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叔的車行門面不大,二百來平的地方,零零總總停着七八輛舊車。
不過這只是前邊。
路小天進去,熟門熟路拐進後院,站在一道破舊閘門前。
他按鈴,兩長三短,閘門嘎吱作響的開啓,身後陽光從縫隙裡透射進去,空氣中的微塵也看得一清二楚。
裡面有人說笑,耳熟的聲音。路小天皺眉想他怎麼也在,當下躊躇着沒擡腳進去。
天仔?泰叔出聲招呼,喚他進來。路小天瞟了眼穿着沾染油污工作服蹲在地上的蘇子喬,朝泰叔擺手說還有事,就過來帶句話,那輛蓮花報銷掉吧。
這是誰的車?泰叔出聲問道,他說今天已有兩撥人來問過有沒有看到過一輛蓮花。
路小天撇嘴,心想果然撿了麻煩。他叫嚷泰叔你別管,處理掉就好,反正不是我招來的麻煩,我也什麼都不知啊!
蘇子喬在抽菸,光線昏暗的倉庫裡他嘴邊菸頭忽明忽暗着,半側的臉始終沒回頭看一眼路小天,卻在對方說完話抽身要走時突然起身說等下,一起。
路小天沒等,聽不見似的扭頭就走了。
泰叔看蘇子喬那抓着帽子不知是否該扔地下發泄的模樣好笑,他說多久了,自打那小子打斷你鼻骨。
五年.蘇子喬悶聲回道,慢悠悠走到車前蓋坐下,又摸了支菸。
當初聽人講你看上他。
你信?
看你那模樣怎麼不信?
蘇子喬聳肩,輕笑起來,低聲說我就不信。
蘇子喬認識路小天是在自己仗着家中勢力醉生夢死的荒唐歲月裡。
那時他是蘇家養的一個閒人,除了喝酒賭博玩女人再沒別的消遣,而路小天剛輟了學,跟着程笙在Tony那謀了份夜店黑衣的差事。
原也沒多少交集,不過走廊裡碰過兩次面,路小天當時瘦小的樣子讓蘇子喬大嘆Tony心太狠,怎能讓小孩去應付那些滋事的混蛋。
不過這心思在他看到那小孩將高他兩頭的醉漢扯到後巷塞進垃圾桶時消失了。他覺得那瘦小的大眼睛男孩很有趣,看上去明明很小,打起來卻那麼狠。
蘇子喬早見過程笙,很被上邊看好的傢伙,自家大哥也曾提及,說那小子早晚上位,不可輕視。隨後一臉嚴肅看着蘇子喬說別惹他。
蘇子喬點頭稱是,記在心上,尋思早晚要找機會惹惹這個不能惹的程笙。
蘇子喬打小就這脾氣,腦袋後的反骨藏得好,一臉的溫順無害,家中長輩個個都說這老三雖然沒用,卻讓人放心,殊不知背地裡生了多少害他們寢食難安的事端。
他聽大哥說別惹程笙,便想惹。聽人講那個路小天是程笙的兄弟,便把人堵在包廂門外昏暗走廊上調戲。
不管之後的記憶裡再怎樣粉飾,蘇子喬都不得不承認那是實打實的調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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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裡還有時尚雜誌的新寵封面女郎,一雙美腿撩得滿屋男人血脈噴張,他卻在門外把瘦小男孩壓在牆上索吻,理由是對方走過時餐盤裡的酒灑在了他的名牌西服上。
爛俗的開場,爛俗的藉口,爛俗的挑釁。
他逗弄小貓般伸舌舔了男孩緊抿的嘴角,一臉欠扁的說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晚上陪我。
說不上什麼目的,大約就是想着這就是那不能惹的程笙的兄弟啊,小孩嘛,惹了會怎樣?
然後餐盤扣在臉上,拳頭落在臉上,後腦磕在地上。
路小天打了他兩拳。第一拳打在左頰,顴骨下綻開了口子,整張臉燒了起來,壓根不知究竟哪裡在疼。
第二拳正中鼻樑,粘稠**糊了滿臉,他只能努力眨眼調整焦距,去看嵌進天花板的橘色吊燈。
蘇子喬記得兩拳後路小天騎在他身上低頭看他,嘴角勾着抹惡意的笑,一字一句說蘇少,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改天宵夜。
有人奔來拉開路小天,恍惚聽見有人喊叫救護車。
蘇子喬滿嘴是血,張口便涌,被人手忙腳亂往外搬時對上路小天站在經理身後定定看他的眼。
蘇子喬從此記得這雙眼。
接受手術,養了半個月,左頰疤痕漸淡,醫生說忌口養一陣會消失,不留痕跡。
蘇子喬不在乎臉上留疤,反正重接後的鼻樑反而讓他平添了股英氣,老相好坐在牀邊點着他額頭講小子你因禍得福,你現在這鼻子很福相哦。
那女人有點神叨,說自己打小看相極準,以前說蘇子喬眼泛桃花嘴含春,早晚死在女人身上。如今朝他鼻子左看右看半晌突然大笑,蘇子喬逼問半天也只聽見那句有福相。
你知不知鼻樑被人生生打斷是什麼滋味?他問女人,呼吸不夠順暢,聲音還染着濃厚鼻音。
女人搖頭說不知道,但我知道咱們緣分盡了。
於是跟他廝混兩年的女人開口說再見,就真再見了。
蘇子喬幹瞪天花板也瞪不出個洞,直到大哥進來說程笙擺酒,給他賠不是。
又見路小天,跟在程笙身側,低垂腦袋不去看他。
他看到男孩嘴角淤青,想是被教訓得不清,原想說兩句調侃卻不知如何開口,只胡亂與程笙打着太極講自己也有錯,用不着這麼大陣勢。
