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妒忌

和暖的陽光穿過樹梢,葉片隨風婆娑,愜意非常。謝四公子隨意地躺在枝丫間,枕着雙臂,再尋不到昔日的好心情,往日的風月情濃、衾枕纏綿皆失了意趣,只覺索然無味。

屢屢憶起那微帶歡喜的盈盈一笑,萬物都失了顏色。

看遍名花,卻只記住一抹淺笑,如魔怔般難以自拔,謝飛瀾強迫自己將心神轉到枝頭的鳥窩,幼鳥探頭探腦地搶奪,母鳥餵哺,嘰嘰喳喳的。樹下隱約有笑語飄過,越來越近。

二嫂蘇錦容挽着白鳳歌,偕沈明珠一同在樹下的石凳落座。

謝飛瀾瞟了一眼,又無甚興趣地躺下。近日和白鳳歌會過幾次,秉持世家子女交往的分寸,有禮而不失矜持。長輩皆是點頭讚許,哪知兩人私底下作何感想。

她……怕是還未死心。

女人的心思並不難猜,眸光一掃,情動羞怯還是假意虛辭,俱能洞悉分明。白鳳歌貌似溫雅自持,眼神卻仍牽在三哥身上。他只好奇三哥對愛妻之深情,有目共睹,她還在企盼什麼。

雖不想現身,亦無意旁窺,但濃密的樹蔭下隔不斷聲音隱隱傳來。

“昨日乘船遊湖可還喜歡?沈姑娘對揚州的傳說掌故瞭如指掌,竟比我還熟悉。”蘇錦容對白鳳歌笑語,“真瞧不出她是第一次到揚州。”

“揚州之美天下聞名,此次來前將山水傳述翻了個遍,明珠早已爛熟於心。”沈明珠言笑晏晏,“遺憾三少夫人未能同行,好生可惜。”

蘇錦容微微一哼,“她難得露面一次,身子又嬌貴得不行,不來也罷。”

“三少夫人身子羸弱不便出門,該是我去探望的。”

白鳳歌柔聲輕勸道:“我勸妹妹省了這份心,她是君家小姐,嬌貴非比尋常,聽蘇姐姐說,自嫁入後鮮少與女眷們往來走動,足以想見其爲人。只怕妹妹去看她,反而會被視作巴結逢迎,遭她輕鄙,何苦討不快?”

沈明珠不以爲然,“三少夫人不是那種人,那日我見她雖然話少,卻應答如儀,定是病弱體虛,情非得已才少了往來,白姐姐大概誤會了。”

“看來沈姑娘對她甚有好感。”蘇錦容冷笑,“也難怪,她生得相當惑人,見過的男人沒有不發昏的,沒想到連女子也不例外。”

“我確想和三少夫人親近,卻不是因這個緣故。”話中的淡嘲令少女漲紅了臉,“當年聽二哥說了她些許事蹟,好生欽佩嚮往,一心想看看是怎樣不凡的女子……”

“不凡?”蘇錦容嗤笑出聲,“沈姑娘大概不清楚她的來歷,纔有這般臆想。”

白鳳歌也笑,徐徐道:“你可知她自小混於魔教,劣跡斑斑,在那種骯髒的地方憑姿色攀附媚上,殺人如草,滿手鮮血,能嫁入揚州,全仗君府強壓,又恃勢在謝家橫行,哪有半點配得姑娘傾慕。這話或許不該由我來說,但見妹妹被矇蔽至此,不得不明言,妹妹休要怪我煞了風景。”

沈明珠愣了半天,直直地盯着白鳳歌,盯到對方再掛不住笑。

“沈姑娘不信?你可以問問蘇姐姐,她可是一清二楚。”

蘇錦容正欲附和,沈明珠倏地站起來,俏顏微帶怒意,“這話確實不該白小姐說。”清脆的嬌音聽得兩人一怔,“我雖年紀小,當年的種種也偶有聽聞。杭州白家若無君小姐一力迴護,早已遭傾家滅門之禍。她救了闔府上下,白小姐怎麼全無感激之意,反在背後道人長短?”

