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時間迫近年關。忙忙碌碌的街巷充滿過節味道。百姓們忙着剪窗花、貼對子。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一家人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衣裳歡度戰亂後的第一個新年。
放眼整個遙國。冷清的也就只有皇宮了。
在傅楚和太醫的配合下。遙皇的病情一定程度得到控制。萬事歸落塵埃後心情也好上許多。只是今日不知怎地。安靜許久的紫雲宮又傳出陣陣怒吼。
“連個人都看不住。都拿着俸祿在做白日夢嗎。找不回太子你們一個個都給朕提腦袋來見。滾。”
侍衛總管帶着幾個負責東宮的侍衛灰溜溜退出紫雲宮。恰與匆匆趕來的偶遂良打了個照面。愁眉苦臉的侍衛長剛想要說話。卻見偶遂良搖搖頭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而後深吸口氣走進內殿。
“陛下衝他們發火有什麼用。如果太子真是和蘇瑾琰一起離開的。這些侍衛如何能攔得住。”使了個眼色讓陶公公離開。偶遂良走到牀榻邊不輕不重幫咳聲連連的遙皇捶背。“要我說陛下也不用太着急。聽說那蘇瑾琰雖是五皇子舊日部屬。爲人行事卻都是向着太子的。應該不會存有加害之心。”
“誰知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那安陵主君不是潛藏在白丫頭身邊許久都沒人發現嗎。既然蘇瑾琰是他屬下。那麼欺騙璟兒引他入圈套也不是沒可能。可氣的是璟兒這孩子。朕都說會竭盡全力把白丫頭找回來。他這是鬧的哪一齣。本打算年後就讓他接替皇位。這一來……”遙皇餘怒未消。氣得又是一陣猛咳。
一早醒來被告知馬上就要繼承大統的兒子離開皇宮不知所蹤。也難怪虛弱的老皇帝如此憤怒。偶遂良揉揉額角。用力把遙皇摁回榻上:“璟兒這時候突然離開定是爲了找白丫頭。以他的頭腦。你還怕他吃虧不成。若是順利能把白丫頭帶回來自是喜事一樁。便是帶不回來。璟兒也絕不會自尋死路的。”無奈嘆口氣。偶遂良苦笑:“這些話本不該我說。璟兒那孩子你瞭解。更應該相信他纔是。放手讓他去吧。長痛不如短痛。是成是敗總該有個結果。”
“朕……”
遙皇還想說些什麼。擡眼看見偶遂良平定神色後只好放棄。
感情的事從來不能強求。要易宸璟放棄白綺歌的可能性相當於要他忘記敬妃。遙皇心知肚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喜歡一個人也好。忘記一個人也好。所有事情都不是能夠由誰做主的。就好像當年白綺歌以替嫁公主的身份進入皇宮時。誰也不會想到她和易宸璟能走到今日。
“那時我只想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每次看到她臉上的傷疤我都會在心裡罵自己。恨不得把腸子悔青。”
“倒不如那時就殺了她。”
認真而又清淡的語氣讓易宸璟頓時語塞。第一次發現與蘇瑾琰交談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是談論的內容有關白綺歌時。解下腰間牛皮水袋拔掉木塞。倒了倒。一滴清水可憐兮兮地落入口中。渾身熾熱之感立刻退去大半。易宸璟有些發愣。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把水喝光的。
“還有多遠。”舔了舔乾燥脣瓣。易宸璟搭目遠望。
“進大戈壁還要往東走八十多裡。遇到第一片胡楊林往南轉。之後約二十里的路程就到了。”
現在一行人走的還是戈壁外圈荒地。也就是說。距離安陵國駐紮地點至少還有百里。易宸璟鬆了鬆領口。擡頭看驕陽如火不禁頭暈目眩:“帝都還是寒冬。這裡已經比夏日還熱了。”
“漠南一年四季都是這種溫度。只有綠洲附近涼爽一些。水源也十分充足。所以主君纔想奪下那裡。”說起安陵國的未來目標。蘇瑾琰完全沒有保密的意思。好像那些事本就與他無關。
在乾燥炎熱的荒漠裡組建軍隊、開創新國。易宸璟實在無法理解寧惜醉的舉動。從蘇瑾琰口中聽來的各種消息總會讓他吃驚詫異。有關寧惜醉的身份。有關封無疆多年以來積累的可觀資源。以及安陵國的遠大理想。
的確如白綺歌所說。寧惜醉是個不同尋常的人。他聰明冷靜。擅謀算、會推測。性格更是淡如水、穩如石。再加上異族出色相貌。的確可以說是近乎完美的男人。
不過。這不代表寧惜醉可以搶走他所愛之人。
