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剖心

九微有時會看着他出神,彷彿心裡藏着什麼。每每見他盤算如何尋到迦夜所居的院落,固執地不肯放棄,總是隱晦地勸誡,結果無一例外地被當成耳旁風。眼見勸說不成,繼而以遠來不易的由頭,拖着他在長安四處漫遊,整日混跡於街市巷井,舞榭歌臺,把西京逛了個遍。衆人心意如一,似約好了一般輪流建議,日日變換着不同的花樣,完全不留時間讓他獨處。

家裡盼歸的信如雪片般飛來,父親的口氣日勝一日嚴厲,耽在西京遲遲不歸的緣由傳至揚州,更是引起了家人的極度不滿。

即使見不到迦夜,畢竟她還在君王府的某一處,誰知迴轉後何時能再來?若她復又消失,他難道要再尋四年?

“所有人都希望你放棄,包括她。”九微說得很直接。

他明白這是事實,也知道怎麼做纔是理智,心底卻總有不甘。卑微地存着的無法割捨的情焰,隨着時間流逝,在壓力中越來越焦灼。

“看你把自己整成什麼樣子了。”九微似想嘲謔,扯了扯脣角又嘆息。

他凝視着長安御池邊的青青柳色,在早春的微風中輕拂,如散落未梳的縷縷絲髮,等不及的紙鳶三三兩兩飛上了天,伴着湛藍透明的天空,讓人想起比春風更美的笑顏……

“再過一日,收到二哥探到的消息,我就回去。”

九微明顯鬆了一口氣,又不敢置信,“你說真的?”

“真的。”

回去將手邊的事務終了,等他再度離家,復歸一無所有的漂泊,迦夜還會不會那樣決絕?如果她還是逃……忽而無奈地笑了,糾結多日的答案只有一個——不管君隨玉與她是何種關係,不管迦夜隱着怎樣的心結,等他孑然一身,有的是時間一一研磨,那麼多年的糾纏羈絆,豈容她說斷就斷的。

他不會放手。

九微看他的臉色已猜出了八分,心下惻然,再說不出勸告的話。沉默了許久,又想起此前的疑惑,便問:“你讓二哥去探什麼了?”

他微微一笑,直到進了歇宿的客棧纔回答。

“我請二哥去接近一個人,他比較好套話。”

“誰?”漸近房間,隱隱傳來爭執聲,九微隨口問,心神已留意了門內。

“傅天醫,替迦夜看診的中原第一名醫。”他也聽到了爭吵聲,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沒發現摯友突然僵滯的表情。

“……你不用告訴他,只需和我一起押着老三回揚州,這也是爹的意思。”怒氣十足的聲音竟是謝曲衡,心下一沉,大哥果然按捺不住也來了西京。

“大哥,三哥查了這麼久,該讓他知道。”青嵐的聲音有些猶豫,遲疑地反對,“迦……君姑娘的病……她是一番好意才……”

“我承認她是好意,所以更應該瞞着三弟,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讓老三徒增傷心?”謝曲衡語氣堅定。

腦中嗡的一響,險些聽不清屋裡的話,隱隱約約聽得謝景澤道:“萬一三弟日後知道……”

“回了揚州,有關她的消息一律壓下來。”謝曲衡頓了頓,“時間久了自會淡去。”

青嵐悶了半天,“二哥會不會弄錯了?我上次見她氣色極好,根本不像是……”

“那是君隨玉不惜靈藥託着她一點精神,她每日睡那麼久正是因着耗損過重,猶如風中之燭。”謝景澤也有些不忍,“據說君隨玉近年搜盡天下奇方,竭力尋幾味珍罕的藥材,若是得了,說不定能多撐幾年。”

“我看她身量變化想是毒已去七八,怎麼還會這般嚴重?”

“致命的不是毒,而是她練的武功,傅天醫力勸她廢了功夫,雖然一時經脈阻滯,用鍼灸湯藥調理還能再延一段時間,否則猶如飲鴆止渴,自短其命。”想起傅天醫一臉憾色,謝景澤不禁搖頭,“她怎麼也不肯聽,寧死不依,連君隨玉也無計可施。”

“她倒是不怕死,卻迷得君隨玉替她提心吊膽。”謝曲衡冷冷道,“那傢伙也是昏了頭,自行下手廢了她的武功便罷,居然由得她折騰。”

“傅天醫也曾如此建議。”謝景澤苦笑,“君隨玉卻是不敢。”

“不敢?”青嵐不解,“她一天睡個時辰,難道還怕沒機會?”

“她心志極堅,所以才能練成這極難的功夫,卻不知爲何了無生意,死活全不放在心上,諸般藥效也因此打了折扣。萬一廢了武功心神一潰,怕是反而要了她的命。”

謝曲衡也甚覺意外,旋即又冷笑,“原來她對君隨玉也不怎麼上心。”

“大哥!”到底是三哥心心念唸的人,連青嵐聽着都有些不忍。

“她若不曾貪慕虛榮攀附君家,或許我還會對她尊重一點,現在……你也見到了。”謝曲衡毫無憐恤,“幸好她還有一點良心,自知不久人世,又已另尋高枝,沒再糾纏老三。”

謝景澤嘆了口氣。

“就這樣定了,等老三回來推說一概不知,明日啓程回揚州,誰都不許再提!”謝曲衡以強硬的口氣下了決斷,起身安排事宜,一開門正對上蒼白透青的臉,所有人全僵住了。

僵立了半晌,謝雲書轉頭就走,快得讓人無從反應。

九微第一個追了上去。

“等等!”使出全力,終是在路口攔下了他,“你知道她在君王府哪一處?”

