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鏡花

“你是……青嵐?”打量了半晌纔敢確定,眼前眉目清朗的少年,確是當年淘氣愛鬧的小小頑童。

“四哥連我都不認得了?”青嵐扭了扭,推開在頭上亂揉的大手,“也難怪,自你上次回來,近十年了,娘時常惦着呢。”說着眼裡就圈着淚了。

謝飛瀾笑起來,“泉州事忙,無暇分身,聽說上次捎來的烏龍和茶餅得娘喜歡,此行我又帶了些。”

“什麼也比不上你回來好。”青嵐圍着兄長轉了一圈,唉聲嘆氣地瞅着,“泉州靠海,吹得四哥黑了不少,人也瘦了。娘一定心疼得緊,非讓你好生大補一場不可。”

聽得謝飛瀾嘴角抽了抽,直想伸手去鑿一鑿這隻皮猴。一別十年身量抽長,自然不會再同少年時期的模樣,明明結實了許多,偏偏母親慈意難違,只怕又要硬着頭皮灌一肚子補湯,想來就發憷。

“這次爹特令我回來,到底什麼事?”他扔下了猶在瓊州處理餘事的大哥、三哥,自己先行趕回。

青嵐鬼頭鬼腦地看了一圈,壓低了聲音,“四哥不是沒定親嗎?爹有意替你牽一牽紅線。”

意料之中——長年忙於海事無暇於此,他並不掛心,長輩們倒是屢屢提及,頗爲懸念。

“哪家的小姐?”隨口而問卻不甚在意,反正父母做主,娶誰都一樣。

“是杭州白家的二小姐。”青嵐支吾了一下,“爹的意思還是隨你,正巧二嫂將她請至家裡做客,最好四哥自己合意。”

謝飛瀾微一思忖,“長得漂亮嗎?”

青嵐點頭,“那是當然,可算江南閨秀中最俏麗的。”

“那就行了,跟爹說我沒異議。”謝飛瀾隨意而許,毫無談論終身大事的慎重。

“四哥!”青嵐一聽反而急了,道出了一早守在這裡的真意,“你可不能答應,你不知道鳳歌姐喜歡的是……”

“三哥?”男子一揚眉梢,看着弟弟呆呆的臉,“我當然知道。”頗有兄長式的得意,“別以爲我在泉州就一無所知,回來時三哥就提醒過我,爹可能有此安排。”

“那你還……”青嵐頗爲驚訝。

說起來一切確實起自三哥,當年以極快的速度迎娶了君府小姐,跌破所有人的下巴,連帶着閨中癡心守望的白二小姐黯然神傷,經年憔悴,家人閉口不敢提婚嫁之談,芳華蹉跎至今。白老爺子爲女兒心事成愁,謝震川也有歉意,想着四子留於泉州尚未成親,便召回來試探一二。

“哎呀,有什麼關係。”謝飛瀾搓了搓臉,有幾分懶懶的無奈,“反正是個女人,娶就娶唄,也算替三哥解一樁麻煩,將來還可以納妾,多挑幾個喜歡的就是了,又沒什麼妨礙。她應該不會像二嫂那樣兇悍吧?”

無視青嵐的呆樣,謝飛瀾戲言調侃道:“三哥真有魅力,成婚幾年了尚勾得人念念不忘。打小我就知道他那張臉肯定會惹事,果然料中了。”

四哥還是老樣子。

青嵐無力地撇下嘴角,玩世不恭的四哥怎麼可能爲女人鬱結,自己還爲他愁腸百結——真是個大傻瓜。

說歸說,四哥是否真的心無芥蒂,青嵐實在摸不透。見兄長在桌前獨立,背影寂落失魂,忍不住探問。

“四哥?”

謝飛瀾回過頭,濃眉深蹙,困頓而抑鬱,令青嵐迅速緊張起來——果真不像表面上那樣灑脫,畢竟是終身大事。

“到底怎麼了?後悔還來得及,不能讓爹勉強你……”

“青嵐。”謝飛瀾嘆了一口氣,不羈化成了無奈,“想想確實有點……”

“有點什麼?”

“我捨身幫了三哥,又解決爹的心事,讓謝家與白家成爲姻親,就算她長得漂亮,到底也是犧牲……”

“所以?”青嵐瞧着四哥前所未有的困擾,腦子一熱,“是不是四哥怕爹面前不好拒絕,那我去說。”

“那倒不用。”謝飛瀾透出懇切,“青嵐,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四哥但說無妨,只要是我能幫上忙的,刀山火海也願意。”

俊臉突然明朗起來,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好兄弟,幫我把湯喝了。”

青嵐呆呆地目視兄長挪開後,桌面上現出的碩大湯碗,良久才眨了眨眼。

“你是說……”

