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2 他不肯與我終老(一)
司炎看着她平靜的面容,這個女人初入司家的時候小臉蒼白,惶惶不安,這些年下來竟也練就得這般平靜如水,不悲不喜,尤其是一雙眼,竟帶着一絲看透世事的淡漠。
他一直以爲他司家的男兒是聰明絕頂的,也歷來喜歡遊戲人生,只是如今看着這樣的蘇米,才驚覺從來都是人生在戲弄他們,他們愚昧不知罷了。
蘇米在某些方面看的比他們透徹。
“蘇米,我去告訴司漠,說清楚你的狀況,他會趕來的。”司炎突然出聲說道,他拿出手機就要撥打司漠的電話。
蘇米看着外面開的正豔的花骨朵,低低地說道:“父親說,我這人其實喜歡鑽牛角尖,我從來都不相信這世上,除了阿拓還有人會喜歡我,你大哥那人從來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從來不說他喜歡我,只是一味地對我好,一味地等待。他一開始其實並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只是一味地強取豪奪,後來他學會了如何去愛,卻不曾說出來。司炎,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會娶你,大哥也會如此。”司炎低低地說道。
蘇米淺淺一笑,繼續說道:“沒錯,他當初說要帶我離開的,他會娶我,守在我的身邊,看着我一天一天地遺忘過去,忘記所有的人和事,然後行動變得遲緩,如同遲暮的老人,然後他會忘記我最美的模樣,會厭倦癡呆的我,會遠離,會難過,情愛時光皆成過眼煙雲。而失去記憶漸成癡呆的我會成爲他生命中的一個污點。”
蘇米看向他,淡淡地說道:“我這人雖然沒有什麼優點,但是驕傲是與生俱來的,我不願意將自己最糟糕不堪的一面展示給自己所愛的人,那是一件極爲殘忍的事情。”
“我不會告沈翹,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她的聲音瞬間灰敗了幾分,帶着幾分的沙啞,“我想在我有限的生命中,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一個月,我只求一個月,我需要你幫助我,如果我開始遺忘。”
她擡起眼,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懇求。她終於肯邁出那一步,卻是在這種無可奈何的情況下。
司炎的桃花眼已經眯了起來,他看着面前的蘇米,許久,鄭重地點頭,說道:“我會幫你,我會想辦法送老爺子去加拿大呆段時間,這段時間你和司漠住在司家,如果你開始遺忘,那就開始記日記,我會記得提醒你。”
蘇米聞言,緩緩地綻放出一個笑容,如同初生的嬰孩,純潔動人。
司炎見狀,垂下眼,不知爲何心頭涌上了一絲的傷感,他偏過頭,不去看蘇米的笑容,突然明悟,十八歲的蘇米大約便是這樣肆意地笑的,以致於葉家那個男人十多年來欲愛不能,只能遠走他鄉,而他那不懂情愛的大哥,也深陷其中,多年來鬱鬱寡歡。
司漠接到司炎的電話時,正在司家的主臥裡看文件,說是看文件其實是將自己關在房子裡,點着煙,找個藉口心情陰霾。
他在陵園等了整整一天,看着日薄西山,然後帶着一身的戾氣回到司家,便沒有出來過。
他坐在蘇米以前時常做的窗臺上,從她的角度去看司家的庭院,正巧能看見路燈、星星和遠處的羣山。所見的一切都是開放性的,天地之間無所遮擋,坦坦蕩蕩。他想,蘇米見到的天地和他所見的是否是一樣的。
她終究是不能愛他,他的心尖憑空地出現一個漆黑的洞口,有暗色的血從裡面汩汩地流出來,無法縫補。他想,是時候放棄了,有些東西雖然美好,但是絕對不屬於你。
司炎的電話連續響了十幾分鍾,他在皺着眉,從一堆雜物中摸到手機,語氣生硬地接聽。
那邊頓了半秒鐘,開口道:“大哥,蘇米車禍了。”
司漠愣了半響,許久才握緊手機,以一種乾啞的聲音問了一遍:“你再說一遍。”
他以爲是幻聽,伸手扶住了窗臺,才穩住,有一種冰涼的可怖的情緒遍佈他的全身,讓他生出刺骨的寒意和恐懼來。那種情緒來的極快,幾乎瞬間便席捲了他的全身。
隔着電話,司炎都感覺到了大哥聲音中的輕顫和寒意。他隔着病房的玻璃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睡去的蘇米,垂眼清晰地說了一遍:“她已經做了手術,很成功,如今昏睡過去了,你過來看看她吧。”
司漠起身,穩住了身子,他扶額,讓自己冷靜下來。車禍,他想起多年前在耶路撒冷看見的蘇米,那個時候她一人冰冷的躺在地上,血色瀰漫開來,帶着一種攝人心魂的視覺衝擊感。司漠的心沉進了無底的深淵,他急急走出房間,突然有些疼痛地想起來,這一天一夜,她在手術室裡會不會疼痛害怕。那一時間,一種內疚與自厭的情緒險些淹沒了他,他爲什麼沒有給她打電話,爲什麼沒有去接她?
他走出司家,看着天邊漫卷的浮雲,這才感覺這些年他似乎一直都固守在原地,他和米米似乎浪費了許多的時光。
司漠趕到醫院時,司炎一人坐在病房的門前,見他徑自進了病房,守在了蘇米的牀前,這才低低一嘆,轉身離開。
蘇米是被男人的聲音吵醒的,他站在窗前用一種極低的聲音打着電話,隱約可以聽見是在交代什麼。
她的手一動,那邊便有了察覺,司漠很快就掛斷電話,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他沒有說話,只是沉沉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斥着諸多複雜的情緒,最終化爲一聲輕嘆,他開口,聲音比往日都沙啞暗沉:“疼嗎?”
蘇米熟睡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找主治醫生問過了車禍的情況,好在不嚴重,他才放下心來。
蘇米見他這兩日來臉色疲倦憔悴,比往日意氣奮發的司家大少要滄桑的多,不禁低低一笑,搖頭輕輕地道:“不疼。”
她鮮少對他笑,更不用提是如今這般柔情似水。
她皺了皺眉頭,忍着雙腿的疼痛,說道:“那天,其實我是打算去赴約的。”
司漠按住了她有些乾燥的嘴脣,低低地沙啞地說:“我都知道,小米,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家。”
蘇米的目光氤氳,透過他看向虛空的一點,許久回過神來,柔軟地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