從未遇過這般直指,白鳳歌驀然惱紅了臉。

“那是……那並不是她的功勞,全仗謝三公子的安排……”

“縱然是謝三公子的請託,拼上性命的卻是君小姐。有道是救人急難一芥千金,何況是如此重恩。”沈明珠年紀太小,一時情急便不顧禮節,問得白鳳歌無言以對,仍不罷休,“君小姐陷身魔教並非自願,好容易逃出來,猶不忘送我大哥遺骨還鄉。我嫂嫂狠心將她活埋,卻被釋歸洛陽,亦不計較二哥之錯,稱得上以怨報德,試問幾人能有此胸襟?君小姐所爲,無不重情重義,與正道中人有何不同,何以被非議至此?”

見白鳳歌臉色煞白,蘇錦容強笑解圍,“沈姑娘年少單純,可想過她此等所爲不過是故意示好,換一個好名聲,博人讚譽,騙得雲書對她感恩生愧而已。”

沈明珠聞得蘇錦容的說辭,心氣更盛,駁道:“謝三公子與她熟識已久,怎會不知其爲人,何須使險些喪命的苦肉計?就算真是爲情用計,救人也是事實,豈可平白抹殺?明珠自來揚州,蒙二少夫人盛情相待,年輕識淺,心存疑惑冒昧請教,還望夫人不以莽撞責怪。”

“沈姑娘一片赤子之心,什麼均往好處想。”蘇錦容勉強轉過話頭,“這原是好事,有些話我也不便說,將來有暇與她多相處些時日,或許又是另一般觀感。”

白鳳歌終於緩過顏色,跟着道:“沈姑娘想是有所誤解,君小姐之恩我並非忘卻,昔日在杭州也算故交,只是後來實在難以接受其品性,方少了往來。”

“品性不佳?可否請白小姐細說?”不喜隱晦模糊的暗指,沈明珠索性直問到底。

“她……”白鳳歌櫻脣翕張,牽強一笑,“如今我們身處謝家,怎好言及府中人的短處,還是不提爲妙。”

“鳳歌說得不錯,好歹也得顧及我這主人的薄面,改道些無關的閒話罷。”

二人好容易擺脫尷尬,心不在焉地說了些瑣事,怎奈話不投機,氣氛也無先前融洽。沈明珠見場面僵滯,自知衝撞,扯了個由頭先行離去,兩人才鬆了一口氣。

謝飛瀾一直在樹上靜聽,見白鳳歌神色遊離,一臉尷尬,不禁暗中好笑。半天一動不動,確實忍得難受,一心盼着樹下的人儘早離去,誰知蘇白二人東拉西扯了一陣,竟又另起了話頭。

“……四弟年輕俊朗,人又健談,在泉州也是一方之主,和你相配也算郎才女貌,鳳歌意下如何?”

“他一雙眼全無真心,整日風流,明知我在謝府仍不改其行,這樣的男子……”幽怨的話語溢滿自憐,“我知謝世伯憐我蹉跎歲月,可再不堪也不願受這等安排。”

“男人都是這樣,待成親就收心了。”蘇錦容以過來人的經驗勸說着,“景澤過去不也逛過花樓,你瞧他婚後如何,全看你怎麼拿捏。”

二嫂言語大有得意之色,謝飛瀾暗自可憐起二哥來。

“錦容姐,爹只考慮與謝家世交,全不管我怎麼想,唯有你明白的,我心裡僅有一個人。”

蘇錦容嘆氣,“我當然清楚,可三弟已娶了妻,你再是深情又能如何。聽我的勸,別再想那個不長眼的,他早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那個女人……”白鳳歌果然癡情,說到這裡已漸漸哽咽,“以前仗着功夫橫行,全不把人放在眼裡;現又藉着君家的名頭壓人,支使着他東奔西走、當牛作馬……”

“她沒一點及得上你,偏偏造化弄人啊。”蘇錦容扯出繡帕送過去,替好友不值,嘆息着抱怨,“三弟護得跟寶貝一樣,家裡不滿的嬸姨比比皆是,又能拿她怎樣?”

