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十七 殘月軒 網
蘇子喬聽到消息時路小天已經在醫館裡呲牙咧嘴的被貼了兩塊膏藥。
十幾把刀子朝他身上招呼,沒砍着,莫名其妙中倒是閃了腰。
程笙在一邊眉開眼笑,說小天你老了,筋骨硬了。路小天扶着腰哼哼,衣服搭在肩頭,遮了那處還未痊癒的qiang傷。
手機在響,是蘇子喬的號。他按掉,又響。
程笙說怎麼不接,他講女人發癲,不用理。說着就關了機,把手機隨手插在牛仔褲後邊,慢騰騰的穿衣服。
明仔在門口探頭探腦,見程笙點頭便開口說沒錯,是成哥那邊的人。見兩人一個專心繫釦子一個看着滿桌繃帶發呆,又講怎樣,要不要落兄弟。
幹嘛?
殺過去啊!明仔講得理所當然,一副你秀逗了的眼神看着自家18哥。路小天扶着腰步伐緩慢的朝他挪去,挨近了一歪掛在他身上,倒抽着氣說把你哥哥扶回去先,殺什麼殺,你當自己開屠宰場的!
可也不能就讓你們平白——
平白?路小天彎起手肘朝明仔胸前一磕,說你小子犯什麼糊塗呢,笙哥是能讓人平白追了十幾條街的人嗎?
說着回頭朝程笙道別,說我回去養傷先,挾着明仔走出醫館。
常給他們看傷的老中醫呵呵笑着,說阿笙你同小天還是那麼好。程笙收回望向門外的視線對老人說是啊,兄弟嘛。本來還有話講,卻在那聲兄弟出口後全數堵在舌根,如鯁在喉。
蘇子喬的車停在外邊,從百葉窗縫隙中能望見。
程笙靠在窗前冷冷瞧着,看路小天與車裡人僵持片刻,終是打發走了明仔,上了車。
腦子裡突然就闖進路小天與蘇子喬赤囧相對彼此愛撫的畫面,不出意料有些反胃。
他拉大百葉窗縫隙,瞧着蘇子喬的車朝南邊開去,窗葉硌了手,不覺,身後老中醫絮絮叨叨說着什麼,也沒聽清。
只想着到底該怎樣,是狠狠抓着那傢伙的衣領揍他一拳,還是讓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都消失。
程笙知道自己一直在變,也同樣知道自己有多麼守舊與抗拒改變。
路小天,是qiang也好盾也好,是他的左膀右臂或者身上的血肉都好,像以前那樣就好。
那樣最好。
他點頭,胡亂應付着相熟多年的醫生,擡擡綁着繃帶的手臂,朝外走去。
腰閃了,應付不了你。這是路小天上車說得第一句話,引來蘇子喬半分鐘的呆滯。
隨後他斜睨那扶着腰歪在助手席上的男人,說挺好,我應付得了你。
這一應付便是三天。
路小天在蘇家名下的酒店套房裡沒出過門,每日裡除了吃飯睡覺便是囧囧。
手機照例關掉,二十來層的窗戶邊朝下看去,與世隔絕一般。囧囧間隙時想起程笙,不知他是否搞定吳天成。蘇子喬說你少擔心那些有的沒的,阿成也是兒子在程笙手裡實在沒了主意,纔出此下策。
路小天望着天花板,癱着四肢躺在牀上,浴室裡蘇子喬在沖涼,門半掩,聽得到水聲。
他想一會出了這個門,外邊是否便是一片新天地。程笙幹掉吳天成,坐穩南區,用不着他路小天多事,今後不過是跟在他身後給關二哥上柱香罷了。
便如此吧,不多什麼,也不少什麼,路小天還是路小天,黑街出生的小混混,南區的18哥,程笙的兄弟。
那時他何曾想過,這扇門口掛着請勿打擾牌子的門一開,世界就當真地覆天翻。
明仔扯着嗓子喊18哥你在哪,這幾天你到底在哪。紅着眼,緊握的拳頭還在抖動。
路小天呆愣愣的站在路邊,日頭在天當中明晃晃的曬着,他聽着那句笙哥進了醫院,現在還未脫離危險期,覺得那一絲絲陽光成了刀子,趕着勁的朝他身上扎。
醫院?被砍的?他動嘴脣,大概說了這樣的話,明仔嘆着氣說不知道笙哥幹嘛跟那個羅錦安去東區,你知道那邊多亂,可能捲進什麼幫派械鬥,但你也知沒人敢動他的嘛,可是誰知道冒出輛貨車朝他撞過去——
羅錦安呢?
