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三人一路西行,所經地區漸漸變成了諸族雜居之地,漢、苗、回、壯、彝、瑤、白、畲等至少十多個民族的百姓羣星一般散落在沿途的一個個小村莊裡。
這裡民風與中原大不相同,官府控制力也相對較弱,在一些地理形勢惡劣、民風彪悍的地方,縣令所能掌控的區域實際上只限於縣城。這種情況下治安自然更加惡劣。爲安全起見,葉小天總要找到同路的商旅纔會上路。
這天他們終於來到了晃州府。只要穿過晃州便有一條貫通南北的道路,他們就可以折向去京城的路,葉小天心中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終於要踏上回家的路,擔心的是囊中如今只剩下最後一文錢。
過了晃州城雖有一條貫通南北的道路,可這條路是從莽莽羣山之中開闢出來的一條驛道,從晃州到下一座大城之間是一條漫長而曲折的山中驛路,最快也要四天時間才能通過。
在此期間幾乎全是崇山峻嶺,很難遇到人煙,身無分文且人單勢孤的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通過的,可葉小天並未因此止步,車到山前必有路,樂觀的小天一直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進城後,花掉最後一文錢,買了三個菜包子,三個人勉強對付了一口,便立即向西城走去。
自從進了晃州城,薛水舞就有些心事重重,只是葉小天此時既喜且憂,全未察覺。薛水舞心事重重,不免落後了幾步,望着揹着樂遙快步前行的背影,她幾度欲言,卻終又閉口。
如今眼看西門在即,水舞終於鼓足勇氣,快步追上前去,正想對葉小天說些什麼,葉小天卻突然停住腳步,一把扯起她,飛快地閃向路口街角。
薛水舞吃驚地道:“葉大哥,怎麼了?”
葉小天道:“噤聲!”
他把樂遙交給水舞,貼着牆角悄悄探出頭去,向遠處觀望一陣,眉心蹙緊,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城門處,百姓與商賈們正進進出出,只有兩個半死不活地士卒抱臂倚着城門,懶洋洋地打量着進出的百姓,而在城牆陰影下,卻有五六個大漢站在那兒。
他們左顧右盼的杵在一個並不十分熱鬧的城門下格外顯眼,其中一人身材幹瘦,赫然正是楊三瘦。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追來了,而且就守住北返的唯一出口上!
楊三瘦坐在一個石墩上,頭戴草帽,正啃着一塊西瓜。
他一邊吐着瓜子兒,一邊乜着出城的百姓。除非有能藏人的車輛,否則他就不用刻意上前檢查,葉小天、薛水舞帶着一個小孩子,這樣的組合很容易辨認。
他那日向靖州北方的官道追出好遠,一直沒有看到葉小天三人的身影,楊三瘦馬上就醒覺不對了,葉小天三人就算是借乘了他人的車子也不可能快得過他們的馬,既然追不上,很可能就是落在了他們的後面,或者根本還未離開靖州。
楊三瘦馬上兜轉快馬匹往回搜,一直回到靖州城也沒發現葉小天的影子。楊三瘦悻悻地去回稟楊夫人,本以爲葉小天三人既然僥倖逃脫也就算了,誰知夫人卻下了嚴令,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水舞母女並置之死地。
楊三瘦不明白夫人爲何如此執着,卻也只能暗暗腹誹小心眼的女人是何等可怕,作爲一個家奴,他不能也不敢違拗主子的命令,只能不折不扣地執行。
可是要抓到葉小天他們談何容易,楊三瘦費盡周折纔打聽到葉小天他們向西而去,楊三瘦一路循蹤追趕,可每一次都是陰差陽錯,晚了一步。
有鑑於此,楊三瘦乾脆分出一半人馬循蹤追趕,自己另帶一半人馬日夜兼程地搶先趕到晃州府,堵在了這條去往京城的必經之路上。
葉小天對薛水舞道:“楊三瘦來了,就在城門前。”
“什麼?”薛水舞聽了臉色頓時一白。
葉小天銳利的眼神盯着她,沉聲問道:“楊夫人爲何非要置你於死地?”
薛水舞滿臉迷惘,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我……我也不明白,沒有道理啊,她爲什麼這麼恨小……小女子,根本沒有道理啊。”
葉小天總覺得水舞的話有些不盡不實,毫無道理的迫害並非沒有,如果一個人能享有幾乎不受約束的權力,那麼喪心病狂也好、肆無忌憚也好,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
可楊夫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權力,在她身上還有重重約束,所以她執意如此,就不可能毫無目的或者沒有原由。可現在不是逼問的時候,葉小天深深望了水舞一眼,又探出頭去觀察城門口的動靜。
水舞咬了咬嘴脣,期期艾艾地道:“他們既然守住了城門,咱們怎麼辦?要不……要不先在城裡躲幾天?”