“娘送來的雞湯,我委實消受不了,倒了又有違心意,就拜託你了。”謝飛瀾一派輕鬆,帶着解脫後的興奮。

“爲什麼有三碗?”青嵐的臉開始發白,不自覺地皺成了包子。

“一天三次嘛,都在這了,不用赴湯蹈火,幫我喝了它就成。”言畢瀟灑地一揮袖子,擡腿出房,忽然被青嵐揪住。

“四哥,你是不是又準備去勾引哪個丫鬟?”暫時把目光從雞湯上拉開,青嵐終於想起了此來的目的。這個四哥一切都好,唯獨浪蕩風月,加上遠途暫歸爹孃不便管束過嚴,行止約束較其他兄弟少得多,更是肆無忌憚。

“別說這麼難聽,我不過是和她們說說話,解個悶。”謝飛瀾不以爲意地摸了摸弟弟的頭,“小孩子家不懂的。”

暫且忍下一口氣,青嵐正色相告,“四哥,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多年未歸不太明白情況。你去招惹誰都好,千萬別惹了三嫂院裡的,不然——”

“不然怎樣?”他自詡風流,與女子交往皆爲兩情相悅,出手大方,自問無甚供人詬病之處。

“反正謝家最不能惹的就是她,你自己小心點。”

頗具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謝飛瀾好奇地問:“照你這麼說,三哥娶了個母老虎?又不是君家的正牌小姐,何至於!?”在泉州日日見謝雲書傳書回家,想來均是給嬌妻寫的。

“她是君隨玉的親妹妹,沒公開而已。”青嵐翻了個白眼,“三哥護得緊,娘也多有疼愛,惹了她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這般小心,無非是看重君家地位之尊。謝飛瀾無聲腹誹。

“我給你說一件事。”青嵐拉過兄長,道出謝家年前的一事,也算是給他個警示。

約莫半年前,小夫妻出現了第一次爭吵,原因不明,但三少夫人的震怒是毋庸置疑的。下人從未見她如此氣惱,被頻頻響起的碎裂聲嚇住,火速通報了謝震川夫婦,連帶各苑都被驚動,派出貼身婢僕替主人一探究竟,青嵐自然也禁不住好奇。

謝雲書起居的臥房內,一地碎瓷破玉,有些被擲出了廊外。二人日常所用的俱是珍品,此時都被拿來泄憤。九龍墨玉燈、犀角瑪瑙杯、羊脂白玉壺、冰紋水晶盤……一件件砸了個粉碎,見者皆心疼不已,但一看房中雙頰緋紅、嗔怒難休的麗人,又覺得不值一提了。

再看謝雲書,卻在一旁笑吟吟的,全無阻止之意,也不讓旁人攔,一味輕聲細語地勸。

“小心腳下,提防傷着自己。

“別扔太遠,耗力氣。

“喝點水再接着摔,生氣容易口乾。”

在場者直欲捶胸頓足,這哪裡像英名遠揚的謝家少主,竟是一副畏妻如虎的模樣。

獨角戲唱得有些無趣,摔得人都累了,香汗淋漓地細喘,纖手堪堪舉起了一件越窯青瓷纏枝刻花罐。忽地人影一閃,久沒動靜的男子一把奪了過去,圍觀的丫鬟、婆姨皆暗暗叫好,心道,總算是看不下去了,盼着少主能一展威風來場馴妻的好戲。

卻見謝雲書劈手奪過瓷罐,塞去一個夜光盞,同時軟言誘哄,“那個太重,這個輕些,摔起來聲音也好聽。”

謝飛瀾聽到此處,瞠目結舌,半晌才咳了咳,“你說的真是三哥所爲?”

“絕不會錯。”青嵐賭咒發誓,“我親眼所見。”

“爹孃……也沒管?”

“爹當不知道,娘說三嫂體弱多病,難免煩躁,氣過了就好。”

謝飛瀾默然無語,良久才道:“謝謝你的提醒,我會離她遠點。”

揚州風和日暖,女兒家嬌麗動人,溫存多情,實在是個好地方。謝飛瀾再次慨嘆了一通。若非三叔的獨子早夭,必然在這人間天堂萬分快活。不過美人哪裡都有,在泉州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滋味別有不同。

謝飛瀾懶懶地伸了下腰,估算着兩位兄長回返的時間,一半心神還在回味昨夜的軟玉溫香,走着走着竟然迷失了方向。在自家院落裡迷路,說出去恐怕會笑掉大牙,他自嘲地聳聳肩,嘗試着從迷陣中轉出門道。

寂靜的午後,整個宅院陷入了沉眠,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穿過相似的幾重廊院,一色的黑瓦粉牆重複難辨,索性亂走一氣,晃過一角圓門,忽然定住了。

熾烈的陽光下,門內散出一股清新的香氣,涼意誘人。大朵大朵的青荷亭亭如箭,密密開了滿眼,一重重隨風起伏,粉白嬌紅,千姿百態,接天的碧色彷彿讓炎夏清涼了起來。池邊柳樹如煙,玉白的圍欄環繞如帶,襯得池心小亭玲瓏秀雅,雪色紗簾飄飄揚揚,遠處一排硃紅的樓閣,日光下華美靜謐。

家裡何時掘了這麼大的池子養荷花?

