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大宅內院落套院落,單從外面看,每一個院落似乎都不大,走進去纔會知道別有洞天,那又是至少也有前後三進的一個大院落,從這裡隨便拎出一個院落,放在尋常村鎮都得是村中首富人家纔有的規模。
田妙雯這最靠近祖祠的院落自然更大。葉小天由六個青衣丫環侍候着穿堂過戶時,就有些震憾於其宏大。臥牛嶺上那幢土司建築比起這裡來,實在是小得太多,恐怕僅只田妙雯獨居的這處院落,要建造起來所需花費的金錢就得數倍於他的土司府。
等他看到那座浴堂,更是深深爲之震憾了一回。足有一畝地的一座池子,那水自然不可能是燒出來的水了,而是地底溫泉。水面上霧氣氤氳,彷彿仙境。
據說宋徽宗時的權臣楊戩曾經建一豪華大池,本爲沐浴之用,但浴池甚大,每入池中,便可劈波斬浪,嬉戲游泳,累了再往近池邊的青石水榻上一躺,休息沐浴,如今看來,只怕田妙雯這座浴池也不遑稍讓。
“姑爺請寬衣!”一個年方十五,眉目宛然如畫,神情甜美的小丫環說了一聲,一雙素手就探到了葉小天腰間,替他寬衣解帶。
“不不不,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面紅耳赤,慌忙拒絕,然後跑到屏風後面自己寬衣,再探出頭來窘迫地叫小姑娘們離開?那可不是葉大老爺的作派。
“鎮定!一定要鎮定!不能露怯!”葉小天強作鎮定,站在那兒任她寬衣,彷彿他葉大人見多識廣,早就清楚……不!是早就經歷過如此豪門作派,司空見慣、習以爲常的樣子。只有他的心跳和呼吸,暴露了他的緊張。
“兜襠佈會給我留着的吧……”
故作淡定的葉小天想,但……它也被那清秀少女毫不猶豫地解開了,葉小天登時變成了初生嬰兒,一絲不掛。幸好他臉皮夠厚,這幾年大風大浪見識的也多了。依舊一臉淡定。
看那少女纖手虛虛一引,葉小天登時會意,便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浴池,踏着條紋的大青石臺階一步步走進溫泉裡。葉小天立即坐了下去,“呼”地吐出一口憋久了的濁氣,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
但,他隨即就發覺兩雙光溜溜的玉腿踏着左右的清浪走下來。
什麼情況?
葉小天賊眼偷偷一瞄,見她們身上其實還穿了類似**的簡單布料遮住要害。這才悄悄鬆了口氣。六名美貌侍女,兩人捧着浴具和澡豆,兩人侍浴揩身,另外兩人呢?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兩名侍女捧了填漆剔紅的托盤,上邊放着青花細瓷的小碗和銀匙款款走來。“原來洗澡的時候還要喝湯水止渴啊……”一副處變不驚模樣的葉小天心中恍然大悟。
這澡洗得香豔,卻也洗得難受。葉小天又不能對姑娘們動手動腳,那就只能猶如一個初生嬰兒般任由她們擺佈,如此一來,再香豔的沐浴也如同受刑。難受的很了。
閨房之內,田妙雯正對鏡梳妝。她也沐浴過了的,身上只着一襲薄軟的睡袍,凹凸有致的曲線溫柔流暢,豐腴米分嫩的肌膚飽滿豐潤,明明還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花朵,卻已擁有了淡雅的幽香,哪個男人能抗拒這種氣息?