謝飛瀾心底冷笑,無非是君翩躚不耐煩搭理那些碎嘴嘮舌的婆娘,落下了清高倨傲的話柄。不過君王府的家世地位足以鎮住非議,眼紅也是徒勞。

“誰奈何得了她?”俏顏透出幾許陰狠,“可上天有眼,她再囂張也活不了幾年了。”

白鳳歌恨怨如狂,蘇錦容莫名不安,勸道:“鳳歌,我知你一片癡心,但三弟自瓊州尋來了奇藥……”

“錦容姐。”嬌音忽然柔起來,“將來謝家執事的肯定是雲書,對不對?”

“應該錯不了,你……”

“早年她在謝家養病,錦容姐曾與她言語衝突,那魔女必然懷恨於心。待她將來坐了謝伯母之位,姐姐的日子可想而知。雲書被她蠱惑至深,謝二哥偏好醫道,恬淡無爭,更是鬥不過她。”

蘇錦容順着她的誘引,思及遠景,頓時心底一涼。

“錦容姐出身名門,卻要屈於魔女之下,連我這個旁人都替你委屈。”白鳳歌微妙地一嘆,“可惜我福薄,無法與姐姐結爲妯娌,否則定是心無二致。”

“爹如此安排,我又能怎麼辦?”蘇錦容一時惶然,失了主意。

“雲書帶回來的海冥綃可是由謝二哥煉製?”

“你是想……”輕輕柔柔的話語卻聽得蘇錦容心頭一凜,隱約明白了些。

“君隨玉搜遍天下,也僅探出這一株靈藥,萬一沒了它……”

“不行!”蘇錦容驚得跳起來,轉了兩圈才穩住狂跳的心,“三弟費了多大的工夫才奪過來的東西,若被我毀掉,他一定恨死我了,萬萬不可!何況她是君隨玉的親妹妹,君王府豈是好惹的!”

“姐姐多慮了,無非一場意外,總有辦法做到天衣無縫。謝世伯當初就反對這門親事,謝大哥也不喜歡。她一死,謝家上下都能鬆一口氣,誰會在意!就算雲書起疑,礙着手足之情,也不便深究。君王府與謝家相隔千里,即便君隨玉手眼通天也查不出端倪,拿着莫須有的因由興師問罪,屆時反成了武林的笑話。”

不疾不徐的話語極具煽動力,謝飛瀾不禁擊節讚歎,還真瞧不出白家小姐竟有此等心計,教人刮目相看。端看二嫂會不會被她哄得昏了頭,依言行事。

蘇錦容思來想去,終是不敢。

“鳳歌,君隨玉將她嫁過來的陣仗你是親眼見到的,但你不知自她嫁入後,謝家名下各門營生利潤陡漲,銀子水一般流進來,家中衣食用度水漲船高,遠非昔時可比。這皆是君隨玉暗中施爲,他對這個妹妹是疼到骨子裡的。若她在謝家有什麼三長兩短,南北刀兵立起乃是必然。”

不待對方出言,蘇錦容又道:“你還不曾去過她所居的院落,那一帶連並數苑,亭臺樓閣無不精心雕琢,務求賞心悅目。爹令大哥親自督建,可見對她的看重。娘疼她年少孤苦,柔弱多病,不單免了晨昏定省、早晚問安,甚至親問飲食用度,交代各房女眷不得驚擾。三弟授命下人,瑣事一概辭謝,披閱文書皆在房中,左右不離。她湯藥過頻失了胃口,三弟一點點哄,變着法讓她進食;她腿腳不便,他日日抱進抱出,不厭其煩,謝家人誰不知道三少護妻護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樣,或者更甚。

