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一聽巡撫所言,馬上規規矩矩地轉向葉夢熊道:“下官遵命!下官所言句句屬實,下官雖曾以朝廷律法處死過五個惡少,但那五個惡少並沒有資格贖金抵罪,而下官卻是可以的,懇請撫臺大人爲下官主持公道!”
曹瑞雨悲笑一聲,走上前道:“公道?你在我們面前說公道!你要公道,誰來爲我們主持公道?”
曹瑞雨轉向葉夢熊,“卟嗵”一聲跪倒在地,悲聲說道:“撫臺大人,今日若不嚴懲兇頑,下官……死也不服啊!”
“若不嚴懲兇頑,下官不服!”張雨寒一撩袍裾也跟着跪下了。展龍展虎有樣學樣,一一跪倒在葉夢熊面前,堂下這幾家的子侄親族們一見,馬上轟然跪倒,悲聲大呼起來。
三司、四天王、衆官紳紛紛看向葉夢熊,葉夢熊頓時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這件事他不處理是不行的,只要他把這件案子推諉出去,就是把他的威嚴和體面都推了出去。
如果他使一個拖字訣,這案子雖然能拖下來,可他新官上任的新氣象也就拖沒了,回頭他再想把這麼多的權貴聚攏到此地談何容易,到時候流傳開來的就是這位撫臺大人尸位素餐,不足爲懼,其所謂赫赫聲威,不過是訛傳訛罷了。
到時候大家陽奉陰違起來,他要花費十倍的力氣,纔有可能重振聲威。如果他把此事推諉出去,比如交給專司律法訴訟的提刑司,又或者與四大天王公議,那就更是貽笑大方了。
三個土司家族的人已經把案子報到了你的面前,你居然不敢擔當,你到貴陽幹嘛來了?辦!又該如何辦?
葉小天說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是葉夢熊如果真的如他所言,讓他交付一筆罰金了事,其實也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那三家苦主完全可以不接受,你葉巡撫既然認可這種處理辦法。那好!不用你管了,我們三家聯手討伐臥牛嶺去,殺了葉小天后,大不了交納一筆贖金嘛!如果臥牛嶺方面不接受贖金。那他們還可以再殺回來。如此一來,葉巡撫豈不成了一個擺設?
可是若依照這三個苦主所言辦葉小天一個死罪,讓他以命抵命呢?開什麼玩笑!據說葉小天的部下都是山中生苗,素來桀驁不馴,葉巡撫久經沙場。是個掛過帥的文人,他倒不怕這個,但……他爲何而戰啊?爲了讓這幾方土司繼續穩穩當當地佔據其地麼?
朝中對於貴州方面的態度,其實是分成幾個派系的。用現代一些的話來形容,主要分爲鷹派和鴿派。鴿派主張綏靖,一如繼往地採取安撫政策,保證貴州方面打着朝廷的旗號就行了。
而鷹派卻認爲世易時移,如今已經不同於漢唐時候,朝廷有條件、也應該擴大其影響,對這些國中之國實施直接統治了。進行改土歸流是大勢所趨,葉夢熊就是鷹派中的一員。
貴州穩定與否,在朝廷眼裡一直是個敏感問題,此次葉夢熊能調來貴州爲巡撫,一方面是年輕的天子胸懷大志,另一方面也是鷹派努力運作的結果。
對於貴州葉巡撫自有打算,像葉小天這樣有前途的一根攪屎棍,讓他繼續攪活下去朝廷纔有機會、有藉口啊,把他剁吧剁吧當劈柴燒了,那不是太浪費了麼!
葉夢熊來此之前。就知道葉小天一案必將是他的一個重大挑戰,他心中業已做過一番策劃,但是如何讓事情的發展順理成章地按照他的意願發展,這個過程卻是無法事先規劃的。
此時葉夢熊撫着鬍鬚蹙眉深思。旁人都以爲撫臺大人是對如何判決此案委決不下,卻不知葉撫臺早就想好了處理結果,現在他要考慮的是如何合理地推演出這個結果。
這時一個值班衙役快步走進大堂,單膝點地對葉夢熊道:“啓稟撫臺大人,衙前來了一名女子,自稱是本案的重要人證。請求上堂作證。”
“嗯?”葉夢熊正暗自思量,尚未想出一個好的辦法,忽聽有重要人證,精神頓時一振,立即吩咐道:“馬上帶她上來!”