略略估算了下方位,應該是以前待客用的芳華苑,不想數年未歸竟成了這般景緻,令人驚喜不已。

層層碧葉下另有踏足之處,方圓如荷葉大小的石板堪堪浮出水面,一路穿行於花葉浮波之間,趣致可愛。謝飛瀾一邊贊着巧思,一邊四處打量,不知是哪位兄弟弄出如此美景,可以肯定絕不是大哥。

信步踏入層層荷箭拱衛的小亭,如霧雪綃淡淡拂動,濾去了稍重的風,一切彷彿靜止了。有人在亭心躺椅上睡去,那樣熱的天氣,竹椅上卻墊着白虎皮,嬌軟的柔軀嬰兒般微蜷。冰肌玉骨,紅顏傾國,玉手斜枕腮下,安靜地沉睡,渾然不覺左右多了一個人。

他該立時退出去,眼睛卻怎麼也離不開,心忽然跳得極快。

如墨青絲散亂,旖旎的情致宛如畫境,近看更是心神搖曳,鼻端隱隱有香氣襲人,分不清是荷香還是……

忽然一陣勁風猝襲,他趕緊彈開,待回神時已翻落白亭之外,眼前倏地多了一個少年,長劍指地,護在女子身前。

功夫倒是不錯,心下暗語了一句。

“閣下何人?”少年口氣不善,語氣冰冷,滿是戒備。

他抱臂而對,擺出主人的架勢,“小兄弟,這話該我問你,客居於此,連主人家都不認得?”

少年愕了一瞬,忽然想起,問道:“你是謝家四公子?”

“不錯。”眼睛不忘掃着少年身後的嬌軀,“該是我請教……”

“就算你是四公子,此乃內眷居所,你也不應擅入。”少年冷硬地打斷,“四公子逾禮了!”

沒想到對方質問不休,不覺有些狼狽,支吾道:“我不過是觀賞景緻,未想此處有人。”

“如今你已知曉,可以離開了。”少年還劍於鞘,氣勢端然,並不因年少而稍遜,“還請四公子自重。”

他自知理虧,一時啞然無話,唯有在少年逼人的目光下訕訕退開,心底好不鬱悶。

待闖入者完全從眼前消失,少年放鬆下來,回身看了眼睡顏,撿起滑落在地的綾巾覆上嬌軀。佳人微微縮了下玉頸,竟毫無察覺。少年目視良久,半倚亭柱守候。片刻後,霜鏡捧來藥盞,見狀詫然。

“怎麼了?”暗守化作明衛,定是有事發生。

“沒什麼。”少年回道,“有人走錯路了。”

無怪守衛放其一路通行,原來是……

絕美的清顏印入心底,着魔般反覆回想。早不再是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夥,尋芳多年繾綣無數,不乏才貌兼備、嬌媚入骨的美人,但對一張寧謐的睡顏動心,還是頭一遭。

“青嵐。”抓住晃過眼前的弟弟,謝飛瀾中斷了神遊,“你可知哪家女眷今日恰巧借住於府中?”

“四哥怎麼突然問這個?”青嵐詫異地眨眼,“確有幾位夫人,你問哪一位?”謝家交遊廣闊,時常有武林朋友來往,暫住的客人絡繹不絕,多是青嵐經手安排,自是一清二楚。

“不是夫人,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

“小姐……”青嵐想了想,“那就只有兩位。”

“哪兩位?”

“一位是洛陽沈家的小姐沈明珠,年方十七,遊歷至揚州,上門拜望。”

那肯定不是,猜女人的年齡他可是很有自信。

“另一個?”

“另一位就是二嫂請過來的杭州白家二小姐白鳳歌,說起來這兩位均是美人。——四哥沒見過?”

見兄長神情奇特,青嵐恍然大悟,賊兮兮勾起笑,“四哥瞧見誰了?”

“我……”

白家的二小姐,那豈不是……他再次無語。

青嵐人小鬼大,已猜出,笑嘻嘻地湊近,“四哥動心了?鳳歌姐號稱蘇杭第一美人呢。”確爲江南閨中小姐容色之最,他可沒誇大。

那樣國色天香的佳人,竟是他未來的……俊朗的臉忽然熱起來。

“三嫂是個什麼樣的人?”謝飛瀾還是想不通。

青嵐一呆,尋思了半晌,“不易親近,但人不錯,非常厲害就是了。”

“厲害?”聽來教人好感全無,想必是個兇悍高傲的世家千金,可爲何三哥偶爾提起,卻總有笑顏?

