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如何抓到葉咕咕陸小雞與咕咕雞
金堂滿顫巍巍地倒下，被僕人扶住坐在的椅子上。
金堂滿道：“如此，我差人去告訴如玉。”
陸小鳳是不必對他說謊的，金堂滿知道。
然而金小姐卻從門後跑了出來，指着陸小鳳，道：“我纔不相信葉咕咕是女人呢，一定是你搞錯了。我且問你，你知不知道葉咕咕有一個孿生妹妹叫葉姑姑？”
陸小鳳沒有聽過說，自然也沒有問過大智大通，所以他不知道。
江湖中的事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即使有，他不知道，金小姐也不可能知道的。
然而金小姐知道了。
金小姐說：“你是在布坊門外看着葉姑姑走出來的，是不是？”
陸小鳳只能承認，他想他大概知道金小姐的下一句話了。
金小姐說：“所以你沒有親眼看着葉咕咕變成葉姑姑。”
陸小鳳道：“是。”
金小姐很得意：“所以你自然不知道葉咕咕是不是等着你和葉姑姑走後，大搖大擺地從布坊裡走出來，又去了王記牛肉鋪裡吃牛肉。葉咕咕知道你要找他，也是他帶你去的布坊，所以很可能他和葉姑姑本就約好了在那家布坊裡，爲的要騙過你的眼。”
“你怎麼知道？”陸小鳳反問道。
金小姐得意地揚起下巴，道：“因爲這是葉咕咕親口跟我說的。”
陸小鳳道：“葉咕咕爲什麼要跟你說這話？”
金小姐道：“他愛跟我說，我愛聽，你管得着嗎？”
陸小鳳沒話說了，他確實管不着。
金小姐道：“所以，現在我要親自去萬花樓，問問葉姑姑，她哥哥去了哪裡。她哥哥去了哪裡，一定只有她知道。”
“你一個女孩子家，怎可以去那種地方拋頭露面！”金堂滿一隻鵝脂肥手不由分說拉住了金如玉的手。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金小姐撅嘴跺跺腳。
金堂滿欲哭無淚，抓緊了陸小鳳的手。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去，一定把葉咕咕帶回來。”
金小姐一雙大眼滴溜溜地轉，似乎不是很信任他，但大小姐也不是小氣鬼，答應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陸小鳳陸小鳳，你什麼時候連個人的男女都搞不清楚了？
陸小鳳暗自發笑。
男人和女人的氣息是不一樣的，武功高強如陸小鳳，自然能注意到那些許的不同。可惜他看葉咕咕，確實是個男人，看葉姑姑又確實是個女人。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只有金小姐的解釋了。他要去找葉姑姑，問她葉咕咕的下落。
咕咕咕，姑姑姑，陸小鳳啊陸小鳳，你被人叫做陸小雞，卻是第一次知道雞叫聲原來這麼煩人。
所以陸小鳳再次出現，是在百花繚亂的萬花樓裡。
然而今天的萬花樓，卻是幾百粉黛無顏色，牡丹花開只一枝。樓上樓下三百位豪傑，現在竟都乖乖地等在自己的座位上喝悶酒，連萬花樓原本的花魁天仙子親自敬酒，也沒有幾個領情。
天仙子的臉上不好過，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她已經長得夠漂亮了，卻沒法子叫自己更漂亮。
今晚，萬花樓的主角只有一個，不是陸小鳳，不是天仙子，而是葉娘子。
葉娘子就這樣嬌嬌柔柔地出來了，好似趟着雲彩一般。她一出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她穿着金光流竄的七彩錦緞衣，這是一件裁剪合體的衣服，每一個陣腳都是最出色的裁縫縫製的，連舉世聞名的薛神針看到這件衣服，也不得不承認它的繡工。但這件衣服，葉娘子穿得很隨意，只在腰間束了一根金色的綢帶，顯出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身——她甚至連鞋子都沒穿，一雙玉足在裙裾間若隱若現，彷彿踩在了每個男人的心尖尖上。
只這一招，葉娘子就足以豔壓羣芳。
七彩琉璃錦緞衣，本不是隨便哪個女人就可以駕馭的，要是天仙子穿了這件衣服，那在座的人可能只見衣不見人了。然而葉娘子不僅穿了，還沒有好好穿，連沒有好好穿，也沒有人注意到了。因爲葉娘子僅憑着一雙眼睛一雙腳，就攝住了所有人的心魄。
沒錯，她只露出了一雙眼，面上覆着一層白紗。
葉娘子輕輕地掃了全場一眼，眼波流轉，所有的人都以爲她在看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腰桿。
葉娘子最後有意無意地望了陸小鳳一眼，開口了，聲音綿綿軟軟，彷彿一吐氣，所有人都能聞到空氣中的蘭花香了。
葉娘子道：“我來萬花樓是想請人幫我個忙，我欠了一個人三千兩銀子。萬花樓的媽媽告訴我，大家願意幫我還……”
她還沒說完，已經有一個錦袍男人站起來，高聲叫道：“不過是三千兩銀子而已，高某人替你還！爲了葉娘子你，哪怕是三千兩金子，高某人也願意還的！”
人羣裡立刻有人啐了他一口，道：“誰都知道你高泰明屋子裡頭已經有了十七房姨太太，難道還有臉把葉娘子也收進去？——娘子，你若是答應跟我走，我立刻遣散了家裡那幫臭婆娘！”