“別看她遠嫁揚州無親可恃,君隨玉遣了大批親隨陪嫁,個個精明能幹,八面玲瓏,各處打點得滴水不漏,幾無謝家僕役插手的餘地。她所居的庭院雖在謝家,實同君府,誰也不清楚到底暗處有多少眼睛瞧着。若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一有風吹草動,君隨玉轉瞬即知,哪容半點欺瞞。”蘇錦容一口氣道了一長串,越說越是心驚肉跳,忍不住四下張望。

“聽姐姐一句勸,別再轉那些可怕的念頭,徒然引火燒身。萬一事敗,不單自身脫不了干係,還連累了白家。”

連累白家?累及蘇府纔是最要緊的吧。白鳳歌忍住冷笑,溫順地垂下眼,“姐姐說得對,是我糊塗了。”

聞得此言,蘇錦容稍稍鬆了心,輕言安撫道:“我知道鳳歌心裡委屈,下次見了她我替你出氣,定不教那魔女好受!”

白鳳歌蹙眉低嘆道:“罷了,她如今是君家小姐,惹了她反教姐姐日子難過。有那樣的家世,誰能奈何得了?”

“那又如何,好歹在謝家我還壓她一頭,還怕她翻臉?鳳歌看着便是。”早已不滿公婆的偏倚,此時更是火起,蘇錦容恨恨道。

好一手無形的挑撥術,激得閨中好友出頭挑釁,表面卻不落分毫。幸而二嫂尚知輕重,沒應她的話去盜毀靈藥。蘇錦容人雖囂張,卻頭腦簡單,被利用得徹徹底底猶不自知,謝飛瀾忍不住搖頭。

白鳳歌聽着蘇錦容好言好語的安慰,心底卻似有無形的鋼刀狠銼。憑什麼他最終還是娶了那個魔女?憑什麼她能安然享受他的百般呵護,空負自己家世教養品貌賢淑,卻落得姻緣無着、街巷嘲笑?父親與兄長時時勸她看開些,可胸中一口氣怎平得下來?一去四年,魔女成了君王府的千金,謝家上下均慎讓三分,日子風光無比。原想她只活得三年,三年後他終歸另娶,卻又出了海冥綃……蒼天何其不公!

野火在心頭蔓延,嫉妒的怨毒已扭曲了她的靈魂。

謝飛瀾將一切無聲收入眼底,擡手將跌落的雛鳥送回巢穴,一臉鄙視的笑。

碧池荷綻,水榭風回。

一身水碧長裙的女子素巾縛眼,聽憑丈夫翻着一旁的書冊。謝雲書隨意抽取片語,她輕鬆誦出後文,不假思索,教人歎爲觀止。

他攬着軟玉溫香笑嘆道:“難怪你能看完淵山那一壁的書,竟是過目不忘。”

她不以爲然,“這有什麼難,你不也做得到。”

“我啃完你給的那些很費了點勁。”白日訓持,夜間還得苦背,全仗着一股意氣硬扛下來,“你可是相當嚴厲。”

她試着回憶,“我罵過你?”

“你從不罵人。”謝雲書輕笑着,“只是眼神十足地傷人。”

她怔了半晌,“我怎麼沒覺得……”

“那是當然。”他邪邪地笑,咬了下粉白的耳根,“害我經常爲自己的無能慚愧萬分。”

眼睛被縛住,肌膚更敏感,激起了一片微慄,她縮着脖子要跳下他的膝,被他摟住不放。

“別這樣,這可是白日裡……”

“白日又怎麼了?”他笑得越加放肆,愛極她羞窘微惱的嬌態,偏偏不放。

她扭動着掙扎,玉骨冰肌滑不留手,心神一漾竟沒扣住,被她掙開了,卻忘了眼睛還蒙着輕紗,腳下一絆,手臂支不住,竟從亭欄跌了下去。亭子貼水而建,這一翻幾乎落入碧池,還好健臂及時抄住,再晚一點定是狼狽萬分。

謝雲書將嬌軀收入懷中,替她扯下障眼的紗巾。

“嚇着了?”