青銅菱花鏡裡,朱顏真真,米分靨如花。貝齒輕咬紅脣,纖手曼拔金釵,一頭烏亮的長髮便披垂而下,更顯嫵媚了。
她拿起象牙梳子。在那柔滑的秀髮上輕梳幾下,楚楚動人的眼波流轉着,不期然地想到那個正在後宅沐浴的男人,青絲間掩映的嫵媚小臉便泛起了一抹嫣紅。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繞過那小山重疊金明滅的六扇花梨鑲金嵌玳瑁螺鈿美玉屏風,停在了她的身後。田妙雯嬌軀一緊,心中小鹿立即不爭氣地砰砰亂跳起來……
銅仁七星觀本是長風道人的道場。不過他一而再的裝神弄鬼,結果卻因爲葉小天的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他連連出錯,威風掃地,又怕招來葉小天的報復,只好倉惶逃離了銅仁,遷轉貴陽發展了。
不過,他在銅仁的根基並未拋下,洪百川和王寧也不會允許他拋下。這兩人扶持這個神棍,可不是爲了配合他裝神弄鬼地騙錢,而是爲了滲透到貴州的官紳階層,最大可能地蒐集情報,並且影響這些貴人。
如此一來,銅仁七星觀自然就得以保留了,葉小天得勢後,也沒找這三番兩次站錯隊的神棍麻煩,所以他在銅仁的根基完好無損。待長風道人在貴陽再遇葉小天,感覺到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又巴結饋贈“鼎爐”重新建立交情,他也就有了膽量重啓銅仁道場。
如今長風道人等於在銅仁和貴陽各有一座道場,他也不時地分赴兩地講經傳道,擴張信徒。如今這段時間,他正好在銅仁。
他到了銅仁沒多久,就接到他的寄名女弟子田雌鳳的來信,說要來銅仁小住一陣。長風道人當然歡喜,這就意味着他又能大大地發一筆財了,他的這個寄名女弟子,出手可從來都大方的很。
但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了詭異,他的這名女弟子,貌似不是來銅仁遊賞散心或者密唔權貴那麼簡單。常常有人在道觀中急急往返,貌似只爲傳一句話,且行蹤詭異,甚至半夜三更還有人高來高去,出入詭秘,怎麼看都像是在策劃什麼陰謀詭計。
長風道人作爲一個出色的神棍、一個江湖騙子,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他一面叮囑弟子們要視若無睹,莫惹出事端,一面試圖利用田雌鳳對他的信任套出其中秘密。
但田雌鳳雖然被他的手段所惑,堅信他是一個活神仙,卻也不會把這種秘密合盤托出,長風道人從田雌鳳那裡打聽不到消息,更加憂心忡忡,這時候自然就要向他的幕後老大求助。
“王大人,田雌鳳這次來銅仁,不知道想圖謀什麼。她不會惹出亂子來,連累了我們吧?還有啊,她身邊那個雙腿殘缺了的謀士,陰沉沉的。每次看我的眼神兒,都叫人心裡發毛。”
王寧做老道士打扮,捋着鬍鬚一臉沉思。
長風道人又道:“這銅仁現如今可是葉小天的地盤,那人神鬼不忌、膽大包大,如果田雌鳳意圖對他不利。惹惱了他,田夫人是拍拍屁股就回播州了,我們可走不掉啊。一旦被他誤認爲是田雌鳳的同夥……”
長風道人越說越怕,緊張地道:“他可是殺土司都跟殺豬似的一個狠人吶!”
“嗯……”
王寧身爲錦衣秘諜,已經知道葉小天現在與他們合作的內幕,他也不希望葉小天出什麼岔子,王寧想了想,道:“利用田雌鳳對你的信任,多多注意她的舉動,有什麼異動及時告訴老夫!”
王寧長身而起。急急去找洪百川了。
“漂母進食哀韓信,呂蒙正把寒爐撥盡。姜子牙八十釣於渭濱,時來後做公卿。”
葉小安唱一句,忽然倒了嗓兒,臺下看客登時一陣鬨笑:“下去吧!下去吧!”
葉小安心裡一慌,等那淨、醜問完“你是今時人,怎麼比得古人來?”時,接口再唱“時人何異古時人?自古賢愚不等”時又跑了調兒,臺下更是一片譁笑。
葉小安唱的這齣戲叫《殺狗記》,講的是東京汴梁有對兄弟。哥哥孫華與無賴柳龍卿、鬍子傳結爲酒肉朋友,弟弟孫榮見兄長不思上進屢加勸諫。孫華不聽勸諫,反將孫榮逐出家門。孫榮無奈,只得在破窯內安身。
一日大雪。孫華與柳、胡喝醉酒後半夜回家,途中跌倒在雪地上,柳、胡不但不救,反而竊取了孫華身上的羊脂玉環和寶鈔,揚長而去。幸遇孫榮經過,將孫華揹回家中。
孫華不但不念兄弟救命之恩。醒來後不見了身上的玉環和寶鈔,反誣孫榮偷去,便把孫榮打了一頓,又趕出去。孫華的妻子爲了規劃丈夫,便買來一隻狗,殺死後穿上人的衣服,假作屍體,放在門口。
孫華半夜酒醉歸來,誤以爲是死人,嚇得急忙逃去求柳、胡二人幫忙埋屍,柳、胡二人不肯幫忙,倒是他寄居破窯的兄弟孫榮不怕牽累,要幫他埋屍。
結果二人趕回家門時,正碰上爲了賞錢向官府報案的柳胡二人。這時孫華妻子出來說明真相,孫華看清了柳、胡二人的真面目,幡然悔悟,與自己兄弟重歸於好。
葉小安來的晚,排練時間本來就短,再加上這段曲目他越唱越覺有影射之嫌,心裡不太舒服,如今一個倒嗓,又受到觀衆嘲笑,心裡就更慌了,發揮連連失誤。
臺下看客中早有嚴世維安排的幾個無賴,本來他就算沒唱錯也要喝倒彩鬧事的,何況他確實出了醜,一隻茶壺登時就飛上了臺,叫罵聲不絕於口。
葉小安可不是靠這一行吃飯的戲子,他好歹也是一位土舍老爺,如何受得了這種氣,登時停了唱戲,衝着臺下無賴喝罵起來。
那些無賴正要鬧事,登時衝上臺來,雙方扭打在一起,臺下看客一看出了事,桌椅板凳亂飛,生怕傷到自己,紛紛向外逃去。
“準備動手!”