“四哥你是不知道,說來話又太長。”青嵐撓頭,吞吞吐吐,“反正她以前有點可怕,現在已經好多了,總之三哥喜歡就好。”

“你不喜歡?”他故意挑話縫。

青嵐險些跳起來,漲紅了臉,“四哥亂說什麼,那是三嫂,我怎麼可能……”

謝飛瀾哈哈大笑,青嵐才知道上了當。

“三哥到底喜歡她什麼?據說當時爲她差點跟家裡鬧僵。”

“確有此事,大哥一直反對,比爹還固執,不是三哥堅持,肯定結不了親。”

“即便要與君王府結盟,也不必這般委屈。何況以三哥的人品,佳人定不難尋。”謝飛瀾不以爲然。

“她沒那麼差。”青嵐不知該怎麼說,“你見了就知道,兩人感情是極好的,三哥看她的眼神簡直要化了,巴不得捧在手心,什麼都讓着她。”

“爲何一直沒見過?”長嫂、二嫂已會過數次,唯獨三嫂從未謀面,說來還真好奇。

“三嫂身子不好,娘特囑她不必早晚問安,幾乎是足不出戶。不過恰好今天你有機會。”此番有人作陪,青嵐倒是高興,“大嫂邀二嫂、三嫂和白、沈兩位姑娘去瘦西湖賞景,少不得需人護送,娘吩咐四哥一道去。”

當然也是藉機讓謝飛瀾與白鳳歌多多親近,回家多日卻始終未謀面,四公子徑自尋花問柳,長輩們早看不下去了。

往常陪女眷的活兒四哥能逃就逃,此次卻不曾反對,異常爽快地答應了。青嵐禁不住猜疑是爲了某位佳人,暗中偷笑。

所謂的千里姻緣一線牽,或許大抵如此。

十里煙波瘦西湖,櫻桃紅破一聲簫。

此番賞景倒未用船,只尋了一地風景佳處,在一株樹蔭濃密的古木下懸起軟帳,鋪落絲毯,圍了一片清淨地,閒話怡情。女眷出遊,所帶少不了零碎周全。當軟墊漆幾陳設妥當,瓜果細點一一在案,方有了談笑的興致。

佳人佳景,又正對着湖光山色,確是一種享受。

大嫂、二嫂相繼落座,大嫂攜着一個嬌俏活潑的少女笑言相談,二嫂伴着鬱郁微愁的“三嫂”喁喁細語,最後下車的是心懸已久的美人。

她在侍女扶持下入座,弱不勝衣的嬌柔讓人移不開視線,連沈家小姐也看呆了,明媚的大眼一眨不眨。按說杭州白家也是武林世家,不應此等怯弱,想是刻意做出的情態,放在旁人身上定是矯揉造作,換了她卻是我見猶憐。謝飛瀾愈瞧愈是心動,險些按捺不住趨近搭話。隨在她身後的少年冷眼一橫,立時讓他喚回了理智。

“那人是誰?”覺察到一道目光久繞身畔,女子淡淡掃了一眼。

“謝家四公子謝飛瀾。”少年低聲答,“久居泉州,近期暫歸。”

他的四弟……復又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長得有點像。”

少年俯身替她擺正果盤,藉以遮去那抹熾熱的眼光。這樣的男子他已見得太多,奇怪的是明知叔嫂之防仍毫不顧忌,着實讓人訝異。

謝飛瀾哪知旁人所想,見佳人一笑已神魂頓失,被人一拍才醒過神,對上青嵐怪異的眼,“你不要總看着……”

“什麼?”

“沒。”青嵐吞下了詰問,初見三嫂的男人均是如此,無一倖免,也不能怪四哥失態。

謝飛瀾也知這般注目確實無禮了些,勉強收回視線,打量座中諸人。

三嫂……容貌還算不錯。他先是不着痕跡地掃了下鄰二嫂而坐的女子。舉止嫺雅合度,標準的大家閨秀,看不出有何令三哥傾心愛慕之處,竟能捨下傾城絕色相就。眼見眉心輕顰如有心事,並不像受盡呵寵、嬌縱任性的模樣,或許是在惦念着遠行未歸的丈夫。

沈家小姐沈明珠,年少活潑,明麗爽朗,雖是初至卻不拘謹,眉目靈動笑語如珠,顯然對絕美而沉默的佳人極是好奇,拉着謝家大嫂悄聲問長問短,不時偷覷,偶遇回視馬上紅了臉。

“那又是誰?”少見這樣純淨的小女兒之態,容貌卻依稀有些眼熟。

“洛陽沈家沈明珠,沈淮揚的妹妹。”霜鏡亦是莞爾。

她凝目注視了半晌,少女起先臉紅,後來見她凝望,反而大着膽子湊過來,“明珠見過三少夫人。”

大嫂笑吟吟道:“翩躚還未見過吧,這是洛陽沈世伯的心肝寶貝,小小年紀一個人遊歷江湖,真是巾幗俠女。”

“我哪當得起如此讚譽。”少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二哥把揚州的景緻誇得天下無雙,我總想看看,可惜爹爹不準,好容易才溜出來的。”

“原來明珠竟然是偷着出來的。”大嫂故作嗔色,擺出教訓之態,“好大的膽子,也不顧沈世伯擔心,該打!”