“加快速度。爭取天黑之前進入大漠。”易宸璟回身向後面裝備整齊的士兵一聲高喝。兩千餘人的隊伍齊齊迴應呼聲震天。爲首者。遙國老將蕭百善。
嘹亮喊聲驚起戈壁上啄食着動物腐屍的禿鷲。張開翅膀繚繞飛起。怪叫一聲。直奔着大漠中心那片綠洲飛去。然而還不等飛到目的地。一直長箭提前結束了它的旅程。那支寒鐵箭頭鋒銳無比。兩個小字清晰刻於其上。
盧牧。
“這是你名字。”蘇不棄拾起禿鷲拔下箭。看到箭頭的字時略有一絲驚訝。
“嗯。其實我叫盧牧。飛渡是我的字。”盧飛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裂開嘴露出潔白牙齒。“別看我粗魯俗氣。我爹可是當過師爺的文人。只可惜傳到我這裡就斷了。沒那天分。”
誰家家長裡短歷史典故蘇不棄並沒有興趣。就好像被拉來比試射箭一樣。若非盧飛渡軟磨硬泡實在煩擾。蘇不棄絕不會擠出時間跑到外面。
白綺歌和寧惜醉的婚事已經拖了很久。終於在封無疆的逼迫下有所進展。雖然兩個人都不是太情願。下面士兵和追隨的臣民卻都十分期待。。畢竟白綺歌是從遙國搶來的太子妃。這等長臉面的事自然喜聞樂見。
從蘇不棄手中接過餘溫尚存的禿鷲。盧飛渡習慣性撇嘴:“你又贏了。怎麼還一臉被人欠錢的模樣。主君那麼喜歡笑是不是因爲天天看着你太壓抑啊。”
盧飛渡多話是出了名的。而蘇不棄少言寡語世所罕見。這兩人碰到一起。一個變着法兒想讓對方開口說幾句話。另一個就只能皺着眉。把話嘮似的青年將軍當做不存在。
“喏。禿鷲肝我拿走給軍師配藥。剩下的你處理。”自作主張地分配好任務。盧飛渡拇指朝後指了指寧惜醉所住石屋。“聽說禿鷲眼珠泡酒可以壯陽補氣。給主君弄一些吧。三日後就是主君和三小姐完婚的日子。可別大半夜丟了顏面。”
蘇不棄斜起長眉看了盧飛渡一眼。剛要接過禿鷲的手飛快縮了回去。
跟盧飛渡說話不能帶耳朵。。那些令人尷尬的話題從盧飛渡口中說出流利自然。可是聽進耳中就要讓別人面紅耳赤了。什麼壯陽補氣、大半夜……蘇不棄怎麼也無法相信。這個不拘小節到令人髮指地步的男人竟是書香世家出身。簡直是世間奇聞。
“不需要這些東西。丟掉。”
“丟掉幹什麼。就算主君現在不虛。早晚有用到的時候。天天點燈熬油操勞國事。能不補補麼。”珍惜地收好禿鷲。盧飛渡眨眨眼。故作神秘地湊到蘇不棄身邊。“哎。你是主君的心腹。你說說。主君對白家三小姐是不是真的有那心思。要是的話以後我天天去找三小姐聊。直到她忘了大遙太子轉投主君懷抱。”
不過是句半開玩笑的話而已。蘇不棄的臉色卻立刻冷了下去。
“別多管閒事。”淡淡撂下警告話語。蘇不棄轉身離去。沒有解釋也沒有回答。
這世上沒有人比蘇不棄更瞭解寧惜醉。所以也只有他會對這個話題異常牴觸。縱使寧惜醉本人能夠笑臉迎人假裝不在乎。他卻不能。寧惜醉很在乎白綺歌這點毋庸置疑。白綺歌若是不願。即便二人成親寧惜醉也絕對不會碰她分毫。屆時白綺歌能夠得以保全清白。受苦的卻是寧惜醉。這顯然是不公平的。
向來很少流露感情的蘇不棄深深吸口氣。無奈目光望向悄無聲息的石屋。門口酒罈又多了兩個。
做商人時可以逍遙自在、無拘無束。恢復君王身份時。沒人能夠逃過紛亂煩惱。寧惜醉亦然。
“不棄……”正惆悵着。石屋房門忽然打開。衣衫略顯凌亂的寧惜醉靠在門邊向蘇不棄招手。蘇不棄斂起神色快步上前。手腕被一把抓住。寧惜醉喘着粗氣湊近他耳邊。聲音低沉急促:“義父是不是派兵去了渡馬口。”
蘇不棄略一沉吟。微微點頭:“是。一大早就走了。兀思鷹軍師領兵。”
“義父是想白姑娘恨我到死嗎。”掛上苦澀無力的笑容。寧惜醉抓住蘇不棄的手增了三分力道。指骨一片青白。“渡馬口是從戈壁來這裡的必經之路。只有安陵軍民才知道。假如那裡發生戰事也就說明……”
“說明遙國太子找來了。而且。是瑾琰爲他引路。”蘇不棄接口。面上波瀾不驚。
寧惜醉放開手。乾淨目光落在毫無表情的面龐上:“論到冷靜。你當之無愧是世間第一人。連唯一的弟弟自尋死路都要袖手旁觀麼。”
“不管瑾琰效忠的究竟是誰。只要不後悔就好。我希望他能達成願望。。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沉浸酒鄉逃避煩擾這幾天。有多少事悄然發生而自己毫無察覺。寧惜醉低頭看了看腳邊成堆酒罈。無聲啞笑。
“三天內完婚……義父早知瑾琰帶太子前來所以設下埋伏。逼我與白姑娘成親就是爲了讓太子死心。還是說。義父的打算是讓太子受刺激憤而發兵。挑起兩國之戰。不棄。我們就只是義父復國的棋子與傀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