她狠狠白他一眼,卻禁不住想笑,“如今我是真沒用了,你可稱心了。”

“正是,若能再嬌弱些,攀着我發抖就更妙了,最好再附上一聲,‘相公……好怕……’”嬌羞畏怯狀被他學得惟妙惟肖,她想捶又無力,直笑得喘不過氣。謝雲書也笑,又戲謔了幾句後,擁着她輕哄道:“起風了,讓霜鏡送你回房歇一歇,吹病了可不好。”

黑眸略略一閃,沒說什麼,依言讓霜鏡扶了進去。

目送纖弱的背影消失在朱樓,謝雲書回首揚聲。

“是四弟嗎,過來吧。”

“三哥好生享受。”謝飛瀾在牆邊已不知看了多久,似笑非笑,“如此佳人,無怪在瓊州日日牽念。”

謝雲書勾起亭間紗幕,少了遮攔,風更清涼了許多。

“難得你到我這邊坐坐,怎麼也不出聲?”

“出聲哪看得到這幕好戲。”謝飛瀾言語無忌,“可惜三哥眼睛太尖,不然我還想多瞧一陣。”

謝雲書微笑,示意遠處的侍從換茶添果,待香茗繼杯,才緩緩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說。”

“真是心有靈犀,我也有話想告訴三哥。”謝飛瀾一揚眉,半似正經半似遊戲,“三哥先請。”

“前幾次要說,總被你岔過去,今天算是趕巧。”略爲沉吟了片刻,謝雲書道,“不爲別的,還是和杭州白家結親一事。我覺着不妥,替你辭了可好?”

謝飛瀾沒想到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一時怔住。

“正好長輩之意未定,此刻推了不算失禮,趁早了結,省得來日尷尬。”

“三哥……怎麼突然提這個?”

謝雲書神色淡淡,“此事因我而起,儘管自問並無不可告人之處,但釀成今日之局,多少有愧,拖累你去替我收拾則是錯上加錯,殊爲不妥。姻緣到底非同兒戲,早日作罷爲好。”

“就爲這?”謝飛瀾凝視着兄長幽暗的眸子。

望着一苑亭亭青荷,謝雲書淺笑,“還有,我覺得你倆性情並不適合,你無心她無意,這親結了又有什麼意思?”

“你怎知我無心?”沒想到早被看破,謝飛瀾仍是嘴硬。

謝雲書只覺好笑,“你當三哥是睜眼瞎?我本以爲你素性風流,但凡美人均不介意逢場作戲,後來才知並非如此,至少對白姑娘……守禮守得有違本性。”

“我還不至於風流到連命都不顧。”謝飛瀾自嘲,也不再掩飾,“那種女人碰了可沒好下場。”

謝雲書聽出弦外之音,“你是指……”

謝飛瀾斜倚亭柱,將日前無意聽見的密語簡略相告,本以爲兄長一定勃然大怒,卻見謝雲書僅是默然靜聽,不禁詫異。

“三哥不信?”

謝雲書靜了片刻,舒開眉頭,“是你所言我豈會不信,我只是沒想到原來你也在場。”

你也在場?謝飛瀾立即明白了玄機所在,脫口問道:“三哥當時在場?”

“不是我,是我私設的暗衛。”謝雲書嘆了一聲,“他已將當時的情形密報給我。”

謝飛瀾心底一凜,迅速回想了一番,完全不曾覺察旁邊另有他人。

“魔教出來的人,最精潛藏,斂氣之術爐火純青。”謝雲書釋疑,言畢微微一笑,“他也沒發現你在,倒是打了個平手。”

“三哥何時佈下的眼線?”意外之餘忽生不快,警惕雖是好事,但連自家人也不放心……

謝雲書知他所想,婉言解釋道:“我不是提防自家兄弟,但白鳳歌素有心結,又與二嫂過從甚密。你三嫂平日看脈取藥全系在二哥身上,不能不加倍小心。”