謝雲書靜了一瞬,閃身要繞開。

“我告訴你。”一句話釘住了他的腳步。

九微嘆氣,折下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出路線,標出院落,一一道出暗樁明哨,潛入死角。

“你什麼時候知道?”驚愕之下,從心胸中擠出疑問,痛徹心扉。

“半月前,我去君王府見過她。”九微直視他,“她不希望你知道。”

“原來……你們都清楚。”心裡一陣發緊接一陣發緊,疼得像千百枚鋼針刺戳,竟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老三!”謝曲衡攔在三弟身前,“別做傻事,她已病入膏肓,你去了又能怎麼樣?”

謝景澤實在勸不出口,青嵐也不知說什麼好,攔也不是,放也不是。

銀鵠、碧隼跟着兩人回來,自是聽得一清二楚,一時均傻了眼。

謝雲書將九微所畫的每一寸烙在心底,揮開兄長探出的手,喑啞的聲音破碎而凌亂,“我……顧不了那麼多,請大哥恕罪……”咬着牙說完,長劍出鞘,逼開了駭然的兄弟,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銀鵠、碧隼,遠遠跟着他,別讓他出事。”九微立即道,銀、碧二人點點頭,立時消失在眼前。

早春凜冽的寒風捲起了街上的揚塵,漫散在長安的天空。

謝曲衡瞪着三弟遠去的方向,無比懊惱。

“小姐,進去吧,外面風大。”霜鏡柔聲輕道,欲扶起鞦韆架上的人。

“我想吹吹風。”她避過了手,脫下身上的狐裘遞過去,“已經是春天了,不妨事。”

“風冷得緊……”

“坐一會兒就好。”手扶着絲繩,鞦韆輕輕搖晃,“這樣心裡靜一點。”

霜鏡退了兩步不再勸了,眉間隱有憂色。

她靜靜地倚着鞦韆繩,看碎雲中露出的一抹青空發呆,熟悉的冰冷逐漸滲入肌膚,隱約有些懷念。

雲被冷風吹合,天空轉成了鉛灰,漫天灑下晶瑩細碎的雪花,明明已是春時卻又下起了細雪,極小的雪花彌散,攤開手去接,不待落至掌心已瞬間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空落落的寒氣。

鞦韆架輕響,茫然的目光掠過高樹矮牆,飛翹的檐角,桃花樹上滿枝待放的春蕾,樹旁立着的人……心忽然狂跳起來。

那人立在樹下,不知站了多久,與背後的風景化成了一片。

那樣絕望,那樣痛而亂的眼神,彷彿傷到了極處,危險得可怕,死死地盯着她。

他一定是知道了,她突然明白過來,驚駭得不知如何是好。

見霜鏡欲上前攔住喝問,竟做出了做夢也未有過的舉動,跳下鞦韆匆忙逃走。

他來了,他知道了,沒什麼地方可以躲得了。儘管明知躲不掉,還是用盡了力氣往回跑,彷彿回到房中便可逃避一切,什麼也不用想。

她模糊地聽到霜鏡的驚喚。

正跑着,腿一軟,跌了一跤,顧不得回顧,她勉強爬起來繼續跑,往日輕鬆的動作如今卻艱難而吃力,她不敢停。越是心急越是難過,竟又摔了下去,這一次重了些,剛爬起來,肩上已搭了一隻手。

指節有力,白皙修長,曾經溫柔地撫過每一處,此刻卻重重掐入肩膀,用力扳過了身體。

被激痛和憤怒燒得失常的臉,毫不留情的手……她疼得神志都快模糊了——他想讓她痛,想讓她和他一樣痛。

縱然到了這個時候,她見了他,依然是逃。

眼前的人氣息不勻,眼睛裡沒了倔強,只有無法掩飾的慌張。數次狼狽地摔倒,指下探不到絲毫內力,一度鋒芒淬厲的頂尖殺手,突然成了不諳武功的孱弱女子,那一身令她痛苦也令她驕傲的武學,竟消失得半點不剩。

衰弱至此還在掩蓋,一味想無聲無息地隱沒於他的生命之外。

手漸漸收緊,掐得越來越重,她一直忍着,忍到冷汗一點點滲出,幾欲昏厥。

他靜靜地看,看到自己再忍不下去,攬過來死死吻住了她。沒有輕憐蜜意,更像是一種懲罰,野蠻而暴虐,吻得嘴裡漸漸有了血的味道。她無聲承受,像感覺不到疼痛,他心裡的火越來越盛,全無絲毫快意,只充盈着毀壞的。

霜鏡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心急如焚,眼睜睜地看那個男子毫不憐惜地捉住纖影,一把帶進懷裡恣意輕薄,甚至抱起她走入了寢居,一腳踢上了門。

想放聲喊來所有侍衛,禁制卻令她發不出聲,一旁忽然響起了驚歎。

“我的天,老大這回可是……銀鵠你有沒有看見?”

