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來踢館的人,看着軟泥一樣攤在擔架上被人擡走的第一名拳手,害怕了。
慶塵知道今晚針對自己的殺機已至,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這時,有觀衆呼喚起苗啓豐的名字,這位第四區虎量級拳王的人氣高的難以想象,今晚甚至有一半觀衆都是衝着他來。
對於這些觀衆來說年年都有新秀,但苗啓豐纔是那個在八角籠裡始終屹立不倒的人。
裁判見狀,高呼:“現在,有請今晚最後一位踢館拳手,他是第四區的虎量級王者,他是蟬聯八屆的虎量級的冠軍……”
慶塵沒有去聽這一串頭銜,而是默默的觀察着看臺。
在那些沸騰的人羣中,還有上百人平靜的打量着自己,這都是帶着某種目的而來的,其中甚至還有崑崙路遠。
某一刻,慶塵在想,九州、惡魔郵票持有者的勢力肯定也混在其中。
他把這上百人的面孔一一記在腦中,靜待未來。
此時此刻,人羣中易容喬裝過的林小笑、葉晚、李東澤三人竊竊私語着。
林小笑看向一旁面容寡淡的李東澤:“不是說有人準備圍攻恆社嗎,你怎麼還有心情來看拳賽?我聽葉媽說,這次圍攻你可有財團在背後做推手。”
李東澤冷冷迴應道:“只要財團一天沒有走到臺前,那些土雞瓦狗便不足多慮,我只是來看看比我強的人到底長什麼樣。”
林小笑樂了:“還放不下呢?你看我和葉媽都放下了。”
李東澤斜眼看了他一眼:“男人當如老闆那樣奮武一生,能放下的都不叫人生。”
葉晚緩緩開口:“你倆拌嘴,別捎上我,謝謝。”
李東澤所說慶塵比他強,是當初他沒能成爲騎士,而慶塵卻挺過了問心那一關。
在他眼中騎士就是信仰,慶塵既然能通過騎士問心那一關,就是比他強。
沒有成爲騎士,是李東澤一生的執念。
他嘆息道:“殺同級如屠狗,我年少時不如他,當真驚才絕豔。林小笑,你以後少跟慶塵說話,我怕你這鹹魚影響到他。”
林小笑面色一變:“你在這跟我扯什麼蛋呢,什麼叫我以後少跟他說話?我跟慶塵關係好着呢!你算老幾!”
李東澤平靜的想了想:“我比你級別高。”
林小笑勃然大怒:“你麻痹。”
“我比你級別高。”
林小笑:“……”
這句話一下子戳到了林小笑的痛處,他和葉晚時至今日都還停留在B級,無法繼續向上覺醒。
而李東澤,八年前就秘密突破了,當真少年天才。
這時,葉媽看着剛剛登場的苗啓豐忽然說道:“肌肉細節有差異,步伐細節有差異,這個苗啓豐確實是偷偷晉升陸地巡航級了。”
在三人裡,李東澤雖然級別最高,但葉晚技術最強,所以他說苗啓豐已經晉升陸地巡航級,這絕對不會錯。
“耐心看吧,老闆說過不讓我們出手,”林小笑說道。
李東澤不屑道:“不用你提醒。”
苗啓豐身高將近兩米,足足比慶塵高出半頭來,卻見他肌肉賁張着,走進八角籠的那扇小鐵門甚至需要微微低頭。
當他站在慶塵面前時,不知爲何所有觀衆只覺得原本強大的少年,也顯得有些瘦弱了。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慶塵沒去理會苗啓豐的虎視眈眈,反而自己走到了小鐵門旁,把八角籠給鎖上了。
剛剛,慶塵讓裁判不要關門,因爲浪費時間。
而現在,他面對強敵,卻主動把門鎖上。
少年用平平淡淡的神態,做着駭人聽聞的事。
苗啓豐在他對面平靜說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別怪我。”
慶塵平靜迴應道:“我聽人說,八角籠裡,每一拳都是真相,都是答案,迴應你過往的努力。在這裡,只有擊敗對手才能證明你比昨天更強。”
“什麼意思,”苗啓豐疑惑。
慶塵說道:“在這八角籠裡不要去想金錢名利,雜念太多。”
下一刻苗啓豐如猛虎般朝慶塵撲來,一拳揮出。
而慶塵雙臂突然合成一扇門,緊緊擋住頭顱。
這一幕讓觀衆們看到無比熟悉,剛剛那一場便是這樣開始的,但是現在角色互換了。
當雙方接觸的剎那間,慶塵整個人向後飛起,後背狠狠撞在了鐵絲網上!
