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風匆匆起身,洗漱一番,昏昏沉沉的頭腦這才清醒了些。蘇雅早已吩咐廚下端了碗碧粳粥上來,這時也晾得差不多了,花晴風接過來三口兩口喝下肚去,又端起茶水漱了漱口,便急匆匆向前趕去。
花晴風趕到二堂,馬上吩咐蘇循天去把葉小天請來。葉小天此時正在自己的簽押房裡與華雲飛對話,這一夜他先是安排對王主簿的看管,隨後只是伏案打了個盹兒,並未休息太久,眼睛裡滿是血絲,只管喝釅茶提神。
一見華雲飛,葉小天馬上跳了起來,脫口問道:“一切順利嗎?”
華雲飛用力點了點頭,葉小天這才放心下來,華雲飛道:“大哥放心,呂默等一干人犯已經被我連夜押回來了。至於證物和其他財物則由巡檢司的官兵護送着,估計要過了晌午才能運到。”
葉小天喜悅地道:“沒出岔子就好!”他想了想又問:“你們沒有爲難陳家娘子吧?”
華雲飛道:“沒有,遵照大哥的吩咐,她的錢財,我們分文沒動。陳家的人,我們也只帶了那個陳老六回來,其他人依舊護送陳家娘子北上了。不過……,說實話啊大哥,我看陳家娘子收的那些禮金裡面,大半隻怕也是……”
葉小天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道:“法理不外乎人情,總不能斷了他孤兒寡母的活路吧,就這樣吧。”兩人正說着,蘇循天一頭扎進來,風風火火地道:“大老爺有請二老爺赴二堂相見。”
葉小天道:“縣尊大人醒了?”
蘇循天笑道:“醒了,雖然看着還是不大清醒,不過確實是醒了。”
葉小天瞪了他一眼道:“對縣尊大人不可調侃。”
蘇循天嘻皮笑臉的不以爲然。葉小天轉而對華雲飛道:“縣尊大人一覺醒來,葫縣便已天翻地覆,想必大老爺心中一定困惑的很,你跟我一起過去吧,有些事也只有你才說的明白。”
花晴風捻着鬍鬚。在二堂裡轉來轉去,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才一夜的功夫,本已蓋棺論定的案子怎麼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與此案沒有絲毫關係的王主簿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葫縣販私的幕後黑手。
葉小天帶着蘇循天和華雲飛剛一走進二堂,花晴風就迎上去道:“葉縣丞。你可來了,快快請坐,你快給本縣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本縣現在可是真有點糊塗了。”
葉小天欠身道:“還請縣尊大人寬恕下官不告之罪,非是下官對縣尊大人不敬。實是因爲此案牽涉太過重大,下官發現王主簿就是販私的幕後黑手時,也是大吃一驚,百般不敢置信,在沒有掌握到確鑿的證據之前,下官也不敢宣諸於口啊。”
花晴風苦笑道:“這些事且不去理會了,你現在只管告訴本縣。王主簿緣何就成了販私販禁的幕後黑手!”
葉小天就把最初引起他對王主簿懷疑的原因,以及他派華雲飛等人暗中監視王主簿和商賈呂默的過程,直至發現他們一系列的不軌行爲乃至有人藏私入棺,便決定將計就計、人贓並獲的事情對花晴風說了一遍。
華雲飛在一旁不時補充,將他的所見所聞,尤其是昨夜把呂默人贓並獲的過程向花晴風詳細講述了一遍。花晴風只聽得發夢一般,咿咿哦哦只管答應着,已是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葉小天講完之後。道:“大人,呂默現已被帶回縣衙,大人向他詢問一番,便知端倪了。”
花晴風怔忡了一下,吩咐道:“來人,把呂默帶到二堂來!”
呂默垂頭喪氣地被押進二堂,自從被抓。他就知道大勢已去了,他是人贓並獲,根本不可能洗脫。所以被押入二堂,花晴風只是一問。他便合盤托出,統統交代了。呂默是個養尊處優的生意人,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了大刑,既已無從抵賴,不如老實交待,還能少吃些苦頭。
呂默的交待與葉小天先前的揣測八九不離十,據他所言,當年他從中原來貴州做生意,爲了在本地有人照應,本想去拜一拜兩位土司老爺的山門,可他那時只是一個小商人,土司老爺哪會正眼看他。
那時王寧就已是兩位土司老爺的座上賓了,呂默慕其大名,便去拜訪王寧。王寧與他一番攀談甚是投機,不但爲他引見了兩位土司老爺,還把一樁大生意送到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販私。
呂默原是個本份商人,可販私帶來的巨大利潤實在是太誘惑了,再加上兩位土司老爺都有份參與,而兩位土司老爺就是葫嶺的土皇帝,呂默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從此,他就踏上了賊船……
書記一旁做着筆錄,花晴風捻鬚問道:“如此說來,你所得到的貨物,都是王主簿授意你接收的?關於它的來源你並不清楚嘍?”