少女躲到佳人身後,避過作勢掐來的手,連聲告饒,蘋果般的臉頰紅潤可愛,一派嬌憨天真。大嫂忍不住笑起來,哪還捏得下去。

美麗的臉龐微微出神,黑眸恍惚端詳,沈明珠漸漸斂起了笑,“三少夫人可是想起了我大哥?”

她極輕地點了一下頭,“不笑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沈明珠撫了下臉,明眸盈滿了懷念,“三少夫人萬里迢迢送大哥回家,沈家上下無不感恩,我總想尋機致謝,可又怕擾了夫人靜養……”

見氣氛融洽和諧,青嵐略爲意外,暗自嘀咕:“難得沈姑娘能與她親近……”

謝飛瀾離得稍遠,聽不真切談笑話語,偷眼暗瞥佳人,一顰一笑皆牽動心神,竟似回到了初嘗情味的青澀少年時。

長長的眼睫猶如扇影,遮去了飄忽的神思,因舊憶而泛起輕淺的笑意。擡眼見野花淡淡風捲塵香,飛燕成雙在葉間呢喃,無由地生出寂寥。

淮衣已逝,眷侶未歸。

那個錦書頻傳的人猶在天涯另一頭,對着良辰美景,思念忽然如水渙散。

平靜的湖面碧波粼粼,暗暗泛起了一串水泡。之後猝然炸響,掀起了潑天白浪,躍出數個着魚皮的人。雪刃翻飛,突變襲來,散在周圍的近侍應變極快,迅速截住搏殺,來者並非庸手,謝家此次所出也是精銳,拼鬥起來旗鼓相當,一時僵持不下。

“哪裡來的狂徒,竟敢在揚州地界挑釁?”青嵐極是詫異。

“瓊州瓊海派的餘孽。”謝飛瀾自招式上辨出來歷,“想不到居然跟這麼遠。”

“瓊海派?”青嵐明白了幾分,“不是已被掃除了嗎?”

“七七八八吧,畢竟樹大根深,約莫逃出了幾個。”謝飛瀾冷眼觀戰,早料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過追到千里之外的江南還真是讓他有點意外。

一聲驚叫入耳,兩人頓時色變。

回首。

古木落下一道黑影,挾着凌厲的殺氣衝向女眷。沈明珠忙跳起來,攔在兩個不諳武功的女子身前,招式未出應變不及,一望即知擋不住攻勢,情勢危殆。

黑亮的眸子冷了一冷,隨在身邊的少年已迎了上去。捷如游龍,殺氣畢露,如一顆飛逝的流星截住了攻擊。謝飛瀾正待上前助陣,卻被一名突然現身的青年攔住,青嵐似認得對方,樂得按兵不動。

龍吟般的劍響過後,人影猝分,鮮血從半空灑落,碧草上登時腥氣撲鼻。

暗襲的中年男子踉蹌跪地,胸腹之間血流如注,眼見是不能活了。

少年臉色煞白,肩頸上可怖的劍傷同樣觸目驚心。青年飛躥過去,扶住了少年運指連點,迅速止住了血,熟練地上藥裹傷。

謝飛瀾在一旁觀察,心底驚駭萬分。此人隨機而動,必定從頭至尾伏在附近,自己卻絲毫未覺,幸虧是友非敵,不然……

“藍叔叔。”少年嘴角滲血,硬撐着纔沒昏過去。

“幹得漂亮。”男子低聲道,“不曾被誘敵之術分心,出劍也很利落,只是太過行險,改爲纏鬥更好,也不至於傷得這麼重。”

一隻柔軟的手拭去無邊冷汗,疼痛忽然變得遙遠。

“劍法是誰教的?”少年昏迷過去,女子眉尖一蹙。

“碧隼。”藍鵠心裡開始替同伴哀悼,“藏鋒學得不錯。”

“他用不着學這麼狠的。”女子淡道,“復仇而已,又不是以刺殺爲生,劍法過於拼命,很容易八面豎敵。”

“是。”

謝飛瀾笑顏安撫驚魂甫定的二嫂,不忘留意這廂的情景,暗裡悚然。

猝變忽生卻鎮定如斯,身邊又防衛重重無隙可乘,不說少年,那一名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青年更是讓人摸不清深淺。形跡如迷,潛身隨護,袖手觀戰,不離左右,事畢點評切中利害,一場奪命襲殺彷彿成了少年的試手,杭州白家竟有這樣深蘊的氣勢。

青嵐令下屬收拾完來敵,恰好聽見兄長極低的自語。

“四哥說什麼?”