“我又沒瞎,當然看見了。”另一個人喃喃低語,“我有點奇怪,主上……”

“居然沒還手?”越牆而入的兩人只瞧見後半截。

嘀咕了半晌,終於有人發現了伏在地上的女子,一張年輕的男子面容出現在眼簾,好奇地俯首探看,“老大也太狠了,用了這麼重的手法,真要讓人躺一天嗎?”隨着低語,身體憑空一鬆,霜鏡立刻彈起來要衝進去,腕脈一麻,又被人扣住了。

“別過去,這是他們自己的事。”碧隼對女人一向優厚,好聲好氣地勸,“況且你家小姐豈是好欺負的,你就更不用擔心了。”

霜鏡急得要命,聲音都啞了,不自覺地流下了淚,“你們懂什麼,小姐根本沒有武功了,她連路都走不好了……”

兩人瞬時沒了聲音。

半晌,碧隼輕點了幾處穴道,暫時制住了忠心耿耿的侍女。

“你放心,老大不會對她怎樣。”越想越是惻然,心下極不好受,“這世上最不忍心讓她受苦的,就是他。”

隨着房門合上的巨響,心底生出了涼意,身畔的氣息令人恐懼。她開始徒勞地掙扎,隨着撕衣的裂帛聲響,層層錦衣有如綿紙般破碎,瞬間她已如嬰兒。

眼看他臉色蒼白裹挾着怒意脫衣,她遏制不住恐慌,指尖微攏,盡被他看在眼裡。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我也明白你還留有殺招,想讓我停下來只管動手。你不是將生死全算計好了嗎?掌控我更不在話下。”

她的臉更白了幾分,聽着對方痛極而諷的口吻,竟出不了聲。

見她一言不發,他恨意愈盛,一手分開了纖細的腿,頎長的身軀壓上來。

難堪的劇痛令她一瞬間將身子弓起來。

這樣對兩個人都是一種折磨,他卻刻意侵入,盯着被困在身下的人,深黑的眼睛寒如冰雪,扣着她的指掌幾乎陷入肉中。她繃得死緊,咬破的脣滲出了一滴血,乾澀的身子因疼痛而輕顫。

原來他這樣恨。胸口有什麼東西泛上來,哽得喉間發疼。

想來也不奇怪,他骨子裡也是恁般驕傲的人,卻獨獨在她面前折戟沉沙,步步退讓,到頭來……

附在男子腕間的玉色指甲一鬆,輕輕墜落,她垂下睫,靜靜地承受全無溫情的凌虐。沒有求饒,沒有喊痛,屈辱的神色漾在眼中,混着悲哀氤氳成一片冰冷。

忍不下去的仍然是他。

身子忽然退出來,把她翻過了身,指尖滑入脣間撬開緊咬的牙,無法閉合的齒間再隱不住戰慄,傳出了一聲驚喘,她仍然僵硬,身體卻本能地漸漸溼潤,緩解了痛感。

明知這樣有多卑劣,明知她已然放棄了抵抗,卻控制不住肆虐的衝動。曼妙成熟的曲線勾人上癮,他沉淪其中難以自拔,永不滿足地索取,在她柔軟嬌嫩的身體上尋找安慰。細緻的肌膚被蹂躪得青紅,她虛弱地推搡乞求,始終逃不開糾纏。

天色由亮轉暗,暗了又亮。

不知是幾度醒來,這一次的靜謐令她有種錯覺,好一會兒纔想起來,慢慢側過頭。不復初時的狂暴,沉睡的俊顏退去了戾氣,睡得很安靜,勻實的身體散發着熱力緊緊貼着她,一隻手猶扣在她的腰上。

默默望了許久,她很想用指尖撫平微皺的眉。

幔帳低垂,光影暗淡,分不出是什麼時辰。屋外一片沉寂,完全不像是護衛重重,居然任由他這樣荒謬地放縱……

不願再想下去,勉力推開腰間的手,難以啓齒的痠疼幾乎不堪承受,掀開絲被微微吸了口氣,剛要試着挪動,健臂無聲地扣上來。

“想去哪兒?”沙啞的聲音低響。

她僵了一下,默然片刻,指了指隔壁的浴房。

他看了一眼,將她抱起來走了過去。

浸在溫熱的池水中,身子軟得要命,險些坐不起來。他沒出聲,攬着她依在懷裡,輕輕替她沐發,撫過深深淺淺的青紫——全是他留下的痕跡。

“疼不疼?”

她搖了搖頭。

他低頭在肩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的齒痕。

“疼嗎?”

她冷着臉忍受,用水衝去漸漸滲出的血。

“我希望你說疼。”他用舌尖舔了舔,感受着鐵鏽一般的血腥氣,“我不想你忍着,不哭不語,像什麼也沒發生。”

“哭了,說了……就不疼了?”她勉強迴應。

“依然會疼。”他從背後攬住她,“可我會知道你疼,會想辦法讓你不那麼疼。”

沉默一直持續,他一直等,等着要她的承諾。

她終於開了口。

“很多年前,我也翻過佛經,只記住了一句話。”幽黑的眸子淡漠疲倦,“人在愛慾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你很怕?”沒有發怒,他反而笑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問,默默地感受着水流在指間滑過。

“我猜猜看,你是怕有一天依賴的人轉身離去,還是怕自己因依賴而被人看輕?”白皙的手指梳理着黑髮,近乎殘忍地掀開她隱藏極好、幾至無形的恐懼。

“你沒有安全感,這不怪你,你是靠自己長大的,所以信不過任何人。

“即使君隨玉是你的親哥哥,對你百般照顧,卻依然不肯捨棄已成爲禍害的武功,唯恐失去了控制。你畏懼自己的無力更甚於死亡。

“你只信沈淮衣,他死了,永遠不會改變對你的好。而我……還活着。”他澀澀地笑,“所以你害怕,怕我某天后悔爲愛你而付出的一切。你怕別人的非議最終消磨我的愛意,落得和緋欽一樣的下場。”