小傷。
路小天歪了歪頭,一字一字從齒間往外擠,說他坐助手席,貨車撞過來,小傷?
是啊,撞到笙哥那邊。
路小天的嘴角詭異的扯動起來,露出讓明仔不解的表情。
他瞪着眼,慢慢說撞到他那邊?是他朝右打了方向盤吧。
明仔的拳頭捏得更緊了些。
我想過他有天愛上個女人,生個兒子,叫我乾爹,百日的時候我打個金猴送他,嘿。
路小天擡頭,眼眶發紅。
他說叫兄弟,抄傢伙,掀了東邊。
沒人願意回想那個夜晚,不管是在同Lilian囧囧的蘇子喬,還是接到線報趕去東區的許家榮。
那個經年混戰的地方已經面目全非,街道兩旁沒有一家店面稱得上完整。
幾個勢力較大的幫派一夜湮滅,從此再沒了消息。路小天像是從地獄爬來的惡鬼,鮮血從血槽流出,整個右手是血紅色。
許家榮端着qiang,正對着路小天的頭。
他說放下兇器,儘管全然不指望那殺紅眼的傢伙能聽到他的聲音,於是把qiang口向下對準他的腿。那正把砍刀送進不知何人腹中的男人回頭,眼神一片清明。
他說哦,許SIR。慢條斯理將刀拔出來,跨過對方癱軟下去的身體,朝許家榮走來。
許家榮身後同事要扣扳機,被攔住。
路小天扔了刀,相當合作的舉起雙手,視線落在許家榮腰間手銬上,聳聳肩膀說許SIR,你現在是不是該念什麼我有權保持沉默?
沒那麼麻煩。許家榮上前,扣住他雙手。
這渾身血污的男人懶洋洋的笑,問請我喝咖啡嗎?
程笙早醒了,我以爲你至少會調查清楚再動手!許家榮揪住他衣領壓着嗓子吼,路小天擡眼說是嗎,我還沒見他。
你以爲是誰做的,東區就算有人有那膽子,背後也一定有人!你爲什麼不搞清楚!
哦,我只是盡兄弟本分罷了。路小天松下肩膀,低聲說許SIR,請我喝咖啡吧,不加糖。
他坐進警車,窗外滿目狼藉。
兄弟們大多跑掉,有些跟他一樣被銬上車。他想起褲子後邊還未開機的電話,認真尋思這次是不是真要找個好律師。
羅錦安坐在病牀邊,盯着牀頭蘋果發呆。
程笙說你是不是想要削蘋果給我。聲音極輕,他被繃帶纏住的耳朵聽不到。不過羅錦安聽到了,相當清晰的樣子,拿起蘋果與水果刀像模像樣的勞作起來。
其實程笙現在根本不能吃這類東西,但他沒有打斷羅錦安的行爲。
那男人手指修長好看,被紅豔的蘋果映襯得更加白皙,他安靜看着,不再勉強說話。
羅錦安削蘋果的技術顯然不如他拿着蘋果來得賞心悅目。皮斷斷續續掉在垃圾桶裡,他皺眉,似乎在抱怨那不怎麼聽話的水果刀。
程笙沒有受傷的右手動了動,仍是想到那個細微的動作,羅錦安便放下削了一半的蘋果去握程笙的手。
突然覺得自己當真喜歡病牀上的男人。
錯覺吧,他想,如果不是一旁沙發上坐了快半小時而只說了一句話的女人,他不會興起這麼荒唐的念頭。
桑妤亭認爲這家醫院設施很糟糕,病房裡的沙發太硬,令她很不舒服。
羅錦安用她從未見過的笨拙行動照顧着那個叫程笙的男人,她更加難受。
第一次見到程笙是在照片上,她僱來常年跟着羅錦安的私家偵探把照片擺在桌上,語氣誠懇的說桑小姐,這次的男人可不是什麼明星模特的,你不見得能惹得起。
什麼來頭?