葉夢熊只聽衙役一說,立刻猜到這個自稱是人證的女子帶來的必定是對葉小天有利的消息。
原因很簡單,今日突起發難的人是展、曹、張三家,他們早已有所預謀,必然是集中火力,務求一舉幹掉葉小天,如果有什麼底牌他們早就亮出來了,再蠢也不會把可以打擊葉小天的人證當成秘密武器,非要僵持到如此地步纔拿出來。
片刻功夫,那衙役便領着一個頭戴淺露的妙齡女子姍姍地走進大堂。堂上陪審的衆官員以及在下面聽審的衆權貴雖然瞧不清她的模樣,可是光看她的身姿步態,便是精神一振。
什麼叫折纖腰以微步,這就是了!什麼叫呈皓腕於輕紗,這就是了!這女子款款登堂,彷彿一縷溫柔的春風,款款而行時,那“淺露”微動的薄紗,那衣裳微微扭動出的迷人的曲線,彷彿一副絕妙的寫意畫,引人遐想,回味無窮。
“徐庶”坐不住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田妙雯看了大驚小怪的兄長一眼,沒有接話,而是向葉夢熊盈盈地福了一禮,道:“田家女妙雯,見過撫臺大人。”
田家大小姐?那麼不行拜禮就是應該的了,葉夢熊咽回了質問的話,虛擡右手道:“田姑娘少禮,方纔衙役講,田姑娘是此案的重要人證?”
“不錯!公堂之上,妙雯自然不敢撒謊!”田妙雯說着,伸手摘下了“淺露”,葉夢熊頓覺眼前一亮,黔地雖然偏遠,卻是山水清逸、鍾靈毓秀,方能蘊育得出如此清麗出塵的女子啊。
在場大部分權貴都認識田妙雯,本來不認識的,上次在安府也見過她了,用自己做懸賞、追殺展土司性命的田家大小姐,只要見過了,誰還不記得?
葉夢熊道:“那麼,田姑娘要爲何人做證呢?”
田妙雯道:“妙雯爲臥牛司長官葉小天做證!”
葉夢熊道:“證明什麼?”
田妙雯道:“證明葉小天殺人是爲自衛,不得已而爲之!”
堂上頓時一片譁然,但譁然聲剛剛沸騰而起,突又戛然而止。衆人鎮定下來之後捫心自問,他們也奇怪自己剛纔激動個什麼勁兒。
田妙雯的事兒大家都清楚,這可是貴陽城持續了一個多月的熱門話題,就連城東三十里龍門坳裡沒甚麼香火的那個小道觀的廟祝都知道,田妙雯來證明葉小天是自衛殺人,有什麼好驚訝的?
葉夢熊饒有興致地看着田妙雯,道:“哦?那就請姑娘說說,葉小天緣何是自衛殺人。”
田妙雯把整個貴陽城人人都知道、唯獨葉巡撫至少表面上是不應該知道的那些事情又說了一遍:展伯雄老不修,如何對她見色起意,事敗後爲保名譽如何派人追殺,葉小天如何救他,二人如何躲進荒山。展伯雄如何銜恨在心,在花溪設伏意圖殺害葉小天……
只說這個也不過就是解釋了葉小天和展伯雄的恩恩怨怨,並不能涉及張、曹兩家,但田姑娘是何等樣人,既然出面了,豈有浪費機會的道理。
田姑娘言辭不多,卻條理清晰,隨即把葉小天率衆出山,與張繹打賭,以一牛耕犁一日之地劃爲自己領地的事情說了一遍,張家與葉小天結怨並意圖殺人的理由和動機登時便有了。
接着田姑娘又把曹瑞希幫助楊家二弟楊羨敏爭權,之後得隴望蜀,在葉小天回山解決寨內糾紛時,搶佔了葉小天的領地,但葉小天再度出山後又奪回領地的事說了一遍。
如此一來,曹家與葉小天結怨的理由也有了,這一次述說的過程稍長了些。不過對美女,男人總是會多些耐心的,即便是葉夢熊這樣的正人君子也不能免俗。若換一個女子如此東拉西扯,他早就把驚堂木一拍,喝令人家“只管說與本案有關的事情”了,但說話的人是國色天香的田大姑娘,那又另當別論。
田妙雯最後說道:“是以,當日在花溪,正如今日張、曹、展三家聯手一樣,同樣是張、曹展三家聯手,意圖刺殺葉小天!”
展龍大吼道:“你胡說,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辭!”
田妙雯道:“是不是胡說,他們心裡清楚。只可惜,他們正躺在棺材裡,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了!但,本姑娘是什麼身份?若非事實如此,田家女會不惜清譽,出面做證嗎?”
展虎道:“當然有!你在安府曾當衆宣佈,只要葉小天殺了我爹,你就嫁給他!現在我爹已經死了,你與他就有了婚約,你的證詞還能作數麼?”
一直沒吭聲的葉小天適時跳了出來:“喂喂喂,展老二,你這話可不對啊!田姑娘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們之間可沒有婚約,這裡有個先與後的問題。爲什麼田姑娘要以殺死令尊爲條件自許終身呢?這裡還有個因與果的關係,那麼問題就來了……”
“啪!”
葉小天可不是美女,所以沒有美女的待遇,撫臺大老爺實在不想聽他囉哩囉嗦了,葉撫臺把驚堂木狠狠地一拍,登時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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