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劍光飛舞。一襲白衣如謫仙般在空中揮灑自如。銀光至處, 石飛草伏,而濃密的紅梅之葉,卻未動分毫。
昨晚雖則經歷了一些周折, 西門吹雪仍在原來的時間起牀, 練劍, 似乎那些事情並不會影響他分毫。只是他自己卻是明白, 他練劍時, 竟無法集中心神,一恍之間,他就要想起那張生動異常的面容來。
一個凌空翻轉中, 他的餘光突然瞟見一個偷偷摸摸的身影進了他的院子。
西門吹雪眼光一動,已收劍入鞘, 面朝那個方向穩穩地站在地面上。
那個身影似乎明白西門吹雪已經看穿了她, 整了整衣服, 咳了一聲,故作自然地走了過來。
一身白衣, 未染纖塵。眉如黛畫,眼綻秋波,脣似櫻桃,面如玉雕。
萬梅山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神仙般的人物。
只是初看驚豔,再次打量, 這個女人, 眉眼之間像極了葉娘子。
西門吹雪早就知道她易容的手段, 又見她神色中帶着一絲狡黠, 是以負手而立, 只待她走近,講講她又打起的那點小心思。
葉娘子走近西門吹雪, 定了定神,從懷裡取出一個青色的香囊來,遞到了西門吹雪面前。她不說話,只是眨巴眨巴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若是收下這個香囊,那麼他就必定要再次掉入她那層出不窮的陷阱。經過十幾天的相處,西門吹雪很有這個覺悟。只是他卻無法直視她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一般,等他察覺的時候,他已經接過了香囊。
而葉娘子的臉上狡黠的微笑更甚,就像一朵在風中猶自綻放的菡萏。
西門吹雪手上攥着香囊,看着她的臉,移不開目光去。
他似乎極想知道這個精靈般的人物腦袋裡又在謀劃着什麼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葉娘子見他一直看着自己,有些驚訝地去看自己的衣衫。
西門吹雪猛地扭過臉去,又忍不住提醒道:“你若再笑,小心嘴巴變大。”
葉娘子愣了愣,她左右張望之後,竟似十分驚訝,問道:“剛纔這句話,是你說的?”
西門吹雪還未答話,就聽見葉娘子在自言自語:“怎麼這個人像是突然變了性子似的,居然還會講笑話。”
其實和陸小鳳在一起的時候,西門也常常會講一些讓陸小鳳哭笑不得的笑話的。
西門吹雪道:“你有事?”
葉娘子似是有些爲難的樣子,躊躇半晌,終於跺了腳狠下心來,道:“西門吹雪,我要嚴肅地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西門靜待她說下去。
葉娘子雙手抱拳眼巴巴地看着他,急速道:“你娶了我吧!”
不出意外,西門吹雪臉上一片黑線。
他覺得自己的思維再跳躍,想一輩子也還是敵不過這個滿腦子脫線思維的葉某人的。
而這邊的葉娘子還在掰着手指喋喋不休:“其實我跟你說吧,娶了我也不壞,首先,我有一整個白雲城做嫁妝,唔,雖然現在要拿回來還得費一番功夫,但我肯定拿得回來就是了;其次,我這人你也看到了,也不壞吧——看我這張臉,小玉說我是個難得的美人,和武林上什麼四大美女比也是不落下風的,我雖然自己看不出來,但左看右看也覺得不難看……”
西門吹雪看着她,覺得她的“不難看”的標準未免有些太高了。他忍不住問道:“你沒有易容?”
