡情的男子,任是哪個女子都會爲他心疼吧,可是,嫂嫂已是哥哥的妻子,這番瞞着兄長與衛將軍相見一事卻是甚不妥當。何況,哥哥是那般驕傲固執的人,對嫂嫂的用情至深亦是不遜於衛將軍,以哥哥的脾性,哪能容得下如此一事,更糟糕的是,這事還偏偏就被兄長識破發現了……
周和是個倔強的漢子,自認是自己一手造成了如此局面,連累了夫人,起初是怎樣都不願離開,只道不論如何,也要與夫人磕頭賠罪。但是,卻被司徒晴硬生攔了下來,“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嫂嫂,你就別再淌這條渾水,也別再踏進司徒府一步。”
憶及周和聞言時的愧悔表情,司徒晴不由搖首輕嘆,卻又因手指被突然握緊的力道而迅速回神,只見方若慈眉心蹙攏,似是一臉心憂的不明若然地望着她。
片刻,司徒晴允神,隨即用甜軟的聲音道,“嫂嫂,你別擔心,晴兒聰明的很呢,什麼事情到我手中能不利落?”
她輕輕地扯了扯嘴角,她怎會不知晴兒的機靈善變,周和的事,晴兒既是應了下來,處理的也必會妥和,可是,她心裡仍是被深重的累疚所纏縛着,卻不知爲了誰……
“嫂嫂,今天天氣好的很,陽光可足呢,咱們去院子裡轉轉吧。”司徒晴巧聲提議,一把拉着她便要出房。
出了西廂,下了長廊,她隨在司徒晴身後,空明如鏡,日光遍灑大地。
司徒晴選了一處陽光舒潤的地方,命下人取來兩張長椅,拉她坐下,道,“嫂嫂,咱們在這曬曬太陽。”
冬日的陽光卻是有着其它季節難以比擬的暖融薄旭,連着三天的晴朗也讓那日的大雪消融殆盡,只消濃綠冬青上覆着的細碎雪花還輕弱的昭示着那場大雪的痕跡,如果人心底的風雪和陰霾,在日光溫暖的時候,拿出來曬一曬,也能消逝,那該多好……她斂着眉,不覺就如此想着,心中幻過一聲輕而深的嘆息。
那夜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而她身染寒氣,在混沌恍惚的狀態中臥榻三日,晴兒只告訴她,他一直在商行中打理生意,未曾回府……棉袖之下的手指交疊糾錯着,片刻,她終是難抑憂思,略帶遲疑地比劃着問司徒晴,“他還沒有回府嗎?”
見狀,司徒晴卻是一時怔住,眉目間的慌措雖只一瞬,卻還是被她捕捉到了。稍許,司徒晴忙道,“這幾天,商行和綢緞莊的生意都忙得緊,哥哥已經差人回來稟過了,嫂嫂不必擔心。”
她臉上難掩黯然的失望情緒讓司徒晴不禁低了頭,不再言語。
其實前日司徒宇便已回府,每天依舊如往的在商行和家中來回,只是任她怎麼懇求苦勸,司徒宇都不爲所動,對嫂嫂更是不聞不問,這兩夜…也都是在表姐那歇着……她知道在嫂嫂面前左隱右瞞,也撐不了多久,可見着嫂嫂如此蒼白虛弱的樣子,又讓她怎麼忍心……
方若慈靜靜地側臥在長椅上,心中早已分不清是何種滋味,晴兒的話裡隱着欲言又止,卻沒有回答她的所問,……她不怪他的不聞不問,也想相信他只是很忙……只是,別不回來……
她知道,他那樣驕傲的心性,已認定她百口難辨,相負與他,那夜的離去,他更說過再也不會予信於她,……那一字一句,宛若刀尖扎在她心口之上,即便是在睡去的夢中,依然聽得見他的嘶吼……
夢裡夢外,他的憤怒傷害和衛的孤獨背影,在她腦海中反覆重疊盡現,她想說對不起,可自己卻連呼吸都撕扯心肺,疼得什麼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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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一步走的那麼小心,卻還是背了一身不堪的情債,如果是讓她傾盡自己所有的真心去償還,她可以…..縱使,被傷的遍體鱗傷,她也不後悔,可是如今,她給了身子,給了心,卻還是罪孽深重…….
而在迷離恍惚中,她纔敢偷偷奢想,欠她的呢,那些對她許下的承諾和幸福,誰能償還給她…..
明亮的陽光橫照着落下,她被曬得有些暈眩,不一會兒,又浸陷在那番恍惚睏倦之中。
*
她只悄然睡了一會,便因一陣似有若無笑談聲而醒轉。
身上雖披着薄毯,身旁的丫鬟和晴兒卻不知何處。
她緩然起身,腳下莫名沉重萬千,卻循着那若隱若無的聲音,遲疑而又帶着急切的走了過去。
聲音越來越清明的地方,有馥郁的花香襲來。
定睛望去,是梅園的梅花開了,一朵一朵盎然綻放的花苞,肆意出整個庭院都能聞到爛漫香氣。
梅園深處,一對璧人相依而偎,賞着眼前一片粉靈的臘梅。
她透過園牆的空隙,彷彿隔着遙遠的距離,卻又將一切清晰的看在了眼底。
她看着他折下一枝梅,輕輕地插到身邊嬌美女子的髮髻上,她聽不見他俯身在江宛心耳邊說了什麼,只看得到江宛心似是羞赧一笑,埋頭偎進了他懷裡,他親暱地攬着懷中人,然後,拾起紅脣,俯首深吻……
他的目光裡盛滿了無語溫柔和寵溺,那樣的含情脈脈,看不出有絲毫的遮掩和僞飾……
她多想告訴自己,只是一場幻象而已,瞬間寒徹的心,卻不允許。
晴兒的欲言又止和遲疑,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並非沒有回來,……
一道裂縫從細微的絲漸漸延至瘡痍溝壑,無聲地開始矗立在他們之間。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卻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勻蹙了呼吸,然後,如來時一般,再默默轉身離開。
一道銳利的光,無着的隱落在她稀朗的背影上。
冬日暖陽依舊溫潤如許,梅園裡,花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