她嬌弱的身子開始顫抖,眼眸裡滿是霧氣。

“你怕我知道你的傷,看見你衰弱的模樣,怕我因衝動而親近你,卻又因厭倦而不願再揹負責任,或許……你更怕你有一天會恨我。”

她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又極力抑住,死死抱住膝蓋,脊背彎得像一張脆弱的弓。

他的聲音極軟,溫柔地看着她,卻沒有觸碰。

“看,你這麼膽小,沒有我怎麼行。”

“不會的……我一個人,什麼也不怕……”喃喃的話語像是在說服自己,“錯了……一定是你錯了……”

“是我錯,竟不曾察覺你有這麼多恐懼。”他了然地嘆息,“你有多害怕就有多愛我。”儘管她死也不會承認。

“我傷了你……可我不會道歉。”他揉開肩頭烏青的手印,目光有憐惜與輕悔,嘴上卻變成了不容拒絕的霸道,“假如你執迷不悟,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做。你是我的,每一分每一寸,我也是你的,不許你不要。別再想逃,別讓我恨你,別逼我用傷害的方式留住你。”

水聲輕響了許久,細指痙攣,緊緊握着。

“已經太晚了。”低弱的話到最後帶上了哭音,整個人蜷入池中,被他扯起來時滿臉是水,用力地咬着脣,“我盡力了,我不後悔殺了教王,但……”她說不下去了。

她是知道的,知道他有多好,可她已是毫無希望的存在。

爲了復仇,她心甘情願押上了所有的一切,不後悔那樣慘重的代價,卻再也沒有餘地去奢望其他。心動了又怎樣,沒了武功,她只會是個麻煩的累贅。她不該與他同回江南,更不該越陷越深,讓一切越來越糟。

他總想要她的回答,她能說什麼?

糟糕至極的身體,惡劣的脾性,聲名狼藉的過去……她還有什麼可以給他?

拭淨素顏上的水,終於看見大滴大滴的淚墜下來,猶如珍珠滾落,打得胸骨隱隱作痛,心被撕扯割裂一般痛,那是悲涼透骨的絕望。他曾想讓她哭,沒想過她真的哭出來他竟會這樣難受,他怎麼可以失去她!

“你的武功是君隨玉廢掉的?什麼時候?”他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常。

“你見過我之後沒多久,他答應過由我自己選擇,可……”

“你的腿也是那時候開始行動不便的?”

她抑住淚,哽咽着點頭,“用了近一個月打通阻滯的經脈,勉強可以行走……”

他閉了閉眼,痛恨自己的粗心。飲酒的那天她不曾站起來,他竟未留意,一味沉醉在清甜的笑顏裡。那一日的軟語溫存、嫣然笑顏下,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還有多久?”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問出來卻近乎費了他的全力。

“我不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紅,“本來只剩三年,現在沒了武功,不知能多延幾日,雖然不用再一直睡……沒有用,我已經是個廢人,你看這雙手,根本拿不起比杯子更重的東西……”黑眸又有了水光,她把頭扭到了一邊。

三年……真短,但……至少還有三年。

他輕摩着柔若無骨的手。良久,忽然一笑,藏住了心底的悽傷。

“你還能餵我喝酒,也能陪我看花,況且你那麼輕,我不介意抱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怔怔看着他,突然抽回了手,“我不用你同情。”

“我倒想求你同情我。”指尖點了點粉嫩的脣,“可憐我追了那麼多年,到今天才算捉住了你,我很高興你沒了武功,看你還怎麼逃!”

吻着勻美的細頸,他的話語近乎呢喃。

“別再鬧彆扭,以後我們每過一日就要快活一日,我不想再放開你,你剩下多久我要多久,好不好?”

她鼻尖酸了酸,輕輕咬住了脣。

他不滿她的無語,在輕吮中繼續含糊地問:“好不好?”

指尖滑過了裸背,柔白的肌膚瞬時緊繃起來,幾度歡愛,她已經十分敏感,險些控制不住聲音,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別這樣……”

他充耳不聞,輕浮地挑弄,對她的身體全然洞徹,輕易勾起她的。

“還不肯說?”他邪氣地輕笑着,她無力地依在他的臂彎裡,輕輕點頭。

細碎的呻吟交織着水聲,隨着霧氣蔓延。的長髮隨水盪漾,絲絲縷縷浮沉,覆住了纏綿的人。

九微踏入院子的時候吃了一驚,又有些好笑。

銀鵠、碧隼在無聊地鬥嘴,桌上居然有茶水點心,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默不作聲又些微不耐地聽着。碧隼明顯地刻意套近乎,一望即知居心不良。

咳了一聲,兩人立即站起來。

雖已脫離魔教,但畢竟是淵山新任的教王,自然需講究一些禮節。

“人呢?”

銀鵠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彷彿隱着什麼內情,看上去曖昧之極。

“在房間裡。”畫蛇添足地又跟了一句,“雪使也在。”

“什麼時候進去的?”九微當然明白那種笑意味着什麼,也跟着笑了起來。

“昨天到了這裡之後。”

“一直沒出來?”看了看天色,九微差點兒要吹一聲口哨了。

“嗯。”碧隼壓低了聲音,“硬是把她扛進去的,我看這次慘了。”

九微極力忍住大笑的衝動,“你們就坐着等?”