呂默道:“是!小人甘受王老爺控制,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小人只管接收,不問來處,遵照王老爺吩咐,後來小人退居幕後,把胡奇峰捧到臺前,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花晴風追問道:“那麼,你拿到的貨,銷往何方,銷與何人呢?”
呂默囁嚅道:“小人是行商,只負責將貨物運至中原,中原各大城阜自有坐商接收,代爲銷售。”
花晴風道:“好!那本官問你,自你處接收貨物的那些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你可瞭解底細?”
呂默道:“大多是瞭解些根底的。”
花晴風容顏大悅,道:“如果本官命你把這些人的名姓底細謄錄出來,來日與他們公堂對質,你可願意?”
呂默囁嚅地道:“小人……小人……”
花晴風撫須道:“如果你肯爲朝廷指證一干人犯,朝廷當然會對你網開一面。”
呂默喜道:“既如此,小人願爲人證!”
花晴風道:“好!簽字畫押吧!來人啊,帶他去,取筆墨給他,叫他寫出詳細的供詞。”
葉小天在側位上陪審,聽着呂默的供述,葉小天心中忽然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王寧當年還未做官,他既有如此財路,爲何要假手他人,拱手讓出這麼大的好處呢?看來這個謎團只能由王主簿本人來揭開了。
葉小天想了想,對花晴風道:“大人,王主簿現在羈押於縣衙,大人是否趁熱打鐵,再審王寧?”
花晴風躊躇了一下,嘆口氣道:“帶王寧!”
王主簿慢悠悠地走進二堂,向花晴風笑吟吟地拱了拱手,又向葉小天略一拱手,一撩袍裾,便在他平時慣坐的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二郎腿一翹,看那樣子不像階下囚,倒像尋常時候到二堂來與縣尊議事似的。
花晴風面對這位相處五載的同僚兼冤家對頭,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斟酌有頃,方纔咳嗽一聲,道:“王主簿,昨夜葉縣丞使人抓住了一夥販運私貨的人,那人便是本縣商賈呂默。據呂默交待,他之所爲,全是你王主簿背後指使,不知王主簿對此指控有什麼說法?”
王主簿笑眯眯地道:“他說的不錯啊,一直以來,確是老夫在背後主使。進貨,出貨,但凡流經我葫縣的私貨,都是老夫經手。”
花晴風沒想到他回答的這麼幹脆,不禁才吃吃地道:“你……你怎麼可以!你身爲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祿……”
王主簿嘆了口氣,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知縣大人,這種老生常談,還是不要說了吧,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你也不用問了,你想問什麼,我知道,老夫自己說。
咳!沒錯,在葫縣暗中主持販運私貨的人,就是老夫!老夫當年,本與葫嶺的兩位土司合夥做這路生意,後來兩位土司火拼,險些殃及於我,老夫汲取教訓,從此退居幕後。常自在,陳慕燕之流,不過是老夫培植出來遮人耳目的棋子兒罷了。他們貪財,老夫便誘之以利,他們任我擺佈數載,甚至不曉得是我在利用他們,說起來實也可悲。”
王主簿好象在說起別人似的,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輕輕嘆口氣道:“筆錄拿來!”
那書記被他威風所懾,一時想也不想,便把剛剛照錄完畢的簿子呈上,王主簿提起筆來,筆走龍蛇,一筆揮就自己的大名,把毛筆往案上一扔,問道:“大老爺還有什麼事嗎?”
花知縣期期艾艾地道:“沒……啊!有!你……你所販私貨,自何處來,往何處去,上下都是誰人與你同謀?”
王主簿笑道:“上?自然是來自老虎關了,可惜老虎關的龐大使已經消失了,不然縣尊大人可以去問他。至於下麼,想必呂默是知道的吧,老夫只管把那些私貨安全地運出葫縣,其他的事,卻與老夫不相干了。”
王主簿站起身,向花晴風問道:“還有別的事麼?”
花晴風愣愣地道:“沒了。”
王主簿把雙手往身後一負,淡淡地道:“那就走吧。”
花晴風愕然道:“去哪裡?”
王主簿回眸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除了大牢,還有哪裡?”說罷傲然走了出去。
花晴風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年霸道不可一世的孟縣丞身陷囹圄時也沒這般狂妄啊,這一向低調的王主簿,竟然比當年的孟縣丞還要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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