“我是說……”謝飛瀾以目光示意,“她很厲害。”

青嵐笑起來,“那是當然,所以我提醒你別誤惹了她。”

“確實不能惹。”謝飛瀾望着佳人,心不在焉,忽而覺出不對,“別誤惹了她……你說她是……”

兄長臉色遽變,青嵐還來不及詢問,迅如急雨的蹄聲忽從陌上傳至。未幾,一騎白馬自柳蔭深處穿出,馬上的男子風塵僕僕,依然掩不住昂揚英姿。縱身下馬,三分疲態立時轉成了滿心欣悅。

“三哥。”青嵐驚喜萬分,“這麼快,大哥不是傳書說尚要十餘日才能到?”

兄長歸來,謝飛瀾面上微笑,心底卻禁不住惶惑,彷彿被一隻巨手攥緊,竟有些透不過氣,她難道是……

俊顏一笑,如朗日華光奪人神魄,“瓊州事了,我先行回來,比大哥走得稍早幾日。”

快了十餘天,哪是稍早幾日的事,只怕是一路快馬加鞭。

“三哥惦記着家裡呢。”謝飛瀾淡笑調侃,掌心無由地出汗,“估摸是回來見三嫂不在才趕過來的。”

謝雲書笑而不語,過去對幾位女眷點頭示意,一一招呼過,才望向魂牽夢縈的人兒。

玉白的嬌顏透出醉人的神采,黑眸猶如晨星閃亮,無言的歡喜盈動,漸漸漾起了笑。不等她站起,他一把擁住她,扣住嬌軟馨香的柔軀不想放手。分離數月,濃烈的思念幾乎讓他快熬不住了。

“我回來了。”低低地,他在耳邊道。

她咬住脣,輕應了一聲。

水聲淙淙,波光明滅,謝雲書放鬆地浸在浴池中。連綿數月的征伐終於過去,長途跋涉的疲累泛上來,被溫水一激,幾欲睡去。

蒙中有人行過來,纖美的俏影端着托盤,輕輕放在池畔。青絲低綰,窄袖輕羅,彷彿夏日迎風而綻的初荷。

對望片刻,謝雲書輕笑一聲,拉近她吻了許久,直到她氣息不穩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又蹭了下紅潤嬌脣,勉強按捺住盪漾的心神,端起托盤上的藥盞一飲而盡。

“你……怎麼回來得那麼快?”她在池畔替他按着肩,玉顏微紅,刻意不去看水下不着寸縷的健軀。

“因爲你想我了。”謝雲書仰首望着她,眉梢眼角盡是愛意,“我怎麼忍心讓你受相思之苦。”

“我哪有……”她正待否認,皓腕一緊,人已被拖進了池中,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乍然一驚渾身透溼,她微生惱意,卻被他挑起秀頷深深吻住。久別重逢,年輕的身體渴望糾纏,愛慾如烈火燎原。

他粗喘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退開,還不行,纔剛喝了藥,至少要等一刻……

“翩躚。”他開始後悔,不該把她拉下水,半透明的絲衣若隱若現,的柔膩熨燙着每一寸肌膚。

“嗯。”

覺察到他的身體變化,她也臉紅了,的黑髮貼在頸側,長睫沾着晶瑩的水珠,無邪的甜美讓人慾罷不能。

“這是你第一次說想我,我很高興。”

她不習慣這樣直接的表白,窘迫得撇開眼,“我可沒說。”

謝雲書只是笑,他的妻子是多麼害羞的人兒,怎麼可能直吐相思。那一頁飛鴻萬里的四字短箋已道明瞭婉轉低迴的相思。

陌上花開。

陌上花開,君可緩緩歸矣。

說不盡的纏綿融在其中,柔情的眷戀盈動心扉,讓他一眼看透,恨不能自瓊州插翅而歸。

一別數月,兩地牽懸。若不是瓊州蠻荒溼熱多瘴氣,她又體弱不堪遠行,豈會獨留家中?愛憐地看着嬌顏,他問起離別的種種。

“這次去得久,你一人在家可好?”

“很好,娘和大嫂都很照顧。”

“可有什麼煩心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美眸似嗔似怨,“你不是全讓霜鏡、墨鷂他們代決了,等閒之事哪入得了我的耳朵。”

謝雲書並不否認,“你不願意?”