銀鵠攤了攤手,“我們不敢打擾,上次無意撞破,已經被老大狠狠修理過一回,何況這次還特別警告過了。”順着銀鵠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截雪亮的劍尖突兀刺出,將兩扇漆扉釘死。很明顯,擅入者死。

碧隼也很正經地回話:“霜鏡去敲過,證實雪使還活着,但老大不讓人進,更不讓她出來。”

大概唯有霜鏡是真的擔心,真的憤慨,“那個該死的好色之徒!”

九微玩味地挑眉。

“這位是?”這般行爲確實有欠謝三公子的風度,他心裡是贊同的。

“君王府的人,貼身服侍雪使。”碧隼十分殷勤,“功夫很不錯,曾是君隨玉的近侍。”

“既然如此,怎麼不進去幫幫你家小姐?”或許是一場好戲。

霜鏡氣呼呼地瞪了一眼,懶得搭腔。

“我們來的時候也很順利,後來才知君隨玉早下過令。”銀鵠開口調和,“自從老大上次不惜代價硬闖之後,君隨玉下令,若謝家三公子再來不必阻攔,除非把主上帶離君家,否則可聽之任之。”

“所以只有等着。”碧隼不無納罕,“君隨玉知道這裡的情況,但似乎並無插手之意。”

君隨玉倒似樂見其成,確是個有意思的人物。

沉吟片刻,九微噙着一抹壞笑上前拍門。

“咳咳,殊影,不是兄弟我煞風景,你在主人家膩得夠久了,是不是該出來給個交代?”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傳入緊閉的室內,帶着顯而易見的戲謔,“雪使身子虛弱,你最好緩一緩,別把人累壞了。”

半晌無聲,九微又咳了一下。

“你要再不出來,霜鏡會擔心她家小姐的貴體,迫不得已把門撞開了。我再給你拖一炷香的時間。”

這個九微!

聽着室外促狹的聲音,謝雲書恨得咬牙,又忍俊不禁,伏在溫軟的上悶笑,半晌才懶洋洋地起身。

迦夜的臉埋在絲被裡擡不起來,小巧的耳垂通紅。他穿好衣服吻了吻,不讓她動手,從櫃中挑出衣飾,一件件從裡到外地爲她穿上。穿好羅襪,套上小羊皮靴,抱至鏡臺前替她梳髮,漆黑的長髮柔順絲滑,拈起來又散落下去,最後只得笨拙地束起。不甚滿意地撥弄了半晌,剛瞧着清爽齊整了,門閂發出斷裂的頹響,兩扇門轟然倒地,屋裡一下子亮起來。

九微立在門邊滿臉惡作劇的壞笑,嘖嘖有聲地打量着撕碎一地的衣服,凌亂不堪的牙牀,再到滿室的曖昧氣息,還有眼睫下淡淡的青影,笑意越來越濃。

銀鵠、碧隼倒知道分寸,還記得上次的教訓,沒敢上前,不過也在院子裡伸長了脖子望。

謝雲書沒好氣地睨了一眼,抱起她走了出去,置在鄰室的熊皮墊子上。霜鏡趕緊取來手爐遞過去,又倒上了蔘湯。春日的氣息已暖了起來,卻仍不敢有絲毫疏失。

儘管笑得讓人難堪,九微說出的話卻很正經。

“你決定了?”

“嗯。”

“打算怎麼辦?”問歸問,九微心下大抵明白會是怎樣的回答。

“我會帶她離開。”他已全盤考慮清楚。

“不回揚州?”

“嗯。她的時間已經不多,我不想浪費在說服家族和人情世故上。”

“要不你們去塞外?”九微提議,“我保證你們會過得很好。”

“我會和她商量。”他瞥了一眼身後,眸光無限深情。

“一會兒我傳書讓墨鷂、藍鴞動身來西京。”銀鵠十分知機,“同時交代他們把手上的事務儘快交割。”

謝雲書點了點頭,“我還要去和君隨玉一談。”畢竟是她的兄長,禮節上還需知會一聲。

“不和你大哥說幾句?”九微笑得很詭秘,“你兩位兄長、一位幼弟均在西京,就這樣一走了之?”

“稍後我自去交代。”對家人,他有深深的歉疚,卻心意篤定。

“那倒是能省點時間,你直接去前廳見人即可。”九微拋出實情,“他們正和君隨玉相談,你可以一併解決。”

看他愕然,九微壞笑着補充道:“我和他們一起過來,直接找到了這裡,他們被君隨玉請去敘話,也不知談得如何了。”

謝雲書心下一凝,掃了眼迦夜,嫩白的臉也有些發呆,微微蹙起了眉。

“我過去看看。”

“我也去。”她待要站起來,被他一把按住。

“你別去,就在這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回來接你。”他的語氣極溫柔,又極堅定。

“和我有關,我自己去跟隨玉說。”手壓在肩上,本就無力的腿更站不起來,她不滿地瞪他。

“現在這些事交給我好嗎?”他俯下身輕哄,“你什麼也別想,留意身體就好。”

“我……”

一根修長的手指立刻比在脣上,截住了她的話,隨即俯身湊在耳畔,聲音極低,帶着親暱而曖昧的威脅,“乖一點,不然我還會讓你求饒。”