終究是窒悶難消,謝飛瀾淡道:“三哥處處留神,思慮之細令人佩服。”

謝雲書不掩歉色,“你的提醒我很感激,我也知道這樣多少過了些,但她眼下全無防衛之力,性命全繫於此,我不敢冒半點風險,還望四弟體諒。”

或許是多此一舉,或許過度謹慎會讓親人不快,卻是勢在必行。如今的幸福來之不易,他不容許一時疏忽而致終生之恨。

“三哥……做得對。”謝飛瀾長吁一口氣,也吐出了心中鬱結,“雖然不服氣,但事實可證你有先見之明。”意外窺見僅是偶然,唯有萬無一失的預置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謝飛瀾半是感嘆半是嘲謔,“爲了嬌妻,三哥可算是煞費苦心。”

謝雲書笑了笑,“她既將終身託付於我,我自然要對得起這份信任。”

“娶妻如此,三哥委實辛苦了些。”見兄長甘之如飴,他忍不住醋意,“你就不覺得累?”

謝雲書笑答:“將來你若遇上這麼一個人就明白了。”

或許,他已經明白了。

一池風荷中的水亭,輕紗如霧,若隱若現的兩人彷彿神仙眷侶。嬉戲調笑明明親狎無間,瞧上去卻無半點褻意,只覺柔情無限,誘人神往。

輕嗔淺笑,恩愛愈恆。猶如鴛鴦交頸,菡萏並蒂,化不開的纏綿情致。

那一襲輕紗翻落,竟像是墜入了心湖。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他的心底竟羨慕起亭邊的碧葉,能在日光下承托起滑落的如水青絲,觸碰那瑩白無瑕的肌膚。

纖弱的腰身軟如細柳,不盈一握的輕柔。

那一刻,風停,水靜,心動。

近日青嵐心裡頗爲納罕,四哥最近越來越沉默了,時常見他一個人獨自發呆。

三哥已說服父親放棄了聯姻的打算,還會有什麼難題?難道哪家小姐太難得手,連獵豔無數的四哥也碰了壁?

思量了半晌不得其解,青嵐乾脆擡步趨近,若無其事地招呼。

“四哥在看什麼?”業已盯着天井中的水缸半個時辰有餘,難道是想去撈一撈,看看裡面是不是有金子?

謝飛瀾見有人來,忙收回了視線。

“沒什麼,看花。”

“花?”哪裡有花,青嵐瞥了下缸中幾片可憐兮兮的睡蓮葉子,小心翼翼地探問,“四哥今日不出門?”

“嗯。”

“四哥……這兩天心情不好?”

“嗯?”謝飛瀾違心否認,沒留神弟弟的窺探,“沒,懶得動而已。”

疑惑更重了,四哥居然連尋芳都興趣缺缺,此事果然非比尋常。

“時近重陽,四哥不出去走走?”青嵐積極建議,“聽說觀音山熱鬧非凡,登高賞景的遊人無數,多家秦樓楚館的花魁結伴而行爭芳鬥豔呢。”只差沒言明佳人云集機會多多,不信四哥不動心。

謝飛瀾只哼了一聲。片刻,忽然擡起了眼皮,漾起一個壞壞的笑。

“打聽這麼清楚,你想去?”

“我……”青嵐一下噎住了,將正欲滔滔不絕的鼓動之詞盡數壓下。

冷不防一隻手勾過來,勒緊青嵐的脖子,“老五長大了,居然知道逛花樓了!”謝飛瀾感慨良多,親切地揉着弟弟的頭,“還不好意思,想讓四哥帶你去?直說便是。”

“誰說我想去了!”青嵐好容易掙出來,紅了臉,“何況我都這麼大了,還用得着你帶。”

“那你神神秘秘地做什麼?”謝飛瀾稍顯惋惜地收回手,“我還以爲你終於開竅了。”

“什麼開不開竅……總把我當小孩看!”青嵐憤憤不平,已忘了此行的初衷。

“家裡最小的不就是你,老幺。”謝飛瀾不禁懷疑,“四哥是一番好意,不過,你真的自己去過?”