苗啓豐展現出的力量驚人,甚至有些觀衆都發現了這更像是陸地巡航級之間的戰鬥。
包間裡,南庚辰等人一下捏緊了拳頭,他們現在確認李長青沒有騙人,這苗啓豐確實偷偷打了一針基因藥劑!
看臺裡,江小棠麾下的季豪起身,想要朝八角籠走去,他今晚要保慶塵一命。
然而他纔剛剛想要動身,背後卻有人將兩根手指輕輕搭在他肩上,一名身穿白色運動服的中年人笑着說道:“不要動,不要回頭,不然你會死。”
季豪渾身僵硬着,他不敢回頭去看對方什麼身份,只感覺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兩根手指重若千鈞,讓他動彈不得!
他想不明白,身後之人到底是什麼級別的實力,才能給自己這樣的壓迫感,彷彿身後有一座高山壓制,山頂飄落着積雪,隨時都會雪崩。
是那少年的仇家嗎,不想讓自己出手營救?
可對方是怎麼發現混在人羣中的自己呢?
季豪想不明白。
李叔同樂呵呵笑道:“咱們倆就在這裡安安靜靜把拳賽看完。”
說完,李叔同的注意力便不再季豪身上了,專心致志的看着八角籠,他要看着自己徒弟再次破繭蛻變。
所有人都以爲慶塵可能會死的時候,只有這位最瞭解的徒弟師父,擋住了所有想施以援手的人。
因爲沒必要。
就算真要救慶塵,有師父在場也輪不着外人出手。
南庚辰、李彤雲剛剛放下來的心,突然提了起來。
……
……
八角籠內,當慶塵後背剛剛撞上鐵絲網的剎那,背部肌肉已經完全鼓起,肌肉包裹着骨骼與筋脈絲毫沒有受損。
最多也不過是背後肌肉酸脹而已。
苗啓豐有些詫異,他想到少年竟是硬抗自己全力一擊都能安然無恙。
就在剛剛彼此接觸的一剎那,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傳遞到慶塵雙臂上,但並未停留,那雙臂猶如海綿一般向後泄着力道,從雙臂到腰,再到雙腿,層層化解。
這種技巧,讓人驚豔。
慶塵已經離開了八角籠邊緣,他必須避免自己被擠在角落裡。
一開始黃子賢提醒他的時候,慶塵心中已經有猜測下一次的對手有可能作弊,而現在他已經非常確定了,面前的對手絕對比他高出一個級別。
看臺上的觀衆忽然發現,慶塵從這場拳賽開始一改往日的霸道,變成了始終被動防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攻守雙方的態勢沒有絲毫轉變,所有人只感覺苗啓豐在完完全全的壓着廣小土打。
虎量級拳手之間,實力差距如此之大嗎?
這些觀衆並不是專業人士,所以一時間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然而就在此時,一條條消息發至在場所有觀衆的手機上:虎量級拳王苗啓豐七日前購買過一支李氏基因藥劑,不出意外的話,該拳王已經晉升陸地巡航級。
在這條消息後面,還附帶着十多張苗啓豐購買基因藥劑的照片。
關鍵在於,發消息的人,是李氏在黑市的代言人之一。
看臺上一時間譁然,難怪苗啓豐會以完全碾壓的態勢壓着慶塵打,原來這位虎量級拳王已經晉升陸地巡航級!
有些押了慶塵的賭徒開始叫罵起來,大喊苗啓豐無恥。
而某些少數人看着八角籠裡內心一驚,就算苗啓豐作弊,廣小土都能硬抗十分鐘不倒?
此時此刻,慶塵感覺渾身都在疼痛,就像他第一天面對黃子賢一樣。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場傾盆大雨中,隨着雨滴落下,漸漸澆滅了他身上的火。
李叔同在人羣裡靜靜的看着,無動於衷。
他身前的季豪不敢動彈分毫。
包間裡江小棠在通訊頻道里大聲說道:“打開八角籠!”
季豪聽到耳機裡的聲音,艱難說道:“老闆,有人控制我了,我動不了……”
“裁判,”江小棠罵了一聲:“打開八角籠!”
