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顆星已經出現在天邊了。
雖然程都市的空氣污染並不嚴重,但想要在冬末看到星星也確實不容易,即便只有一顆星星,對於生活在這種環境的人來說,也值得欣賞了。
但蘇凌的目光卻沒有看向那邊,他用鬆快的姿勢靠在護欄上,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女。
“蘇凌,我……”少女囁嚅着開口。
“啊,不用急着否定。”蘇凌仍然帶着那種輕鬆的表情擺了擺手,“先聽我把我的想法說完,如果有哪裡不對,你再來指正,好不好?”
不等阿莉婭回答,他就已經開始說了:
“一開始,我以爲只要由我來阻止,死亡事件就不會發生,但是我發現我錯的離譜,我的行動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尤其是陳警官這一次,事實是,如果我不回去找他,他就不會死。我所預見的未來幾乎是確定的,根本沒有改變的可能。只有兩個例外……”
他豎起右手的兩根手指。
“第一次,是去救你,而第二次,是我的好朋友夜永咲。永咲的那一次至今讓我搞不清楚,我不知道爲什麼死神會停止了行動,沒有對他下手。但是救你的那一次,我可以確定你是被我‘救’下來的,或者說……直到幾個小時之前,我還是這麼確定的。”
他垂下手臂。
“但是……你真的是被我救下來的嗎?還是那原本就是被設計好的?你根本就不會死,反而藉着這次機會接近我,待在我的身邊,觀察我的舉動,同時……瞭解了我身邊的人。”
他凝視着沉默的阿莉婭,繼續說道。
“你就是一切的開始。”
沒錯,從他遇上阿莉婭開始,一切就已經改變了,屬於他的現實增加了一個不定性,他身邊的人,接近他的人,都接二連三的死去。
“現在想來……除了你之外,每一個死去的人,你都知道他們的名字。”蘇凌仔細地想着,“第一個,是那個女醫生,叫‘徐佳寧’吧?她那天白天來我病房的時候說了自己的名字,當時你就在旁邊;第二個,白語,我出院那天她來看我,走之後我告訴了你她的名字;然後是永咲,在我和他告別後告訴過你了;再然後是祖警官,在白語死的第二天早晨,你來警局給我送早飯的時候問過他的名字;最後,陳警官,在出租車上,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又笑了起來。
“巧的是,每一個被你知道名字的人……都會在不久後死去。就好像有人可以通過名字來殺死他們。而且,我還注意到一點……從我們認識一直到現在,除了我以外,好像從來沒有見到你和其他人說過話!我一開始以爲只是因爲你不善言辭,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被車撞上送到醫院之後,陳警官提都沒提到過我救了一個女孩。後來我們幾個人同在一間屋子,至始至終他們連看都沒看過你一眼!……當然了,直到這裡爲止,還都只是最簡單最牽強的解釋,不過接下來就要到正題了。”
他擡起頭,目光尋到了天邊那顆微茫的星星,就這麼歪着頭,說道:
“阿莉婭,你和蘭雨哲先生的夫人是什麼關係呢?”
阿莉婭仍然沉默着,但是蘇凌的心中卻已經有底了。
那張網絡照片中,已逝世的蘭雨哲先生的夫人,那時已經五十多歲了,面容什麼的當然和年輕的阿莉婭並不一樣,但是……不需要看長相。
她和阿莉婭一樣,用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那是一模一樣的劉海。
二十五年前,蘭雨哲與夫人由爭執變爲暴力,甚至動起了刀子,事後兩人被送往醫院,不治身亡。
他們的死亡日期是同一天。
二十五年後,和蘇凌生日相同的阿莉婭來到了他的身邊,而他們生日那天又恰好是蘭雨哲先生的忌日。
並且,蘭雨哲年輕時候的長相和蘇凌完全一樣,阿莉婭也留着當年蘭雨哲夫人同樣的髮型。
從那個時候開始,死神降臨到了蘇凌身邊。
這是巧合嗎?事情至此,就連笨蛋也能夠看出來了吧。
夜色已經將這座城市籠罩了,藉着遠處的燈光,蘇凌看向面前的阿莉婭。
不,那哪裡是阿莉婭?