道上的,南區程笙,現在南區老大Tony跟前的紅人。
桑妤亭看着那眉目細長精緻的男人,長相出色,卻是一身戾氣。
她說錦安何時換了口味,他不是都喜歡那種躺在他身下大張雙腿,做完拿了錢便不再招惹他的?
對面男人笑了兩聲,說桑小姐,總之這次我是幫不了你,那不是我能惹的人物,您好自爲之。隨後拿了支票留下自己那份茶錢,起身離開。
程笙。桑妤亭念着這名字,划着火柴點燃照片,看它在菸灰缸裡化爲灰燼。可她明白,這名字會印在她腦中,時限未知。
之後的日子裡她確定對羅錦安而言,程笙不同往日牀伴。
他樂於隨時接到程笙的電話,未曾推脫任何一次約會。他利用程笙做掉羅澐渄,兩人的關係卻沒有止於這交易籌碼的交付。
他似乎不會愛上誰,但那只是他對自己的堅持。
桑妤亭用自己的眼睛與直覺確信,程笙是羅錦安生命中的異數,是她值得用心對付的男人。
因此在得知程笙出事之後她徑自去了醫院,在單人病房中看到了略顯憔悴的羅錦安。
程笙已經清醒,用醫生的話說未傷及內臟是奇蹟,也許你該感謝你的車。
我知道,是它救了我。程笙這樣迴應,虛弱,卻還是露出笑容。
桑妤亭站在牀邊自我介紹說是羅錦安的女人,看到程笙沒什麼波動的眼睛覺得這開場白太傻,便又說謝謝你救了他。
程笙轉頭,不再理她。桑妤亭坐在沙發上看羅錦安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的眼神,心說其實也不算太傻。
羅錦安終於走到她面前壓着聲音說你出去,沒半點對待女士的風度。
桑妤亭起身說好,反正他這樣也談不了什麼,看到羅錦安微眯的雙眼燦然一笑,講你不要這麼緊張,你以爲南區的笙哥是用錢和恐嚇就能擺平的男人嗎?
我拿他沒辦法的,他現在渾身是傷躺在那裡,我都覺得自己沒辦法,所以你大可放心。
我不會打他主意,我只會要你甩了他,求我嫁給你。
程笙聽到笑話似的彎起嘴角,羅錦安卻更加yin沉了臉。
桑妤亭走出病房,步履輕快愉悅,在電梯前與一個有點面熟的娃娃臉男孩擦肩,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當真面熟。
許家榮回頭看走進電梯的女人,挑眉想若是早點來,沒準能看到出熱鬧戲碼。
身邊阿邦在講那個程笙出了名的難對付,我們真要拿他口供?
他被撞也許是仇殺,不管怎麼說他的口供總是有些用處。
嘿,能有什麼用,那些傢伙不是我砍你就是你砍我,照我說快點把路小天審了,判個終身監禁一了百了。
你以爲程笙會由得你一了百了?許家榮瞪了阿邦一眼,走進病房。
程笙看上去精神不錯,羅錦安湊在他耳邊說着什麼。
那景象看在許家榮眼裡很是礙眼,心說你攪基用不用這麼明目張膽。不過看看身邊阿邦顯然沒意識到那兩人關係,便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許家榮衝程笙問好,問程先生能不能交待一下那晚爲何去東區,是不是遇到仇家。
程笙搖頭示意自己不能開口說話,羅錦安按鈴叫了醫生。
主治醫生禮貌而決絕的請許家榮離開,說病人剛剛清醒,無法同警方合作。那邊阿邦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許家榮沉吟一下,點頭同意。
邁向門口的腳步很慢,猶豫什麼似的。終於轉身說程先生想必還不知道吧,小天已經在我那待了快兩天,我得再買點咖啡給他。
程笙闔眼,好像是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