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酒樓今天真算是八仙過海了,兵備僉事楊健來了,曹瑞雲和展伯雄走了,安家派來了援軍,葉小天的侍衛也到了,各路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正亂紛紛的當口,都指揮使司也派來了一支正規軍隊。
好一通忙碌,直到兩個多時辰後,各路兵馬才各自散去。夕陽西下,八仙酒樓的賀掌櫃站在樓外,望着他的豪豬樓一臉木然。
“掌櫃的,你別擔心。我這就去借幾架梯子,先把箭拔了,那些箭洞箭坑拿黃泥糊上,再粉刷一下,看不出啥。就是那些酒罈子和桌椅得重新置辦。我算了一下,人家葉大人賠的銀子還能有大把富裕呢。”
“嗯!嗯?你說要幹什麼?”賀掌櫃的突然醒過神兒來,惡狠狠地瞪着二掌櫃。
二掌櫃有點莫名其妙,訥訥地道:“我說我去借幾架梯子,先把箭都拔了……”
“不許拔!一枝都不許拔!”賀掌櫃的急了,就跟人家刨了他祖墳似的,擡眼一看,幾個勤快的夥計已經在拔那些伸手可及的箭矢,賀掌櫃立刻衝上去吼道:“不許拔,一枝都不許拔!”
衆夥計呆呆愣住,看着賀掌櫃,掌櫃的別是腦子嚇出毛病來了吧?
賀掌櫃的吩咐道:“趕緊的,把桌椅全換了,屋裡屋外射的那些箭可一枝都不許碰。食材,趕緊去預約食材,明兒四更天就得送來,可別影響咱們家做生意,照着平日十倍的量準備,還有酒,趕緊去進一百十壇先……”
二掌櫃的湊到他身邊,訕訕地道:“掌櫃的,您……您別是把腦子嚇壞了吧?咱這店,不收拾個三五天,怎麼開張啊……”
“你懂個屁!”掌櫃的看看面前的豪豬樓,樂不可支地把雙臂一張:“看!多壯觀吶!你再去找個說書的來。嘴皮子要利索點的,我今晚給他講講今兒發生在咱們酒樓的事兒,叫他明日就在酒樓裡開說,哈哈哈。再配着這慘烈的場面,怎麼也能熱鬧半個月啊!”
二掌櫃的恍然大悟:“高!實在是高!掌櫃的,您不虧是掌櫃的,我這就去辦!”
二掌櫃轉身要走,忽又站住:“掌櫃的。不對啊,當時你跟我一塊兒蹲在櫃檯底下,自始至終咱就沒露過面,你跟說書的能說什麼啊?”
掌櫃的恨鐵不成鋼地瞪着二掌櫃:“你個廢物!沒看見!沒看見你還不能編麼!”
“哦哦哦,是是是!”二掌櫃的恍然大悟,興高采烈地跑開了。掌櫃的仰頭端詳着他的豪豬酒樓,彷彿看見了一棵搖錢樹,心裡頭美滋滋的。
水東洪邊十二馬頭,雲霧山。
一口四四方方的箱子放在一座新墳前,曹瑞希好不容易“從單間搬進別墅”。結果現在又被裝回了箱子。
墳前立着一塊石碑,上邊寫着一行大字:“兄毛問智之墓!” 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弟葉小天謹立!”
碑前燒着紙錢,葉小天坐在碑前,華雲飛在另一側,默默地往向火裡續着紙錢。葉小天道:“老毛啊,我來看你了,這幾天沒酒喝,饞了吧?”
他拿起一壺酒,慢慢淋在碑前,黯然道:“本來。我是想取了展伯雄的性命之後再來看你,李先生有心了,把曹瑞希的人頭給取了來,我心裡也想你。所以就提前過來了……”
葉小天放下空壺,慢慢蜷起雙腿,雙手抱膝:“兇手,我已經查出來了,沒猜錯,就是他們!張雨桐、曹瑞希的賬。都還了,現在還差一個展伯雄,他逃不掉的!”
葉小天現在已經查到了真相,準確地說是一半真相。代韻溪抄了曹瑞希的老宅,搶了他的屍骨,又一把火把曹家夷爲了平地,當時還抓了幾個留守曹家的人。
在葉小天承諾,只要他們說出真相,就放他們離去,任由他們改名換姓偷生活命之後,被抓走的幾個曹家人終於交待了真相。反正曹家一把大火,什麼都沒留下,只要他們自己從此不再露面,曹家就沒人知道他們活着,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泄了密,也就不會殃及他們的親人。
於是,葉小天知道,當日花溪血案正是曹瑞希和展伯雄所爲,但是在他們之前還有一撥人馬,連他們也不知來歷。葉小天聽到這裡當然明白被他盯住的這三個人,一個都不冤枉。
殺人是需要動機的, 在他已明確把田雌鳳排除在外的情況下,剩下的唯一一個有動機的可疑人就只有張雨桐了。
葉小天悽然笑了笑,聲音有些哽咽:“老毛啊,事兒還沒辦完,我得走了。你在下面,可別再糊里糊塗的了,我和雲飛不在你身邊,你糊里糊塗的,還得被人家欺負,記住了嗎?”