動聽的男聲令耳畔微微發癢,熱氣輕拂,更燙的卻是他吐出的話。明知旁人聽不見,她的臉仍燒起來,紅得一發不可收拾。玉一般的頰泛上了胭紅,羞窘萬分。眉尖微擰,胸口憋着氣卻又不好發作,連勻柔的細頸都染上了緋色,如雪上映霞,美得教人透不過氣。

在場的人心神一蕩,盡皆看直了眼。

走出房間,九微匪夷所思地嘆了口氣,“算你厲害,讓冰山化成繞指柔。”

提防戒慎多年,這一刻才發覺冷淡無情的同僚兼對手,原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一瞬間的柔媚足以蝕骨,什麼英雄豪氣爭霸天下,到了盈盈秋波前化了灰飛煙滅。這樣的女人是該藏在深閨內院的,不然還不讓男人都瘋了。

“你看女人的眼光……比我強。”

相較於這廂的輕鬆,君王府待客的前廳卻氣氛凝肅,一片緊張。

簡單的客套之後很快切入正題。

“請君公子讓我那不成器的三弟出來。”謝曲衡拱手致歉,“抱歉擾了貴府的清淨。”

“哪裡的話,我與幾位相交一場,與三公子更是投契,何必這般客氣?”君隨玉嘴角含笑,“不過縱然如此,三公子在舍妹閨房盤桓如許之久,是否該給個交代?”

謝家三人頓覺尷尬,謝曲衡清了清嗓子,“此事是三弟輕薄失禮,甚是不當,敢問君公子的意思是?”

君隨玉笑得越發溫和,“舍妹獨處閨中,三公子的行爲也是莽撞了些,對女兒家名聲損害極重。如今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責,不如……”

“不行。”謝曲衡霍然立起,回拒得極是堅決,“三弟確實對不起葉……君小姐,君公子如何要求都不過分,唯此絕無可能。”

“謝兄嫌舍妹貌醜?”君隨玉的笑容略收了收。

“君小姐花容月貌,何來此一說,實在是謝家不敢高攀。”

“那謝兄是嫌舍妹家世寒微,嫁妝菲薄了?”

“君家稱一句寒微,誰敢稱豪闊,君公子說笑了。”謝曲衡臉板得死緊。

“那謝兄究竟是哪裡不滿,倒教在下疑惑。”君隨玉淡淡道,“若道不出情由,怕是瞧不起君家了。”

氣氛一片僵滯,謝青嵐暗裡扯了扯大哥的衣角,謝曲衡卻直視着對方,聲洪如鍾,“君王府爲北方巨擘,向來行事有矩深得褒揚,只是姻緣一事豈有強求之理,謝家不才,舍弟無德,配不上君府的千金小姐。”

“謝兄覺得是在下強求?”君隨玉斂了笑,眉梢一揚,“敢問三公子是我們綁來君府的?舍妹三番五次拒於門外,哪一次不是三公子硬闖進來,怎麼謝兄說來反是君家以勢相強?謝兄歷來以俠義聞名,君某倒是想請教這是何道理。”

謝曲衡一下噎住了,自知理虧,索性不顧情面道破:“君公子昔年去過揚州,自是知曉舍弟當年與君小姐一番孽緣,如今小姐既入君府,舍弟早該斷了妄念,君公子對令妹的疼愛天下皆知,地位自與過去不同,還請另擇良配。”

“另擇良配?放眼江湖可還有比謝三公子更出色的英才?”君隨玉似笑非笑,“謝兄是覺着翩躚只是我義妹,配不上嫡出的公子?”

“不敢。”謝曲衡口稱不敢,眼神卻是不屑,“我只知娶妻當娶德,縱然君小姐貌如天仙妝奩逾萬,謝家也斷不敢迎她入門。”

這話說得極重,君隨玉怫然色變,臉已沉了下來。

“要說身份,翩躚是我君王府親出的小姐,我一父所生的妹妹,哪裡配不上謝雲書?”一向溫文的君隨玉目光冰冷,夷然不悅,“說起德行,她在淵山上十餘年,謝三公子再清楚不過,可有供謝兄指摘之處?”

謝家衆人無不驚愕。

謝景澤脫口而出:“她怎麼可能真是君王府的小姐?”

君隨玉眼神黯了黯,“翩躚……生於揚州,是當年先父與一名南越女子所出,愛如掌珠,視若珍寶,二十年前迎回西京時不幸失散,流落塞外。先父爲此耿耿於懷,苦尋多年杳無音訊,鬱鬱而終,直至我四年前在揚州尋回……

“我本是爲她纔去謝家,爲免引人注目隱姓化名。起初因年紀對不上始終不敢確定,後來才探明無誤。謝兄若是不信,可查君家族譜,翩躚之名爲先父所取,早已載入宗譜。”

“那爲何又宣稱是義妹?”青嵐不解。

“翩躚執意如此。”君隨玉嘆息一聲,“事已多年,無謂再增街巷風聞,她不願逝者聲名受累。”

心狠手辣的魔女突然變成了君王府如假包換的千金,也難怪在場的人都有些繞不過彎兒來。

“昔年她與謝三公子情投意合,如今誤會冰釋,她也重歸君家,如能洗脫糾葛約爲婚姻,實是再適合不過,謝兄何必執於成見?”君隨玉誠懇地拱手,“不爲其他,就算是爲謝三公子一番心意,也請多加斟酌。”

謝景澤和青嵐眼巴巴地望着長兄。

謝曲衡放緩了口氣,又想她已來日無多,命如遊絲,仍是不贊成,“君公子誠意相告,請恕在下先前無禮,但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家父四年前已斷然反對,實不敢應允。君小姐門第、容貌俱是一流,調養好身體後不愁佳偶,君公子還是請放舍弟出來吧。”

君隨玉默然片刻,忽而冷笑,“說來說去,謝兄還是嫌翩躚配不上令弟,可偏偏謝三公子卻寧肯脫離謝家也不願做無情之事,這又該如何?”