已窘迫得扭曲了的俊臉忍了又忍,“我是看四哥好像精神不佳。”

“哦,原來如此。”恢復了原先的懶散,謝飛瀾蹺着腳坐在檐下繼續發呆,“我只是有點無聊。”

既然無聊爲何不去尋歡作樂!見兄長一副要死不活的怏怏之態,青嵐按下暴跳的衝動,“四哥莫非是思念泉州?”或許是離鄉多年,親眷大半生疏,加上家裡規矩多,不比泉州自在。

謝飛瀾仍是搖頭。青嵐繼續絞盡腦汁地尋找可能讓四哥起勁的事。

“要不我陪四哥聊聊?”但願能趁機探出緣由,“我們哥倆很久沒一起喝酒了。”

謝飛瀾思考了許久,回道:“你酒量太差,又沒酒品,喝醉了還拉着人撒嬌,算了。”似乎覺得青嵐頭頂冒煙不夠多,又壞笑着加了一句,“到時候還要我扛你回去,多麻煩。”看着小弟的臉由紅變紫,謝飛瀾忍不住放聲大笑,邊笑邊躲着劈來的掌風,眼底一片暖意,嘴上毒舌依舊,“就怕你喝着喝着把我當成花樓裡的姑娘,那可是太傷四哥的心了。”

屢屢被捉弄,青嵐幾欲吐血,氣得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卻被兄長攬住了肩。

“青嵐知道開解哥哥,確實是長大了。”嘴裡再無半絲戲謔,難得的認真,“謝謝五弟。”

青嵐心頭的氣迅速平了下去,本來也沒真動怒。

“我沒事,不用擔心。”謝飛瀾拍了拍,青嵐突然感動得不行。

“四哥,我明白我幫不上忙,但是兄弟陪你喝喝酒還是沒問題的。你別像三哥一樣,把什麼事全擱在心裡。”

“你的心意我瞭解。”謝飛瀾點點頭,忽而又忍不住戲弄,“但你那酒量着實欠磨鍊,還是過幾年再說。”

“四哥既嫌我不會喝,我們一起找三哥去怎麼樣?”這次青嵐倒未生氣,想起早先聽說的小道消息,綻出詭秘的笑,“我知道他弄了些東西,今天有好料。”

謝飛瀾笑意一凝,遲疑片刻,見青嵐期待的目光,終還是跟了上去。

“怎麼走這邊?”他依稀記得往三哥院落去不是走這條道。

“立秋後得改走北門。”青嵐頭也不回地解釋道,“四哥還不知道,三哥院子分兩塊,景色不同,出入的道兒也不一樣。”

謝飛瀾仍舊一臉不解。

“南邊的池子養荷,開闊通暢,但夏天一過景緻就差了,所以三哥自院中劃界而分,另闢了北區,適宜秋冬賞景,佈置得相當精巧。”

一院靜謐,幾株桂木散着未凋的桂花甜香,沁人肺腑。放眼望去完全不見人蹤,任由兩人行過,謝飛瀾隱約生出了疑惑。

“怎麼一個下人沒有?”

“三嫂喜靜,不愛人多。”青嵐隨口解釋,“別看這裡好像沒什麼人,戒備森嚴卻是謝府之冠,能通行無阻的也僅有爹孃和自家兄弟,其他人想進非得三哥三嫂點頭才行。”

“二嫂被攔過?”

“四哥怎麼知道?”青嵐驚訝地瞥了一眼,“那是三嫂剛嫁過來不久,三哥有幾日出門,二嫂過來探訪,君家的親衛藉口小姐身體不適,硬拒於苑外不讓她進,她就氣得鬧到娘跟前去了。”

謝飛瀾撇了撇嘴,不信二嫂那麼好心,怕是急着一探虛實,可惜君府的人不吃她那一套。

“後來呢?”