葉小天搖搖頭道:“誰知道他們是否只有這幾個人呢?萬一另有人在城中打探咱們動靜怎麼辦?夜長夢多,咱們必須儘快出城才安全些。”
薛水舞看看守在城門處的那幾條大漢,憂心忡忡地道:“咱們怎麼出去,混不出去,也闖不出去……”
葉小天摸挲着下巴,沉吟地道:“不容易出去,不代表出不去。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總能找到辦法的。”
這時,一行人向他們藏身的這個路口緩緩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一位令人一見便眼前一亮的苗家姑娘,大約十六七歲年紀,頭戴一頂精美的銀花冠,花冠上還插着一對高約一尺的銀牛角,銀牛角尖上繫着彩飄,銀冠下沿又圈掛着銀花帶,下垂着一圈小銀花墜。
一條蠟染的豔麗的百褶裙系在她細細的小蠻腰上,腰間繫着一串串的銀腰鈴,她身上的銀飾還不只於此,脖子上同樣有銀飾,足足七層的銀項圈掛在頸上,明晃晃的,胸前還戴着銀鎖和銀壓領。
當她邁動一雙悠長輕盈的大腿,步態柔美,小腰肢也異樣婀娜,足堪入畫,而那周身上下傳出的銀鈴的響聲,便成了一首悅耳的樂曲。
花衣銀裝,襯着她滿月似的俏美面孔,眉兒黑亮,一雙大眼,鼻樑挺拔,嘴巴比起中原美人兒的櫻桃小口來顯得大些,卻也令好豐潤動人美如花瓣的雙脣別有一番味道。
那脣瓣並未塗朱,卻有一種健康鮮亮的光澤,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有種健康性感的美麗,使她透出一種充滿生命活力的性感,配着一身華麗的銀飾,明豔動人。
在她旁邊卻是一個斯斯文文的青衫讀書人,手搖一柄摺扇,舉止之間盡顯儒雅,只是他的面孔雖不難看,卻也難稱倜儻,勉強算是中人之姿,可讀書人的味道卻是十足。
在他二人身後還跟着十幾個牽馬佩刀的苗家壯漢,是以所經之處,街頭行人紛紛走避,生怕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眼看就要走到路口,那讀書人突然一收摺扇,對那苗家姑娘彬彬有禮地道:“凝兒姑娘,咱們先在此處吃點東西再出城吧,免得前路野店也沒一家,路上不好進食。”
“還是徐公子想得周到,那就這樣吧。”
苗家女孩兒羞笑的模樣,柔柔的彷彿一道潺潺的小溪水,若有熟悉她的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樣,絕對不會承認眼前這位柔美可人的姑娘就是他們所熟知的那位展姑娘,“水西三虎”中排名第二的展凝兒展大姑娘。
“水西三虎”都是女人,都是很年輕的女人,都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豪門貴女,於是她們就成了黔地大大小小百餘家土司家少爺們心中的噩夢,不知多少被她們折磨的要發瘋的土司少爺日夜盼望着能有一位勇於犧牲的大英雄從天而降,爲他們“除三害”,可惜一直沒有人甘願犧牲自己,於是他們的噩夢便也始終揮之不去。
以這位展凝兒展姑娘來說,她的父親是水西展氏的大土司,而她的母親則出身黔地第一大土司水西安氏,展凝兒一肩挑着兩大土司家族,自然貴不可言。
常言道:百年的皇帝,千里的土司。皇帝也要受到種種限制,不能爲所欲爲,尤其是這大明朝的皇帝們,一輩一輩兒被大臣們欺負,一個比一個苦逼。可這些大土司們卻是擅權專斷、生殺予奪,比皇帝還要威風百倍。
“水西三虎”聽起來威風凜凜,可這樣的諢號用在女人身上,足見她們的可怕。展姑娘在水西三虎中排名只是第二,卻也是三虎中唯一一個會武的女漢子。
這位展大姑娘自幼好武,不想成年之後卻迷上了文學。儘管限於天賦,她只要一打開書本,很快就能進入甜美的夢鄉,卻也無法因此打消她的向學之心。
“既然不能成爲才女,那就嫁一個才子吧!”
展姑娘如是想,也如是做了,她公開宣佈,要嫁一個才學淵博的讀書人。
消息一出,黔地大小數百土司家的少爺們撫額稱慶:“這頭母老虎終於確定了要禍害一生的目標,幸好不是我啊!”一些明明學問狗屁不通,偏偏自覺才高八斗的土司少爺爲了以防萬一,更是從此宣佈:“少爺我目不識丁。”
其實他們根本不必如此擔心,要找讀書人,還有比漢家郎更出色的讀書人麼?苗家漢子爽朗粗獷,哪有漢家讀書郎的才情。漢家讀書郎,幾乎對每一個苗家女來說那都是一種致命的**啊!
展凝兒此番往中原去本是爲了辦一件事情,回程中恰好遇到這位名叫徐伯夷的讀書人,聽他吟一首詩、撫一曲琴,芳心就此陷落了。
徐公子年近三旬,因家境貧寒,專心讀書,是以迄今未婚。展凝兒獲悉這一切後,馬上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良配目標,她怕自己的粗野會嚇跑這斯文秀才,是以在他面前總是扮出一副弱不禁風、百依百順的乖乖女模樣。
隨着徐公子的一聲建議,一雙火紅的衣袖翻飛着,悅耳動聽的銀鈴聲中,展凝兒帶着一身清新的氣息從葉小天面前飄然而過。
葉小天嗅着那撲鼻而來的淡淡花香,看着緊隨展凝兒和徐公子之後的十幾個形容剽悍、腰間帶刀的苗家漢子,衝着薛水舞“啪”地打了一個響指,神采飛揚地道:“有辦法了。”
薛水舞欣然問道:“什麼辦法?”
葉小天壞壞地一笑,自信滿滿地道:“山人自有妙計!你且安心候在這裡,等楊三瘦那班人離開城門,咱們就馬上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