“君公子說笑了,結縭之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有兒女任性妄爲之理?”

“哦?”君隨玉語音從容,不徐不急,“我倒覺得謝三公子是性情中人,若真因此不容於謝家,君王府招贅了也無妨。儘管有些委屈,但能與心上人比翼連理,想必三公子也不會太計較。”

謝曲衡立時青了臉,謝景澤與謝青嵐也不禁變色。若謝家看好的繼承人被君王府招贅,顏面纔是真正的蕩然無存。

“君公子這是要挾……”

“笑話。”對方出言不遜,君隨玉卻神色不變,語帶雙關,“誰能勉強謝三公子做不願意的事,縱然是親兄長也未必做得到吧?”

“或者我放出風聲,有意招一位妹婿,以謝兄揣度,第一個着急的會是誰?”冷聲一笑,君隨玉雲淡風輕地撣了撣袖子,“還請多方考慮爲上。”

僵持了半晌,無一人開口。

謝景澤都忍不住暗裡遞眼色,謝曲衡青着臉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此事須回稟家父,曲衡不敢擅專。”

情勢忽轉,君隨玉仍是謙和有禮,“那是自然,還望謝老前輩體諒小兒女一片癡心,務必成全。”

一名親隨近前低聲稟了一句,君隨玉展顏一笑。

“請謝三公子。”

謝雲書隱約詫然,原本料想必定鬧得不甚愉快,可所見卻是長兄一臉怒意,二哥神情古怪,青嵐擠眉弄眼。

君隨玉噙着笑,極親切地頷首,“三公子來得正好,幾位兄弟候你已久。”坦白說,對這個妹婿他確實很滿意。

謝雲書微一猶豫,當面直言道:“君公子,倉促提起,請恕冒昧,但我要帶翩躚離開貴府,還望准許。”

“離開?去哪兒?”早在意料之中,君隨玉卻故作驚訝之態,“雖然翩躚早晚是謝家的人,現在到底未過門,去揚州怕是不合適。”

謝雲書愣了一瞬。

“適才我正和謝兄商議兩家聯姻一事。”君隨玉閒閒地道,“兩家已有了初步共識,三公子不必急於一時。”

大哥竟然答應了?

他愕然看向兄長,兄弟們怪異的表情登時有了答案,一定是君隨玉用了心機,迫得意志如鋼的謝曲衡不得不點頭。模糊猜到些大概,他不禁想笑,這君隨玉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翩躚身子太弱,想必你也清楚。”收起客套,君隨玉有些傷感,“謝家家大業大人事紛繁,只怕她經受不起。”

“我不會讓她費半點心思。”

“若真娶了她,必然要耗諸多心神,麻煩不少,你可想好了。”

“能娶她爲妻,這些又算什麼。”

君隨玉寬慰頷首,沒再多說一句。

“大哥。”待君府的人皆退了下去,謝雲書喚了一聲。

“都是你做的好事。”謝曲衡一口氣堵着又無法發作,厲聲訓斥。

謝景澤想想覺得好笑,不禁開口調侃:“如今你可算遂了心願,大哥都讓步了,想必爹也不會反對,總不能讓你真做了君家的贅婿。”

贅婿?

九微撲哧一聲笑出來。

“我本想帶她離開君府,去揚州之外的地方,不涉入兩家之界。”

“那爹孃算白養了個兒子。”謝曲衡仍不肯給他好臉。

謝雲書凝望兄長,既是解釋也是懇求,“情與孝我只能取一,爹孃尚有兄弟們侍奉敬養,她卻唯有我。還請大哥見諒。”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誰知她竟搖身一變成了君王府的小姐……三弟又授人以柄,若再堅拒,於情於理均說不過去,謝曲衡悶道:“爹那邊由我去說,與其讓她拐了你在外頭浪蕩,不如收在家裡來得安心。”就算再有什麼出身來歷的風言風語,憑君謝兩家的實力足以壓下,總好過兩人漂泊在外。

最爲固執的兄長終於悻悻然妥協,緊繃的心放下了稍許,袖子忽被輕扯一下,青嵐燦爛的笑臉現在身畔。

“恭喜三哥。”

謝雲書怔了一怔,終於笑起來。

謝家將與君家結秦晉之好,江湖最爲人稱道的世家子終有了成婚之想,挑動心絃的佳人究系何人,成爲炙熱的討論焦點。轟動江湖的傳聞數日之內飛遍了南北兩地。

君王府視同拱璧的小姐出身何地,如何被君隨玉帶回府中,又是何時結識了謝雲書,種種議論,莫衷一是。由於太過神秘又毫無徵兆,各式各樣的離奇傳言漫天紛飛。

有說她不過是君王府出身卑微的旁系遠親,僅是南北兩大勢力聯合的藉口;也有人說她貌如無鹽,以秘藥惑了謝家三公子的心神,誘得男方對其死心塌地非卿不娶;更難聽的說法是她用邪法擄惑了君隨玉,卻又對謝雲書動了心念,百般暗算纔有結親一事。