“倒也不是。”久久地被緊擁着,她索性將頭倚在他肩上,“真要我去應付,未必耐得了性子,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太沒用。”

“我可不希望你把心思耗在家常瑣事上。”

“那用在哪兒?”她不以爲意地白了一眼。

他狡黠一笑,不安分起來……

青嵐好奇地湊到謝景澤房中,翻看三哥帶回來的瓊州奇珍。謝飛瀾被一道拖過來,默默聽兩人對答,少有的沉寂。可珍物的樣子着實過於怪異,連心緒極差的人也忍不住仔細打量。最後一役謝飛瀾雖有參與,但主要在側翼攻襲,並未進瓊海派主殿,見此物尚是頭一次。

一方玉匣中,以銀線扣着一株奇特的植物——長如六角的星形,邊緣生出無數凌亂的墨線盤繞一團,觸手柔軟,通體漆黑又間雜着點點金光,散發奇異的香氣,聞之神志一清。

“這就是瓊海派密不示人的……”

“海冥綃。”謝雲書接下小弟的話,順手拿過玉匣。

“三哥來了,三嫂呢,不是說今日要再次診脈?”青嵐探頭張望。

“她還在休息,下午過來。”

“還在睡?”青嵐瞟了眼天色,小聲嘀咕,“這個時候也該……”

謝景澤好笑地提點,拍了下五弟的後腦,“忘了三哥昨天才回來?”

謝飛瀾扯了扯脣角,半笑不笑,“想是三哥讓人累壞了。”

任兄弟調侃,謝雲書微笑着拈起海冥綃細細端詳。

兩年籌劃,數月親伐,謝家傾力而出,借謝飛瀾在泉州經營之利,終於奪來了這一外界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珍物。據說此物是長於海崖密不見光之處,吸海潮溼氣數百年而長成的奇葩,瓊海派視同拱璧,奉爲鎮派之寶。

青嵐偏頭瞧了半晌,“這就是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寶貝,甚至有人說能令武林中人內力大增,平添一甲子的功力?實在是看不出來。”

“那是騙人的。”謝雲書指尖輕摩,淡道,“其實它的功效是續斷經脈、補氣凝神,去寒毒更有奇效。”

“就這些?”青嵐大爲失望,“那瓊海派何必看這麼緊,害我們折了那麼多人?”

“忘了說,還有一層功用。”謝雲書忍笑,“之所以能去寒毒,正是因它長於寒溼之地,其性極烈。瓊海派的上層均是些老頭子,十分愛重這一點。”

“哪一點?”青嵐不解其意。

等了半天,三哥仍是笑而不答,二哥低頭佯做翻書狀,青嵐無奈地看向神情古怪的謝飛瀾。

半晌,他嘴一歪,好心地給了答案,“壯陽。”

“啊?”愕了半天,青嵐漲紅了臉,“那……能給三嫂用?”

謝景澤咳了咳,“用在弟妹身上自然不同,她百脈俱衰,寒毒未盡,正好對症,調理得當,至少可多延十五年。”

“才十五年。”耗費偌大的精力僅十五年而已,青嵐不無遺憾。

“別說十五年,就算延一年半載我也會去奪。”謝雲書平靜地合上玉匣,“至少多一些時間,我可以再去找其他靈藥。”

當初是君隨玉探得海冥綃的功用,但礙於瓊州與西京相距萬里,勞師襲遠困難極大,埋線佈局又非朝夕之功,便借婚嫁之機,商定謝家主攻,君家暗助重帛金資,纔有了這一場跨海的征伐。

謝飛瀾沉默良久,忽然開口道:“三哥如此看重,到底是爲她出身君王府,還是……”

謝雲書稍稍一怔。

“我與她初識的時候,她……”憶起多年前的邂逅,重重疊疊的回憶浮上心頭,漾起輕淺的笑,“她不姓君,我也不姓謝。”

那時,真沒想到能有今天……

她竟是魔教的四使之一!

那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在塞外竟是彈指殺伐,喋血萬里,三哥皆在翼下聽憑驅策,青嵐的敬畏戒懼原出自於此,這樣的人……

“四弟。”

謝飛瀾驀然回神,謝雲書輕笑舉杯,“南閩情勢曲折,民風粗悍,此番多虧了你,否則真不知從何下手。”

“三哥說哪裡話,都是自家兄弟。”爽朗一笑,謝飛瀾滿飲而盡,隨手倒了一杯遙祝長兄,“大哥最是辛苦,難得有機會兄弟團聚,得多喝幾杯。”

謝曲衡返家最遲,猶帶風塵之色,面上卻是輕鬆愉悅。

“總算是了了老三一樁心事,不然他天天念着,我看着都煩。正好瓊海派在揚州自露行蹤,也算徹底了結。”

“讓大哥費心了。”謝雲書敬了一杯,親厚之情流露無遺,“也謝謝二哥在家中照拂,不然她的病我真放不下。”

謝景澤微笑着受了一杯。

“罷了。”謝曲衡嘆了一聲,“既然娶進謝家,怎麼做均是分內的事,費點心也是應該的,何況此事對老四也頗有助益。”

“君隨玉對這個半路找回來的妹妹可真上心。”謝飛瀾不自覺帶上了微諷。

謝雲書一笑,青嵐感嘆。

“那可不是,四哥有機會到夜閣轉一圈就明白了。”

“夜閣?”