葉娘子頭也不擡道:“對,好久沒用原來的臉了,易容慣了,我都覺得這樣自己的臉皮薄了許多……”大概是發現自己的話題偏了,她又繼續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我雖然不會洗衣做飯刺繡什麼的,但萬梅山莊裡不少丫環僕役,我覺得這個劣勢劣得不明顯,而且你若是一定要我學,我總是學得會的;第四,最重要的一點,我武功不差,絕不會拖你後腿需要你保護什麼的,我知道你人在江湖,被一些人記恨,那些人在你身上討不到便宜,少不得要把心思打到你身邊的人身上的。你也沒有三頭六臂,不能天天保護他們,娶了我,你就絕不用擔驚受怕你兒子要被什麼人綁架了去;第五點也是最重要的,我精通易容之術,你娶了我,就等於娶了無數位妻,要我一天變十張臉也是可以的……”
細數“娶我的十大好處”的葉娘子,似乎沒發現說到西門吹雪“他兒子”的時候,西門的臉已經陰沉得有些可怕了。
西門沉聲道:“你倒是想得長遠。”
葉娘子甩手,絲毫不臉紅地道:“我是爲你好嘛,朋友之間應該的。”
西門吹雪嘆了口氣,終於道:“不要賣關子了,說吧,你的目的。”
葉娘子被他的直接打亂了陣腳,臉上紅紅白白,氣憤之下索性一記粉拳打在了西門吹雪的胸膛上:“就是,你也不早說這句話,害我想了這麼多理由……”
西門接下了她一拳,頗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她認爲看出她的目的就應該揭穿的。
葉娘子正色道:“你也知道,我既叫那假黃河遠去給葉孤謹報信說他已得手,那葉孤城這人就不該在世上了。”葉娘子指指自己,“我需要一個身份,所以我昨夜苦思冥想了許久,覺得西門夫人這個身份很不錯。”
西門吹雪眼光奇異地看着葉娘子,他真是搞不清這個女人的腦袋瓜子裡都裝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半晌,他微笑道:“西門夫人這個身份確實不錯。但是,我若是不答應,你又準備怎麼辦?”
葉娘子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不急不忙地理了理袖子,道:“那我就改名。”
“改名?”
“是,我要改名叫西門夫人,姓西門,名夫人,你不肯娶我我沒有辦法,但我要改自己的名字,你總不見得會有異議吧?” 葉娘子說得理直氣壯,臉色也比剛纔輕鬆,似乎這一番話藏在她心中許久,總算能吐露出來了。她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她一直怕西門吹雪如葉孤城所述一般娶了妻,鈍了劍,所以她藉着“西門夫人”的名字,多少可以招搖撞騙,將那些想成爲“西門夫人”的癡情女子早早地斷了念想。
西門吹雪也看出來了,她本就存着改名的心思,想要正兒八經地通知他,這次她要改名叫西門夫人了,至於剛纔的什麼娶她爲妻理由,大約只是幌子。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極好。
“西門夫人,我突然覺得娶你也不錯。”
葉娘子驚呆了,她一把拍住自己的臉,道:“你是西門吹雪,你怎麼會這樣想?”
西門吹雪難得見她吃癟,胸中變得十分快適起來,揶揄道:“我難道不可以這樣想?”
葉娘子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很沉重地道:“婚姻大事,豈是兒戲,你娶我是要負很多責任的,你沒有思考就隨隨便便地答應,如何能讓女子安心?”她這會兒倒說得她是一個正經的要去相夫教子的良家婦女了。
西門吹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知道,我確實是經過了一番思考的,但是我認爲有時候順水推舟也不是件壞事。”
他是一個理性的人,昨晚已經思考了許久,也明白自己對葉娘子,已是動了心。他本不該對任何人動心,但事實既然發生,想要堵住這種思戀,不免適得其反,步入絕境。
曾有一得道高僧,雖則通達佛法,然而卻難以忘記自己的青梅竹馬,他辟穀數日,苦苦修行,想要忘記戀人,卻發現適得其反。最終他終於定下心思,在佛祖面前許下心願:如果想念無法避免,那麼他便每日想念一炷香的時間,把想念也當做修行的一種。如此之後,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境也平和下去了。
西門吹雪遇到的情況,與之有些類似,而且他也並不是和尚。
再加上,他實在是很想逗逗剛剛勢在必得的葉娘子,這種慾念此刻在他的腦海裡瘋長,他決定在這一刻放下他自己秉持的理性,跟着那欲想走。
“我覺得娶你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你有整個白雲城做嫁妝,也會學着洗衣做飯刺繡,能變無數美人的臉,還武藝高強能夠保護我們未來的……孩子。”說到最後兩個字,西門似乎覺得幾困難,飛快地一筆帶過。
葉娘子當然沒注意到他一刻間的窘迫,只是不置信地指着他:“你、你怎可如此?!”
她指了半日,終於如一隻失了氣勢的鬥雞敗下陣來。她一隻手探向西門吹雪手中的香囊,一邊怯怯地提議道:“西門吹雪,我覺得剛剛我說的話有些不對,要不你把香囊還給我,我們重新來過,怎麼樣?……”
西門吹雪不動聲色地將香囊移到背後。
他好整以暇地輕笑道:“你說呢,西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