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覺得自己本不該告訴陸小鳳十一年前的決戰的。
因爲他看上去非常感興趣，只有兩撇眉毛的一張臉上滿是期待之色。
西門吹雪還沒有開口，他就迫不及待地道：“若是要削去我頂上那兩根眉毛纔跟我講這個故事，你可以動手了。”
西門吹雪一挑眉道：“你就這麼感興趣？”
陸小鳳道：“你不要誤會，我對你沒有興趣，但是我對葉咕咕感興趣。”
西門吹雪道：“那你怎麼不去找他？”
陸小鳳道：“你知道他怎麼跟我說的嗎？”
西門吹雪的眉一揚，道：“如何？”
陸小鳳道：“他說你你欺負他，然後被他剃了個大光頭。他還專門爲此做了一首詩，要不要我唱給你聽？”
西門吹雪扭頭冷冷道：“不必了。”
*
萬梅山莊，東籬之外。早春二月，殘梅如雪。
一劍光寒，少年已步出十丈之外，手中招式也已變換出三十招之上。
眼光凝，指掌緊，步履穩，吐氣深，白衣烈烈間，身體赫然已若蛟龍飛騰。
驀然間，白衣少年彷彿注意到什麼，眉頭一皺，劍隨心動，攻向梅樹林中。
樹林裡，一個少年，同樣身着白衣，手裡並不是劍，倒是一管青竹子做的笛子。他咯咯咯笑起來，又喊了幾聲，慌慌忙忙地躲開。
此人沒有鬥爭之心。
一念及此，白衣少年反手收劍，長身玉立，面無表情地盯着那來歷不明的少年。
那少年似和他差不多年紀，俱不過十二三歲，然而鵝蛋臉頰，脣紅齒白，又帶笑顏，倒叫人看着歡喜。
這持笛少年不驚不怕，撣了撣衣角，道：“你就是西門吹雪？”
這白衣少年，原是叫西門吹雪。還真是人如其名，冷若冰雪。
西門吹雪冷聲道：“閣下又是何人？”
那青衣少年被人問起名姓，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滴溜溜地轉了轉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而後才似考慮好了般，答道：“我叫葉孤城，一葉扁舟的葉，一片孤城萬仞山的孤城。”
西門吹雪到底是少年心性，看他這樣回答，知道其中有異，哼了一聲道：“真名？”
那持笛少年見他不信，也不太高興，朗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南海上白雲城的少主葉孤城。我因你素直，將真實名姓告訴於你，你竟不信我，真是糟蹋我一番好意。”
西門吹雪聽得他這樣較真，知是自己魯莽，但這少年來歷不明也是事實。
他道：“白雲少城主，私入我萬梅山莊，有何指教？”
葉孤城走近他，笑道：“我與你一般年紀，談不上指教。……你今年是不是十三？”
西門吹雪看了他一眼，道：“是。”
葉孤城道：“那我許是還要差你一歲的。”
他又說：“我因常常聽一個人說起你，說你劍術超羣，卓爾不凡，日後必能享譽天下，連他都要敗於你手中。”
西門吹雪看着他，不無譏諷地道：“告訴你的那個人，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術？”
葉孤城不理他，只接着道：“可惜我並不這樣想，剛纔看你練劍，我雖眼拙，也知道那個人的劍術比你好上何止千千萬萬倍。”
任何一個學劍並且學得不壞的高傲少年，聽到這句話都不會高興的。
西門吹雪的手握住了劍把，龍吟之聲大作。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必着急，因他比你大上好多，修爲自是要高深得多。但我卻不願意見他次次這樣和我說，所以這次特來討教一番。”
他說：“因是討教，你也先別忙着用劍。劍乃兇器，出鞘即要傷人性命，你且折一段梅枝和我這笛子比試比試吧。”
聽得葉孤城這樣說，西門吹雪也不多話，走到近旁折下一段梅枝，轉身就道：“開始吧。”
葉孤城起了一個劍式道：“我六歲學劍，至今六年。”
西門吹雪答：“西門七歲學劍，至今恰好也是六年。”
葉孤城道：“好！”
話音未落，那廂的葉孤城已然迴旋而起，白衣翩躚，綠光連綿，雖不是劍，竟頗有劍氣，縈繞其間。
西門吹雪亦以梅枝挽了個劍花，攻了上去。
不過幾招之間，二人已着着實實地交纏在一起，難分高下。
西門吹雪的劍，以快爲魂，招招犀利，直取命門。
但葉孤城劍法綿密，滴水不漏，竟能堪堪擋住他。
這不過是兩個學劍的少年在比試劍技，然而就是當今武林劍家高宗如峨眉獨孤一鶴、武當木道人看了，也要大爲驚異的。因爲這兩個少年的劍，均已非庸人之態，白衣飄飄間，盡顯謫仙之姿。
此二少年者，絕非池中之物。
三十招後，西門吹雪猛見得葉孤城手底一個空門，梅枝破空刺去。
所有的劍法都有它的弱點，而只要西門吹雪能夠看透一個弱點，那麼對手必敗無疑。
葉孤城也注意到了。
然而變化也在這一瞬間就發生。
梅枝斷裂，掉落在滿地落紅之上。
十三歲的西門吹雪愣在那裡，他從來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劍法。
而十二歲的葉孤城從震驚中醒悟。
“爲什麼？！”他仰天長嘯一聲，聲驚雲霄。然後他突然狠命地把手中的竹笛扔向西門吹雪，然後轉身一招草上飛，絕塵而去。留一地梅瓣上滴落幾點雨。
他已勝了，爲何竟哭了？
當時的西門吹雪不明白，也沒有去深究。因爲他敗了。
長達一個月來，他雖誠心練劍，卻無法再有突破，他亦知自己進入了劍障。然而經此一役，他似突有所悟，心領而神會。
十一年後。
西門吹雪看着陸小鳳。
陸小鳳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脣上的兩撇“眉毛”。
沒有“眉毛”。
四條眉毛中的兩條就在早先被西門吹雪剃去。
於是陸小鳳擡起頭來，衝西門吹雪實誠地笑了笑，開口道：“葉咕咕作的詩，你不聽太可惜。我且爲君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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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大禿頂！
曾經黑髮滿肩飄。
奈何頭屑成困擾，
迎風一立發吹雪。
奈其何？奈其何？
只好央我，
將那三千煩惱青絲髮，
剃成……”
西門吹雪握着劍，手上似乎有青筋。道：“陸小鳳。”
陸小鳳道：“如何？”
西門吹雪道：“你莫忘了。”
陸小鳳問道：“什麼？”
“剃刀還在桌上，你還有兩條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