大幕側方,嚴世維眼中帶着陰冷的笑意,看着臺上臺下亂作一團,向幾名手下冷冷地吩咐了一聲。幾名手下點點頭,將一個被他們擰着肩膀、口中塞着破布團的男子往前推了推,這男子高矮胖瘦與葉小安相仿,臉型眉眼也有五六分相似,臉上同樣畫着臉譜,穿着一樣的戲服。
戲班子的人和無賴們打成一團,側方的帷幕也不知被何人點燃了,趁着濃煙滾滾,混亂不堪,嚴世維把手一揮,幾個手下立即拖起那男子衝向混戰的人羣。
葉小安被打得頭破血流,正在地上倉惶倒退,想要脫離混戰的人羣,忽然身子一輕,雙膀便被兩雙有力的手臂扶起。葉小天擡頭一看,就見嚴世維正站在面前,葉小安欣喜地叫道:“嚴大哥!”
嚴世維道:“噤聲,咱們走!”他一擺頭,兩個架起葉小安的人擡腿就走,葉小安只當他親愛的嚴大哥要救他脫困,既不聲張也不抵抗,還生怕被人看見,再招來那些無賴,急忙低了頭,藉着濃煙的掩護逃走。
等無賴們紛紛逃走,戲子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時,愕然看見葉小安葉大爺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臉上血肉模糊,鮮血和油彩融合成了一種詭譎的顏色,整個鼻樑骨都被砸坍了。
“葉大爺!葉大爺?”老班主撲上來推搡了葉小安幾下,趴在他胸口聽了聽,尖叫起來:“死啦!葉大爺死啦!”淒厲的慘叫聲在整個戲園子裡迴盪起來……
戲園子後門外停着一駕馬車,葉小安被人腳不沾地的架出去,直接送上了馬車,馬車登時啓動,轆轆地離開了原地。
車中有燈,照着一張嫵媚動人的面孔,燈光下雪白的半邊臉兒被映得一片暈紅,另外半邊臉兒卻藏在陰影裡,彷彿一位狐仙。
葉小安一瞧如此豔媚的美人兒,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驚訝。那美人兒嫣然一笑,將一方雪白的手帕遞了過去,柔聲道:“葉土舍,擦擦血吧。”
“這美人兒……”
葉小安突然明白過來,這一定是嚴大哥給他找的米分頭。嚴大哥竟然找得到如此人間絕色!一念至此,葉小安心花怒放,也不覺得身上疼了,他癡癡地接過手帕,巧巧地碰了一下人家溫滑如玉的柔荑,登時色授魂銷。
“哼!”
旁邊忽然響起一聲不屑的冷笑,葉小安這才發現車中坐的不只是他和那位嬌豔無雙的小娘子,移目過去,角落裡還坐了一人,一身黑衣,臉上蒙着一塊黑沙,只露出一雙陰冷的眼睛。
葉小安嚇了一跳,忽然覺得自己的揣測似乎有些誤差。這時他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葉小安扭頭一看,就見是一隻雕琢的五指不分的木手,葉小安一擡頭,就看到了嚴世維詭譎的笑臉。
葉小安結結巴巴地道:“嚴大哥,她……她是誰?你爲什麼要把我帶上車子?”
嚴世維沒有回答,對面的嬌豔女子輕聲笑道:“奴家姓田,田雌鳳。葉土舍不必擔心,人家找你來,是要送你一場天大的富貴,可不是想要害你性命。”
葉小安並未安心,聽這美麗女子一說,他如何還不明白人家是有備而來,而他的嚴大哥也和對方是一夥的。
葉小安就像一隻被困住的小獸,瑟縮了一下身子,色厲內茬地威脅地道:“你們想對我幹什麼?我可告訴你們,我兄弟是臥牛嶺的葉小天,那是我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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