陸小鳳看去，認出這是長遠鏢局的鏢頭，號稱“雙槍豹子”的劉長遠。據說劉長遠家裡有個悍婦，陸小鳳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一時間，所有的男人都嚷嚷着要休妻。
葉娘子捂嘴笑了笑，轉而露出爲難的神色來：“但是我得先聲明，姐姐們會做的事，彈曲兒，跳舞，我一樣都不會，我只會唱歌，而且還唱不好……”
“葉娘子唱的哪會不好聽！誰說不好聽高某人就讓他沒耳朵再聽！”高泰明拍拍胸脯。
葉娘子又笑了笑，伸手準備取下面紗：“大家要聽，自是最好的，那我就獻醜了。不過……”
取面紗的手停了下來，一幫子男人們伸長了脖子。
“不過手上先有了三千兩銀子，我才能踏踏實實地唱，不然我慌慌張張的，總是唱不好。”
葉娘子話才說完，銀票就像雪花一樣落了下來。葉娘子笑了笑，取下了面紗，而後在臺上嫋嫋娜娜地走了一圈，把所有的銀票都撿起來捏在了手心裡。而公子豪客們只是瞪大了眼看她，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剝下去。
正如陸小鳳所預料的，她確實是個極漂亮的女人。
眉眼極是妖豔，脣上的豆蔻紅紅得彷彿要滴下來。
葉娘子嘴角一彎，張開了嘴。且聽她唱道：
“陸小雞，捉臭蟲，
一口一個真高興。
啄得妙，啄得歡，
啄得小雞變臭蟲。
大臭蟲，……”
葉娘子興致勃勃地唱完了曲，隨手抽出幾張銀票扔出去，對着還目瞪口呆的老鴇清清脆脆地道：“媽媽，我要贖身，賣身契我已拿了，祝媽媽以後生意興隆。”
她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下臺，預備出門去了。
“娘子，這你可就不厚道了！”已經有人反應過來，臉色不好看了。
男人既然花了錢總是要偷點腥的，花錢多的偷腥多，花錢少的少偷些，但花多花少都偷不到，這就掛不住面子了。
“娘子，如果你軟的不吃想吃硬的，那我也不客氣了！”劉長遠獰笑起來，剛纔扔了足足有五張一千兩的銀票，誰要是花了這麼多錢只能看不能摸，也要猴急的。
葉娘子被包圍起來。整個大廳人本來就多，現在更是密不透風，就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了。
葉娘子又笑了，她衝着人羣喊：“陸小鳳，你不幫我我就不還你錢，我還死也不去金堂滿的家！”
陸小鳳嘆了口氣。
人羣裡卷出一陣風，捲住了葉娘子。劉長遠拔出劍的時候，這陣風已經衝出了大門。
陸小鳳知道，以葉娘子的輕功，她可以從萬花樓輕易地脫身。可是若他不出手，她未必會那樣做。
因爲他已經確定，她就是向來抓她的陸小鳳借了二百兩銀子的“葉咕咕”。
你若是一個捕頭，見到這樣難對付的犯人，只能自認倒黴。
*
陸小鳳和葉娘子從金堂滿家裡走出來的時候，金如玉小姐在他們身後哭得一塌糊塗。
陸小鳳帶了葉咕咕的妹妹葉娘子到了金家，葉娘子要和金如玉單獨說話，誰也不準聽。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們就說完話出來，葉娘子還是光彩熠熠，金如玉卻捂着帕子，悲悲慼慼，可她卻沒有阻止葉娘子離開。
金如玉從來就沒有這麼好說話過，陸小鳳簡直看呆了。
陸小鳳問：“你跟她說了什麼話？”
葉娘子問：“你現在要去哪裡？”
陸小鳳道：“去一個朋友的家。”
他知道她若不回答，葉娘子就絕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歸根到底，葉娘子是個女人。女人們一般都小心腸一點的。這是陸小鳳過去幾年裡衆多經驗中的一個。
葉娘子又問：“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陸小鳳道：“西門吹雪。”
葉娘子點了點頭，道：“很好。”
陸小鳳問：“好什麼？”
葉娘子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也去，豈非很好？”
陸小鳳道：“……確實也不太壞。”
陸小鳳道：“你究竟和金如玉說了什麼話？”
葉娘子道：“我走進去，把面紗揭下來，只跟她說了一句話。
陸小鳳道：“什麼話？”
葉娘子道：“我告訴她，我哥哥和我長得相似，又說，他不喜歡娶長得比他難看的女人。”
陸小鳳道：“然後？”
葉娘子道：“然後我就出來了。”
陸小鳳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發現女人對女人，果然特別能狠得下心來。
陸小鳳試探道：“你哥哥真的那麼說？”
葉娘子白了他一眼，道：“可以這麼認爲，因爲這句話是我說的。”停了停她回頭對陸小鳳道，“陸兄不會以爲我真的有哥哥吧？”
葉娘子就是葉咕咕，葉咕咕就是葉娘子。葉娘子說的話，自然真的是葉咕咕說的。
陸小鳳哈哈笑起來：“你早就知道我要去找西門吹雪？”
葉娘子也笑了：“其實我早就想去見見西門吹雪，而且也知道陸兄不喜歡無趣的人——我是不是很有趣的人？”
陸小鳳不能不承認。
葉娘子換回葉咕咕的裝束，兩個人騎了馬朝萬梅山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