“後來才知道三嫂根本不知道這檔事,身邊的隨侍是遵着三哥的吩咐辦事。娘說三嫂身子多病,經不住人情往來,隨侍護主心切情有可原,就把這事揭過去了。”青嵐忍不住說了心裡話,“二嫂也是,被蘇家寵得飛揚跋扈,二哥又管不了。趁着三哥不在,自己多事不算,還帶了一幫姨嫂,七嘴八舌鬧得要死,恨不得把人家列祖列宗都刨出來問,換了我也懶得見。”

“既然娘發話了,那幫多嘴婦也該明白輕重了。”謝飛瀾自然能想象出當時情景。

“底下的非議還是很多,不過三嫂平日足不出苑,偶爾給爹孃請安,三哥也都陪着,沒人敢當面言聲。君府的親隨又長於打點,漸漸地也就習以爲常了。”說來確實讓人羨慕,在謝家要想過得耳根清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斜陽脈脈,宿鳥低飛,天色逐漸轉暗,讓人的心緒緩緩沉靜下來。

半人高的精巧亭柱燃着夜燭,沿青石碎塊鋪就的小徑兩旁蜿蜒點綴,映襯滿庭芳草,踏上去別有一番意韻。穿越了一片修竹,曲曲折折的小徑終於近了連幢的朱樓,青嵐倒是熟門熟路。

晚風拂過如絲碧草,剛轉紅的楓葉零星飄下,與金黃的落葉交織,帶出了秋的絢麗,天際火燒似的暮雲低垂。一彎清澈的流泉潺潺輕響。泉底青荇扶搖,卵石潔白,輕波盪着紅葉,化去了秋日殘餘的暑氣。

樓前有樹,樹下有桌,桌邊有人。

俊美的男子隨意披了件外袍,笑吟吟地攏着雙臂,瞧着地上的人忙活。

纖小的身子跪在錦墊上,捧起滿把紅葉丟進紅泥火爐,酒香蒸騰,跳動的火光將雪色臉頰映得緋紅。火苗一點點吞噬葉片,披落的青絲被熱氣拂動,嬌顏慵懶而嫵媚。

“三哥。”青嵐伸着脖子望,頗爲錯愕,“三嫂爲什麼跪在地上?”

謝雲書見是飛瀾、青嵐二人,稍一怔,隨即又笑了。

“沒什麼。”他有些忍俊不禁,“今日本想小酌一番,你三嫂忽發奇想,說古人煮酒燒紅葉,想必滋味與衆不同。恰好院子裡落葉無數,便決意試上一試。”

“這……”果然是個怪人,青嵐心中腹誹,嘴裡卻賣乖道,“讓下人來就好,何必讓三嫂親爲?”

“翩躚想自己動手。”俊顏微笑,滿目寵溺,“左右無事,就讓她玩玩也好。”

青嵐無奈搖頭,謝飛瀾低頭半掩眸光。

忽然來了人,已不復兩人的輕鬆閒適,她的神色淡下來,玉白的雙足微不可覺地蜷起,悄悄縮入了裙下。小小的足趾劃過細草,瑩潤如脂,勻柔秀致,看得人手心發癢。再看下去竟連心頭也燥熱起來,謝飛瀾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覺察到她些微的侷促,謝雲書立時俯身一把將佳人抱進房裡,叮囑了幾句才掩上門出來。

“三哥勿怪,是我們來得唐突了。”謝飛瀾穩住心神纔敢開口,“逾禮失當,打擾了三哥三嫂。”

他也是一時興起,沒料到會有人來,將她赤足抱了出來,恁般嬌媚無依的模樣讓旁人瞧見,確實隱然懊惱,但對着兄弟卻不便相責。

“自家兄弟何必多禮。”謝雲書淡淡帶過,“你們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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