裁判聽到耳機裡的命令,立馬往小鐵門處走去,想要終止這場拳賽。
然而就在下一刻,卻聽慶塵的聲音在八角籠內響起:“不許開!”
裁判愣住了!
前排能聽見慶塵聲音的觀衆也愣住了!
就在他們所有人都以爲慶塵要死在八角籠裡的時候,對方竟然還有餘力觀察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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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到裁判要來終止比賽的時候,竟然還出聲阻止!
沒人看到,少年雖然疲憊且疼痛,但他的目光依然清澈,氣息依然平穩。
他已經將自我感知的痛覺摒棄掉了,只想做一個理智且冰冷的獵人。
如果放在往日,慶塵可能已經放棄了,畢竟面對高出一個級別的對手,非要硬撐下去只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是他今天不能放棄。
因爲師父在看着。
慶塵很清楚,師父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做,師父還有很重要的人想救。
而對方假死之後,之所以還留在這裡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看看慶塵是否能獨自上路,那是李叔同作爲師父決然奔向理想前的最後心願。
慶塵知道,上一次拳賽時對方也在。
師父一直都在。
所以,這一次慶塵堅持着沒用騎士真氣,沒用秋葉刀,他要以絕對的技巧與實力告訴師父,他已經可以獨自遠行了。
他已經可以自己去走,人世間所有捷徑裡最遠的那條路。
慶塵眼神低垂着,汗液從下巴滑落着,他的身體宛如機器一般,固執的執行着他的意志。
分毫不差的,一點點盡力防禦苗啓豐的攻擊。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人生當如蠟燭一樣,從頭燃到尾,始終光明!
那些
恢宏的。
磅礴的。
生命的聲音,在交響。
呼吸……
慶塵不再有雜念。
當慶塵察覺到苗啓豐因持續攻擊而漸漸消耗體力後,某一次呼吸節奏的紊亂。
所有人都覺得八角籠裡比拼的是力量與技巧,那是人類的範疇。
野獸與野獸之間,比拼的是耐心,與時機。
如果想要反擊,那麼就是現在!
就在苗啓豐一拳朝慶塵肋間重重揮來時,慶塵忽然矮身:“碎!”
卻見慶塵鼓足了全身的力量,拳眼精準的落在了苗啓豐的膝蓋內側,他堅硬的手指骨骼與膝蓋內的軟骨零距離碰撞,脆弱的軟骨與血肉瞬間變形。
咔嚓一聲對手應聲歪倒。
然而慶塵沒有再糾纏,只是快速拉開距離給自己調整的時間。
剛剛苗啓豐那一拳,最少打斷了他兩根肋骨。
只不過,與肋骨斷裂相比,明顯斷腿更加慘烈。
這時,所有人才想起來慶塵第一次出現在這八角籠時,與黃子賢那以命換命的兇狠打法。
很多拳手在技巧提升之後就沒那麼拼命了,這好像是八角籠裡的魔咒一樣,技巧與勇氣難以平衡。
彷彿在研究技巧的過程裡,每個人都會丟掉自己的血性。
然而許多人這時才意識到,雖然少年技巧無雙,力量也在虎量級巔峰,但對方從來都是一個兇狠的人,不曾改變過。
原本應該沸騰的拳館,卻忽然寂靜了。
勝負就在這一瞬間易手,以至於大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苗啓豐右腿膝蓋碎裂,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都沒有贏的可能了。
但問題是,慶塵打敗了原先的苗啓豐,就是直接晉升虎量級拳王。
可現在苗啓豐已經是陸地巡航級了,那麼慶塵以虎量級身份打敗了他,該怎麼判定啊?
以前也從來沒有人在八角籠裡越級打贏過!
慶塵這是在創造歷史!
看臺裡,一直僵硬着身子的季豪,只聽身後那人冷哼一聲:“廢物一樣的苗啓豐。”
李叔同演起來了,畢竟他不能讓人知道,慶塵身邊還有個這麼厲害的人在保護,而他演的也合情合理,他現在是阻止季豪救人的人,是慶塵的仇家。
包間裡,李依諾忽然對李長青說道:“姑姑,你覺得他來當咱們李氏家族學堂的格鬥老師怎麼樣?好像沒人比他更合適了吧。”
李長青輕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她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五大財團之間暗地裡的廝殺從未停止過,1號位於聯邦副中心,三江交匯之地,被人譽爲間諜之城。
她代替李氏執掌哪裡,什麼樣的爭鬥沒見過?