路小天奉茶給他,耷拉眼皮嘟囔了句蘇少,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計較了。
蘇子喬接過飲了,卻不知着了什麼道,嬉皮笑臉回了句宵夜還算不算數,今晚啊。
路小天總算擡臉,滿眼厭惡。
蘇子喬覺得自己很冤,他不是gay來的,也沒想過真要對男人怎樣。
他那晚純屬想惹這男孩,多喝幾杯便選了最熟知的方法,可在付出如此代價後他發現自己依然想惹他。
不再因爲他是程笙的兄弟。
南區都傳他看上路小天。
與他廝混的男女挨個找他求證,或不可思議或一臉曖昧,明戀他頗久的南區一代妖男柳二更是合身撲上一通狂吻,叫嚷三少你總算開竅,天仔是很勾人但我也不差。驚得蘇子喬拔腿就跑愣是幾天沒敢出去鬼混。
其實那時還不明確,那種想要路小天的心思,還是模糊不清的。
真正明白過來是在Tony一批貨出了紕漏,程笙立下生死狀發誓搶回後,蘇子喬看到路小天帶着滿不在乎的笑跟在程笙身後走出忠義堂。
沒半分不安,彷彿要去做得事情與平日兄弟們一起喝酒猜拳沒兩樣。
這瘦小男孩對一切都是那麼坦蕩,這世上根本沒有值得他去擔心在意的事情。但蘇子喬知道,那是因爲有程笙。
路小天的世界很大,天高海闊,雲捲雲舒。
路小天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個程笙。
蘇子喬想我想要有人這樣對我。
我想要他。
這心思被細小的針一點點刺進肌膚中,融進血肉,再逃不開。
那一戰路小天成了名,從此被小弟們恭稱聲18哥,蘇家卻地覆天翻,大哥當街打成蜂窩,二哥的遊艇出海時遇到事故,命雖保住,從此只能躺在牀上等死。
蘇子喬當了家,號稱從此只做皮肉生意,退居十七街,平息了那些虎視眈眈的覬覦。
他開始聽大哥的話,不去惹一些人,一些事。
他愛車,常說程笙的美洲豹是他夢中情人,笙哥你發發慈悲讓給我吧。其實不過一輛車,他蘇三少不是買不起,但那是程笙的,他便想要。
手下來電話說成哥已經到了,少爺您還要多久。
換下工作服的蘇子喬拉開閘門朝外走去,對電話那邊講讓Lilian招待成哥,再多找幾個皮膚白頭髮黑的妞,要長髮,旁邊候着,我就到。
太陽西下,蘇子喬眯眼看去,一片血色。
羅錦安徹底清醒是在半夜。
手臂上埋着針頭,麻藥效用過去,頭隱隱作痛。
他藉着走廊燈光尋找白天見過的男人,不知爲何心裡篤定那人還在。
程笙的確在。
他窩在單人沙發裡打盹,頭髮散亂遮着額頭,呼吸略微急促,似乎睡得極不安穩。
羅錦安搖起病牀,輕微的機械響動還是驚擾了程笙,他猛地睜眼,看到已經直起身子的羅錦安。
醒了。他開口,嗓子是醒來時慣有的低啞。羅錦安點頭,開口說我是羅錦安。
知道,我看了你駕照。
你在南區勢力如何?
程笙停下整理衣服的手,有些驚訝的望着神志清醒的病人。
他沒想過在自我介紹後會聽到如此盤問,霎時間腦子似乎有點轉不過彎。
敢接手我這種一看就棘手的麻煩,你應該不是什麼良好市民。
程笙起身朝他走去,站在牀邊俯視這令他極有興趣的男人。
他低頭,湊近了些,說羅錦安,身價3億的羅少爺,我的確有在你仇家尋來前把你藏起來安心養傷的能力,只是相對於直接通知羅家來人接你,能再多點什麼好處?
你也說了,我身價三億。
那是因爲你背後的家族,不是你。
額前傷口傳來刺痛,羅錦安捏着被角的手指漸漸鬆開,深吸口氣舒緩情緒。
在擡眼時已不見方纔近乎拒絕一切的疏離感,黑白分明的眼裡流瀉幾絲和善,微笑的說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該好好謝你。
明明不屑問。程笙笑着,突然俯身摸到病牀下的按鈕,將牀放了下去。
他說再睡會吧羅少,一會就得轉院了,你臉色很差。
衣服搭在肩上朝門口走去,手搭在門把上頓了幾秒,還是開口說我叫程笙,蘆笙的笙。
你最好記住。
路小天記得小時候有個鄰居喜歡唱戲,捋直了舌頭咿咿呀呀,唱天上掉下個小妹妹。
如今他站房門口挨着門縫朝裡看,牀上的男人一雙眼黑白分明,睫毛纖長,很是漂亮。
路小天想這算不算天上掉下個羅少爺。
他推門進去,男人直勾勾看他,問找哪位?
路小天想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一般瞧見他這一身古惑打扮不都劈頭一句你是誰嗎?
他朝羅錦安笑,三分隨意七分敷衍,說我也住這,跟你打個招呼。
羅錦安哦了聲,說路小天。
笙哥說過了?
嗯,他說他兄弟也會來這睡,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哇,這話說得,好像你們大我多少歲似的。
路小天晃過去,站在牀沿。
這是程笙的牀,鋪着淺色牀單,很乾淨,不像一牆之隔的房間里路小天那張牀,程笙常懷疑那上邊還有沒有地方可以睡人。
路小天突然覺得房間裡空氣有些改變。
他瞧了羅錦安一眼,想大概是這位少爺身上的古龍水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