“當年爲了迎娶這位來頭極大的君小姐,爹下令將芳華苑等幾個客苑合併,趕工起了一處新苑。按三哥的意思,請能工巧匠設計了芙蓉玉池,水亭朱閣,遍植煙柳奇花,那一帶的景緻可稱謝家之冠。四哥有空不妨去瞧瞧。”

謝飛瀾挑起眉,“好一番大費周章,你說的夜閣又是什麼地方?”

青嵐說得興起,滔滔不絕,“君家財雄天下珍藏無數,君隨玉送了半府奇珍當嫁妝,數量太多又不能亂放,三哥便在苑內建了夜閣安置。上次我實在好奇,央着三哥帶我去開了眼,琳琅滿目的珍奇異寶看得我眼花,什麼夜明珠、珊瑚樹的倒算不得上好,還有好多東西聽都沒聽過……”

青嵐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謝雲書無奈地打斷,“別聽他的,沒那麼誇張。”

“什麼吹牛,那是我親眼所見。”青嵐大聲反駁,忽又唉聲嘆氣,“害得我那幾天做夢全是堆成山的寶貝。”

謝飛瀾低哼,“君家可真是闊。”

“爹也這麼說。”如出一轍的口氣令謝曲衡失笑。

“說來君隨玉未免太小心眼兒,傾出半數奇珍異寶,無非故示兄妹情重,還不是怕虧待了君小姐。謝家又不是勢利眼,用得着這般提防。”謝飛瀾自己也覺話有些過,卻控制不住了。

謝景澤一怔,生怕老四再說出什麼過火的話來。

謝雲書望了他一眼,沒出聲。

青嵐沒聽出來,跟着說下去,“四哥,這倒也不怪君家,畢竟……”說到這兒總算回過味兒來,沒再說下去,化爲尷尬的笑。

“畢竟當年我極不贊成老三娶她。”謝曲衡淡淡接道,“她雖出身君家,卻自幼長於魔教,心性狠厲,殺伐過重,疏冷寡情又身染重疾,絕非良配。所以我一直反對,娶進門實屬迫不得已。”

謝飛瀾沒想到大哥說這麼直接,一時怔住,看謝雲書卻是平靜淡然,並無鬱色,自顧倒酒。

“既然成了一家人,別的話也就不提了。”謝曲衡吁了一口氣,“做了三弟的媳婦,謝家就得多方迴護,容不得外人說一句不好,這點老四也得記住了。”

“大哥說的是。”謝景澤難得開口,“有什麼話自家人儘可隨便,對外還是留心。再說弟妹儘管身世坎坷,人卻極聰慧,娘很喜歡她。”

“我覺得三嫂不錯,雖然人冷了點,但行事氣度皆勝人一籌,少有及得上的。”青嵐頗有不平之色,“反是鳳歌姐見了三嫂都不說話,一句謝詞都沒有。”

說起白鳳歌,謝雲書神色微動。

“四弟真要娶她?爹的打算先放在一邊,你自己怎麼想?”

“我?”謝飛瀾無所謂地笑,又是一貫的浪蕩本色,“女人對我來說都一樣,她長相還過得去,只要以後聽話省心,娶了也不算吃虧。”

謝雲書濃眉微蹙,“婚娶爲一生大事,你久居泉州,爹孃不會拘管,大可挑一個傾心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三哥的運氣,恰好遇上一個絕色佳人,還能娶回家。”謝飛瀾懶洋洋地彈杯一笑,自己也不懂怎麼會變得如此刻薄,“只可惜是個病美人。”

謝雲書的臉僵了一瞬,隨即開口道:“四弟,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三嫂,但她已是我的妻子,給三哥些面子,別在她跟前這般口氣,我不想她心裡不好過。”

謝飛瀾心裡一悔,嘴上仍是無遮無攔,“三哥怕回去受嬌妻懲戒?我早聽說她頗爲厲害。”

“我倒寧願她夠厲害。”謝雲書不以爲忤,俊顏溫柔,“可她性子驕傲,受了委屈多半憋在心裡,斷不會對我說。”

“那你更不用擔心。”越見如此,謝飛瀾心裡越酸得難受,“三哥或許不懂,女人是不能太寵的,愈對她好,她愈不當一回事,若即若離反倒會自己纏上來,再這麼放縱三五年,她就要爬到你頭上了。”

“我娶她,是要她幸福的。”任四弟言之鑿鑿地胡扯,謝雲書倒也不駁,依然沉靜平和,“她以前太苦,我只願盡力讓她快樂一點。”

謝飛瀾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上好的美酒喝下去竟如陳醋一般,再說不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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