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七歲的時候就來了寒葉軒了。
她是所有人之中葉浮白見過最小的,雖然那時候葉浮白也是個和她一樣缺了一個門牙的小孩子,但是他已經能寫一手很中正的楷書,能辨認藥房裡的所有藥材了。
初次見面的時候葉浮白正乖乖的呆在父親身後,眼看着他給她處理傷口。
她上房的時候從屋檐下掉下來了,旁邊剛好有一根尖尖的竹竿,那竹竿從她的背後劃過,留下了一道幾乎貫穿整個背部的傷口,雖然不深,但是皮肉翻卷的樣子實在很嚇人,可是李姑娘卻渾不在意的讓葉寒給她清洗傷口,縫合包紮。一邊的葉浮白看着面發白,她卻毫不在意的衝着他瞪眼咧嘴得做鬼臉。
包紮好之後她被留在寒葉軒養傷,葉浮白便成了專職照顧她的保姆,他沒有學武,葉姑娘確是個暴虐的小女孩,葉浮白天天鑽在醫術書籍和藥材堆裡,對於如何和一個女孩子打交道完全沒有經驗,她嫌他悶悶的不說話卻又寸步不離的跟在身後,稍有不順意便將他一頓暴打,葉浮白整天鼻青臉腫的在寒葉軒裡跟着她遊蕩,像個一無是處的小跟班。
葉寒卻不近人情的要求他在夜裡把白天丟下的功課全都補回來,李雲琪受一次傷至少也得在寒葉軒呆上半個月,這半個月葉浮白就得瘦下去一大圈。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歲才漸漸的有所好轉。
李雲琪受傷的機會減少了,這個大條的姑娘開始不再穿男孩的衣服而改成各色的裙子短衫,滿頭黃亂的頭髮也開始慢慢變成亮亮的黑色,綰成樣式流暢的髮髻,就連個子都比葉浮白高了幾分,見到葉浮白的時候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呲牙咧嘴扮鬼臉了,葉浮白卻依舊矮小瘦弱,整天蒼白着臉在藥房和醫館之間來來回回的走動。兩人就算見面都彆扭的一言不發。
李姑娘的脾氣不再那麼暴烈的意思,是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生氣,可是總是難免有心情極遭的時候,那時候總是要哭一場,可是葉浮白卻像個膏藥一般貼在身邊,於是她就在哭過之後狠狠的揍他一頓,還是一樣的鼻青臉腫,不同的是她已經學會了如何優雅的揍人而不把自己的頭髮和裙子弄亂了。
不過出乎李雲琪意料的是在這樣斷斷續續的遭受兩個人虐待的幾年中間葉浮白居然學會了吹簫,難以想象這個整天都泡在藥堆和藥方書裡的瘦弱男孩居然有這樣驚人的天賦,好像是爲了證明她的驚訝一般,十五歲之後,李雲琪的調養慢慢的被葉寒交到了葉浮白的手裡。
李雲琪在那之後似乎也漸漸的學會了矜持,不再動不動就發火拿自己的小跟班出氣,相反的,她變得憂鬱了很多,經常在他身邊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動不動的發呆。
葉浮白便在他身邊吹簫,一曲《清商調》吹的婉轉動人,但是他也只吹這一首,反反覆覆的吹,李雲琪冷眼而觀,也不言語。
時光在那首《清商調》婉轉的聲音裡不知不覺的流逝,眨眼之間,李雲琪發現這個少年雖然依然瘦弱,卻不再矮小,兩人相伴而行的時候,再看他的眉毛的時候,她已經不得不半仰着頭了,他身上的藥味也越來越清晰。
十六歲之後,李雲琪開始出去執行殺人的任務,那時候她已經是個合格的殺手,不再是當初還在訓練時那個動不動就受傷的大條丫頭,受傷的機會微乎其微。然而她還是喜歡受一點傷,然後回到寒葉軒去。
可是影堂給她的錢讓她可以離開那個受訓的地方兒到外面去過獨立的生活,寒葉軒已經不再是一個可以隨便靠近的地方。
葉寒的態度也在不知不覺之後發生變化,那種越來越冷漠的感覺讓她望而生畏,在一次療傷之後,葉寒與她進行了一次長談,之後三年,她再也沒有回過寒葉軒。
李雲琪看着葉浮白在那個問題之後木着臉毫無反應,便輕輕的嘆息一聲,閉上了眼。彷佛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裡。
兩人就這樣沉默着,亭子裡的微風緩緩流動,荷葉的香氣在空氣中流轉,李雲琪在那樣飄渺的清香裡漸漸的忘記了生氣,鼻端的呼吸悄然的變長,最後變成了勻淨的深呼和深吸,葉浮白在桌的另一邊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身子,面無表情。
半晌之後,他站起身來,輕手輕腳的走過她身邊,掀開竹簾想要走出去。
“和我在一起真的讓你那麼不自在嗎?”李雲琪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葉浮白回頭,李雲琪卻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尷尬:他微笑着,一臉的平靜。
“我去拿簫。”他微笑着道。
李雲琪閉眼,重新躺回椅子上,忽然覺得臉上發燙,身爲醫者的葉浮白怎麼會不知道她沒有睡着?剛纔說出那樣的話實在有點唐突了。
葉浮白站了一會兒,然後竹簾落下,荷葉的香味流動的同時,他的腳步聲漸漸去遠。
依舊是《清商調》,低沉哀婉。
太陽在綿長的曲調裡悄然斜下去。
李雲琪躺在長椅上,安然的睡過去了。
葉浮白收了簫,對着她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