他眼中閃爍的淚光,終於變成兩行清淚,緩緩地淌了下來。
葉小天如此決絕,如此不顧一切,原來不是因爲睚眥必報,而是因爲他的好兄弟爲了救他而喪命!
葉小天現在已經是貴陽的第一風雲人物,不知多少雙眼睛暗中盯着他。在他去雲霧山祭奠過毛問智之後,這件事的真相立即傳變了貴陽城。
一時間,許多人對他的觀感大變。其實他的手段依舊是那麼酷厲,如果人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爲兄弟報仇,還是會覺得他的手段太酷厲了些,太殘忍了些。
但是在人們認定他是因爲被人行刺,九死一生後憤怒兼恐懼才如此瘋狂之後,突然得到一個從道義上來說要更高一籌的理由,心理上就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了。
“義氣幹雲!”
“這樣的人,值得追隨、值得輔佐!”
即便是千年前的土司,在他們的地盤上也有一定數量的自由民。千年後更是如此,這些自由民的家境和地位,比起奴隸來自然是天壤之別,比起土民也要高出許多,所以還是能培養出不少人才的。
比如徐伯夷,其實就是這些自由民中的一員,而對這些人來說。就有點像春秋戰國時期擇主而侍的士子,一旦他們決定追隨誰,就舉家遷去誰的地盤,自然也就不必顧忌會受到其他土司的制約。
經由雲集貴陽的各地權貴之口。葉小天的壯舉迅速傳播開來。不惜一切後果,不惜拒絕土司土出面調停的美意,也要追殺仇敵至死,爲兄弟報仇的決心和勇氣,立即贏得了這些人的心。所謂士爲知己者死。何謂知己?這就是了。
臥牛長官司的地盤太小了,在貴陽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土司中,按地盤面積來算,葉小天只能吊在第四梯隊,在他到貴陽攪出這許多風雨之前,許多地方包括貴陽地方的人根本就沒注意過他,甚至不知道又多出一位世襲土司。
但是現在他們知道了,很多人已經把目光投向臥牛嶺,瞭解葉小天、打聽他的情況,在不久的將來。必將有一些人在充分了解之後,選擇追隨於他。
此時的葉小天,並不知道他去祭奠毛問智居然還有這樣的效果。他之前沒有對人講過他爲什麼一定要殺展曹張,現在也不屑去說,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夠了。
回到居處之後,葉小天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展伯雄身上。如果任由展伯雄逃回老巢,只要他龜縮不出,除非徹底打敗展家,否則是絕不可能幹掉展伯雄了。所以,他不能讓展伯雄逃走!
展伯雄沒有逃。不是他不想逃,實在是曹瑞雲不甘心。葉小天不想放展伯雄走,因爲只要他逃回老巢再想殺他就難如登天,對曹瑞雲來說。他必欲殺之而後快的目標葉小天,又何嘗不是。
在安府門口,他和展伯雄吃了一碗閉門羹猶不甘心,思來想去,又去了楊府。他們並不知道楊應龍也來了貴陽,他們去楊府是去見田雌鳳的。
迄今爲止。他們還沒有承認自己就是花溪血案的元兇,但是他們也知道,以田雌鳳這樣狡狐般的人物,一定猜得出。
不過,他們本來的目的就是葉小天,想殺田雌鳳的是另外一支不知來路的殺手。見了田雌鳳只要往已經死掉的張雨桐身上一推,就算田雌鳳半信半疑,鑑於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葉小天,想必也會接受他們的這一說法。
他們的算盤當然打得很好,只是打破他們的頭,他們也想不到,楊應龍之前向他們頻頻示好,根本不是想拉攏他們。楊應龍就像一個養虎人,時不時往虎山上丟只雞鴨豬犬,是在利用他們撩撥葉小天,要把葉小天培養的嗜血、殘忍而強大。
田雌鳳對楊應龍的計劃瞭如指掌,如此情況下,田雌鳳怎麼可能出頭庇護他們。他們在楊府再度吃了一碗閉門羹,接下來想吃都不可能了,連安氏和楊氏都不肯爲他們出頭,還有誰敢?
不是每個人都明白安楊兩家的打算,也不是每個人都明白大人物不出手有時候僅僅是因爲不想出手,而非忌憚什麼,他們只能據此認爲,葉小天已經擁有讓這些的強大勢力也忌憚三分的實力,如此一來,葉小天的威名更強大了。
曹瑞雲和展伯雄在楊府又吃了一碗閉門羹後,天色已經晚了,這時離開太也危險,他們只能選擇趕到展家的宅院,在嚴密的戒備下歇了一宿,可是這一宿,他們之中又有幾人真能睡下。
這麼下去,不用人打,自己就垮……,曹瑞雲痛定思痛,終於決定“留得青山在”了,他要回肥鵝嶺,先繼承土司之位,再調動曹氏家族的力量,與葉小天一決雌雄。
這時候,他們聽說了葉小天祭奠毛問智的消息。他大哥的遺骨被盛進箱子,祭在了洪邊十二馬頭的雲霧山?他們返回銅仁正好經過那個地方啊。
如今形勢下,他不刻意去搶回大哥的遺骸也就算了,如果順路經過都要置若罔聞,只管自家逃命,他有什麼臉面繼任土司?他怎麼告慰死去的胞兄?
所以曹瑞雲馬上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先往雲霧山,搶回大哥的遺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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