蘇凌的嘴角擠出一絲譏誚的笑容。
“你好,死神。”
站在那裡的人,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黑色的衛衣,而是一件將全身都包裹住的斗篷!那劉海不再遮住眼睛,露出了那雙不帶絲毫活人氣息的雙眸。至於她腦後的那束長長的、末端勾起了一個弧度的馬尾……那不是辮子,那是一把鐮刀!
她那被黑暗籠罩的左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詭異書籍。
她就是,死神!
片刻的沉默,蘇凌毫無畏懼地和死神對視着,然後,死神緩緩地開口了:
“多年不見了,雨哲。真虧你還記得我啊……”
“抱歉,我的名字叫蘇凌。”蘇凌輕笑一聲,“不過,你願意怎麼稱呼我,那是你的事情。”
“是啊,我的事情……”那聲音冰冷透入骨髓,如同帶有實質的寒氣一般,“當年你做出那種事情,臨死之前還不忘拿刀和我同歸於盡!真可笑,你死前居然還後悔了,發誓說下輩子一定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嘿嘿嘿嘿,你以爲我會就此放過你嗎?我放棄輪迴轉世,弄成這個樣子,就是要來找你復仇的!”
“所以,你就成了一名死神?”蘇凌歪了歪腦袋,嗤笑道,“剛剛我讓同事幫我查了‘李婭’這個名字,把人口資料庫從二十歲到三十歲的都找了個遍,但是你卻不在其中。是隻有我能看見你嗎?也難怪……你就是爲了報復我而來的死神呢。所以你無法和別人說話,你一開始說話結結巴巴也不是不善言辭,而是在和我對話之前,你壓根就沒有用這幅身體說過話!對不對?”
“……我會把你身邊的人,你重視的人,接近你的人,把他們全都殺光,一個不剩!我讓你嚐嚐死亡究竟是多痛苦的滋味!”
死神並沒有回答蘇凌的問題,只是發出這種低沉而嘶啞的詛咒,彷彿要把多年以來的怨恨用言語盡數返還給蘇凌!
蘇凌看着面前的死神,不知怎麼,他突然覺得對方很可憐。
“吶,”他輕聲問道,“你很愛蘭雨哲嗎?即便無法輪迴轉世也要來找他……當初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是在他的二十五週年忌日紀念會上,那時候的你可真是專注啊——”
那看上去,真的是“恨”嗎?
他把後半句嚥了回去。
死神並沒有半分表示。
蘇凌也並沒有期待能夠聽到她的回答。
而且,事已至此……
今天似乎是難得一見的晴朗天氣,就在他說話的這一會兒,天空已經陸陸續續地多出了第二顆星、第三顆星……不知不覺中,春初的星空已然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看着這樣的星空,他嘴角的微笑變得更加燦爛了。
沒錯,覺悟什麼的,早就已經做好了。
他這樣想着。
從一開始,把阿莉婭叫到天台來的時候,他就沒有打算過要活下去,只是……
他腳下輕輕一躍,半個身體已然懸在了天台之外!他終於可以徹底看清楚整片天空的星星了,而馬上,他也將化身爲其中的一員吧?這種姿勢讓他看不清死神的反應,不過那都已經無所謂了。
在璀璨的星空之下,他僅僅留下了一句話,那是他此時此刻真正的想法:
“至少,讓我自己選擇……死法。”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再沒有絲毫停頓,他的頭朝着下方,腳也終於離開了天台的欄杆。在呼呼的風聲中,他的身體突然變得輕盈起來了。
然後……
“砰!”
一切在這夜空下歸於沉寂。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樓底地上的狼藉,顯示着生命的消隕。
天台之上,一個人影緩緩地顯露出來。她扶着欄杆,眼光注視着下面蘇凌破碎的屍體,沒人能看得到她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她留着長長的劉海,腦後束着一條長長的、末端勾起的馬尾,穿着黑色的衛衣。
她的名字叫做阿莉婭。
她輕聲開口,彷彿在自言自語一般。
“你以爲這樣就結束了嗎?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