然而,即便如此她看着八角籠裡戰鬥,依然感覺驚心動魄。
那少年的魅力不止於技巧和實力,還有對方在戰鬥中始終堅韌的人格。
此時,慶塵猶如一頭猛獸般,佇立在苗啓豐不遠處。
他知道對手還有絕地反擊的能力,說不定會以命相搏。
苗啓豐沒有哀嚎,他頂着額頭的冷汗,扒着鐵絲網緩緩站了起來,右腿無力的垂在地上,膝蓋明顯是粉碎性骨折。
他看着對面渾身是傷的慶塵慘笑了一聲:“你比我有耐心,我攻擊了那麼多次,也不如這一擊來的致命。”
慶塵沒有說話。
苗啓豐問道:“你怎麼知道我這右腿以前傷到過。”
慶塵依舊沒有說話,因爲八角籠裡不需要廢話。
“我認輸,”苗啓豐高聲說道:“我認輸了!我從此以後退出拳臺,永不再回,給我一條活路!”
慶塵愣住了,大家都沒想到這位蟬聯八年的虎量級拳王,竟然選擇以認輸來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
緊接着,押了慶塵的觀衆們開始歡呼,押了苗啓豐的觀衆開始怒罵!
輸家手裡的票券如雨般被人扔上天空,然後隨着氣息的流動飄入八角籠。
有人高聲呼喊着:“殺了苗啓豐!”
“殺了苗啓豐!”
新王要用舊王的鮮血來加冕才行。
但慶塵沒有去動手殺苗啓豐,他第一時間竟往看臺上的望去,似乎這場勝利本身並沒有什麼值得喜悅的,他只想告訴師父,對方可以放心了。
他確實可以開始自己的人生了。
可就在此時,苗啓豐趁着他一扭頭的功夫,竟是突然單腿發力撲了上來!
要知道,這八角籠裡從來都沒有認輸這一說法,贏者生,輸者死。
除非輸者倒地喪失戰鬥能力,不然贏家決不能放手,至於輸家能不能留條命,那得看贏家的心情。
苗啓豐知道自己斷了一條腿不可能用正常方法取勝,他也知道慶塵是拳臺新人,未必知道這個規則!
他要賭,賭慶塵勝利後會分神,他賭對了。
這一變故驚呆了所有人!
苗啓豐先是隱藏級別作弊,後面又假裝認輸,他今天若不立刻離開18號城市,恐怕全家人都會死掉。
可是……
苗啓豐屏息撲在空中的那一瞬間,他驚愕的看到慶塵不知何時已經轉頭朝自己看來,就好像那少年早就在等着自己似的。
某一刻,苗啓豐心中明悟了:
他知道自己沒法勝利,於是詐降,而這少年是擔心自己絕地搏命,於是故意裝作大意,勾引自己做出莽撞舉動。
心理的博弈,就在這一瞬間。
此時此刻,他飛撲在空中已經全然無法變換方向,宛如一頭待宰的羔羊。
卻見慶塵向右小撤一步,任由苗啓豐從身邊飛過。
少年收拳如挽弓,雷霆間,這一拳再次砸出,狠狠擊打在苗啓豐左方側肋上,將對方的肋骨打斷,生生從肺腑裡插進了心臟!
咚的一聲,苗啓豐重重的摔在地上再無聲息。
慶塵吐出一口濁氣。
這是他第一次在八角籠裡殺人,但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
對於少年將遠行的長路而言,苗啓豐也不過是一個不足爲道的風景罷了。
八角籠裡少年獨自佇立着,看臺上觀衆再次爆發喝彩,甚至連那些押了苗啓豐的賭徒都發自內心讚歎着慶塵的冷靜與機智!
李叔同在看臺裡驕傲的看着,他看着慶塵年輕的身影,有些感謝對方走這一程幫自己回憶那落子無悔的勇氣。
他看着八角籠,彷彿自己還是年少時,也跟慶塵一樣剛剛走上拳臺。
一切都彷彿還在昨天,永遠少年。
李叔同在奔向理想之前的最後一個心願,了結。
季豪感覺自己肩上按着的手指終於消失了,但他依然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