風言越來越離譜,愈傳愈荒誕不經。

相較於沸沸揚揚的滿天流言,君謝兩家異常安靜,關於聯姻的種種細節皆在商討進行,緊迫而周密。幾乎全由謝曲衡與君隨玉籌劃安排,鉅細不遺,謝雲書偶爾參與,多數時候均在苑內陪着心上人弈棋斗酒,日子極是悠閒。

初登玉座不宜離開太久,九微只得趕回塞外,遺憾又無可奈何。四翼爲一應待準備的事務忙得團團轉,謝景澤帶着青嵐回揚州籌辦,一切忙亂無比,唯有一處院內清逸安寧。君隨玉下了嚴令,沒有任何消息能傳入她的耳朵,身爲準新娘的她,倒成了西京與揚州兩城內唯一不曾聽說成親事宜的人。

此時她正懶洋洋地支頤聽琴,一旁的謝雲書鋪開宣紙細筆勾描,時而噙着笑凝神端詳,終於渲開了最後一抹麗色,俯過來抱着她。

“像不像?”

紙上的佳人宛然如生,星眸若水,墨色烏髮斜垂身側,最動人的是眉間那一線若有若無的情意。

“我是這個樣子?”她稍許詫異。

“在我心裡你就是這樣子。”謝雲書微笑,“以前畫過很多幅,盡是記憶中的樣子,現在容貌身形都變了,得比着畫才更形似些。”

“是不是很奇怪?”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臉,“睡了幾年沒怎麼照鏡子,好像突然換了個人。”

“你以前的樣子我喜歡,現在更喜歡。”清俊的臉上有醉人的溫柔,“我曾經幻想過你長大的樣子,誰知比我想的更美,或許……太美了。”他笑着一嘆,“看別的男人直勾勾地瞧你,我真想把你藏起來。”

心底一漾,她微窘地一笑,雪腮泛起羞紅。

“你就這麼一直留在西京嗎?”她心裡一直有些疑惑,“那天隨玉到底和你大哥說了什麼?”

“你猜?”眼見時日將近,終是瞞不過去,他也不打算再瞞她。

“是不是隨玉許了什麼條件,讓謝家容你在這裡陪着,直到我死?”她支着頭思索,平靜地推斷,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不對,你再猜。”心下痛極,俊顏卻仍是微笑。

“或者是你堅持不離君府,與謝家扯破臉了?”她稍稍皺起眉,那謝震川一定會趕至西京,謝家和君王府豈不是要……不可能,他和隨玉都不會讓事情糟糕至此。

“再想想?”

她默想了一陣,臉漸漸白起來,“你……你想……”她說不出口,心裡莫名地發慌。

“對,我要娶你。”他終於點破,凝視着激動的素顏,口氣輕而堅定,“我要你完完全全成爲我的人。”

“你瘋了!”她一下坐起來,玉杯墜地,琴音戛然而止,“隨玉……”

“他很贊成。”他不掩欣然的笑,“沒有人反對,不用多久你會跟我一起回揚州,做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她渾身發抖,費盡力氣忍住摔東西的衝動,一字一句,“我——不——會——嫁。”

“你的表情看來不像驚喜,和當初答應的時候不太一樣。”他戲謔以對,故作失落之態,“真讓人失望,在江南我可是衆多名門閨秀傾慕的對象。”俊逸非凡的世家公子,傾慕的芳心自是無數,他的形容還稍稍含蓄了一些。

“我何時答應過你?”不理會他的調侃,怒火直躥心頭。

“你忘了?”他硬拉過纖掌吻了吻手心,帶着三分曖昧的輕薄,“那天在池子裡,你依在我懷裡,無論我說什麼你都點頭。”

似乎……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一次失控的瘋狂,她根本記不清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麼,神志早失了清醒。

勉強抑住滾燙的赧意,她的氣勢弱了些,“不可能,我不記得你提過這事。”

“當時我說,不許你再躲着我,不許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再不分離。”指尖輕輕順着一縷散發,“既然你答應如此,難道還有比成爲我的妻子更好的方法?”

“我以爲你只是……”

“我要一個名分。”他對視着混亂的雙瞳,神色極認真,“可以讓我保護你,把你留在身邊日夜不離,沒人能再說一句。”

“娶一個快死的人……”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一味自諷地笑,笑得發苦,幾乎忍不住泛上來的酸楚,“別浪費力氣了。”

“每個人都會死。”他抑住情緒,竭力顯得平淡,“我娶你,和你共度的不止三年,我會搜盡世間靈藥治好你,直到我們白髮蒼蒼一起老去。”

她極想狠狠地打碎不可能實現的幻想,最後卻閉上眼,絕望席捲而來,瞬時擊碎了心防。他低低在耳邊說着什麼,溫熱的手輕撫着背,她聽不清一字一句,慢慢靜下來,許久才又開口:“我不會嫁給你。”像是正與什麼力量對抗,“更不會去揚州,別以爲我失了武功就會任人擺佈,等下輩子吧。”

“你想去哪兒?”他擒住她的腰不放,“去找君隨玉?他的希望與我並無二致,不會由你固執。”

“放手!”幾番掙脫不開,她怒極而斥。

“休想!”他只是笑,溫柔卻不容抗拒,“下輩子我管不着,這輩子你別想再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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