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漫長等待與籌備.太子即位之日終於到來.而這一天.也是白綺歌成爲易宸璟妻子、遙國皇后的重要日子.
說來這天從一開始就不算順利.天未亮時遙皇突然發病.咳了大半碗的血後陷入昏睡.在易宸璟急得差點取消大典時方纔轉醒.好在遙皇不是小題大做的人.泰然自若地下令大典照常舉行.在皇后的伺候下梳洗整裝.比預定時辰更早出現在祭壇.
“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了.白丫頭呢.璟兒呢.還有那幫除了吃就是睡的酒囊飯袋呢.朕都到了.他們還在磨蹭什麼.”看着空無一人的祭壇.遙皇雷霆大怒.
“皇上息怒.按規矩太子殿下待會兒要從祭壇東面過來.此刻正在東面偏殿等候;太子妃那邊說是早起後有些不適.正往這邊趕路;至於文武大臣們……”陶公公彎着腰.空蕩袖管紮在腰間別得整整齊齊.笑得紅光滿面.“昨晚起諸位大人就絡繹不絕往東宮送賀禮.到今早纔算是全部記錄完.估計這會兒正結伴前來呢.用不了一會兒工夫準到.”
回想當年冊封司馬荼兒爲皇后時自己也是折騰一夜應付羣臣.遙皇心下了然.咳了兩聲後揮揮手.靠在輪椅中閉目小憩.
果不其然.纔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們便三三兩兩趕到.祭壇之下交談之聲漸起.忽地熱鬧起來.
祭壇這邊是熱鬧了.東宮卻處於一片慌亂之中..易宸璟一早出門準備大典相關事宜.留下梳妝打扮的白綺歌天剛亮便顯出一片蒼白麪色.及至穿好喜服披上霞帔時突然昏倒在地.嚇得妝娘亂成一團.
傅楚聞訊趕到時白綺歌已經醒來.笑意未減.面色卻更加蒼白了.
“白姐姐伸手讓我看看.”想起前幾日荔兒繡鸞鳳帕時滴落在上的刺目血珠.傅楚一陣心慌.執意要爲白綺歌號脈.然而白綺歌只是淡淡搖頭.說什麼也不肯伸手.
“不過是昨晚沒睡而已.並無大礙.時辰快到了.傅楚你也該去接荔兒了.莫讓她一個人在偏殿等得着急.”推開玉澈緊緊攙扶的手獨自站立.白綺歌努力表現出正常狀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麼.一時起身過急纔會昏倒.別弄這麼緊張.”
傅楚半信半疑.纔想要勸上兩句.外面猛地響起葉花晚大呼小叫.
“師兄.你快出來.白姐姐要成親呢你搗什麼亂.這會兒不許男人進去.”
剛纔着急白綺歌情況.傅楚忘了禮數直接闖入.這時經葉花晚提醒纔想起來.大遙風俗裡新娘出嫁當日除了夫君外是不許見其他男子的.妝娘和伺候的宮女們見白綺歌似乎沒什麼事.懸着的心也都放回肚裡.呼啦一聲圍到傅楚身邊把尷尬的少年給哄了出去.
“小姐當真沒事.若是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可不能硬撐着.”玉澈也是不放心.跟在白綺歌身邊嘮嘮叨叨說了大半天.被白綺歌一個爆慄敲得疼出淚花才閉上嘴.仍舊一臉喜氣緊緊跟隨.
只有白綺歌自己知道.剛纔昏倒並非偶然.
其實從前一日晚上開始她便隱隱感覺腹痛.劇烈程度雖不如寒症發作.可是那種痛會抽走她渾身氣力化成一團混沌.連腳步都輕飄無力.休息不好.緊張過度.白綺歌暗自想過無數種可能.最後才驀地記起一件事.瞬間讓她渾身發寒.
戚氏留下的藥.
傅楚說過那藥七分是毒.之前她絕望之中爲求身孕揹着所有人偷偷服下.之後一直沒有什麼反應.莫不是毒性到現在才發作.若是如此……
是生是死也只能聽天由命.但這天她無論如何要堅持到底.
走過這麼多波折苦難.兩個人分分合合數不清多少次悲歡離散.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就算是死她也不能在這時退卻或是倒下.唯有今天不行.
她要成爲易宸璟的妻子.不同於當年從昭國恥辱替嫁.而是光明正大走到他身邊.用最莊重的誓言約定此生不離.
“小姐.想什麼呢.該出門了.”
清脆喊聲喚回思緒.白綺歌對着鏡子深吸口氣.擠出一絲雍容微笑.
“玉澈.鳳冠帶上吧.這就起轎.”
東宮樂起.華轎啓程.祭壇上易宸璟與遙皇交接皇位時.白綺歌正安坐轎中向祭壇靠近.
數年的亂世宮闈啊.幾載戰亂烽煙甫定.江山盛世安寧.看所愛之人君臨天下成爲一代賢明王者.親手奉酒結百年之好.還有什麼事能比此刻更加幸福.浴水重生在動盪天下謀一處歸宿.這樣的結局令白綺歌感到心滿意足.即便有那麼一絲缺憾.此時卻是實實在在的甜蜜.
“皇上.太子妃到了.”祭壇上.陶公公俯在遙皇耳邊輕道.
蒼老卻不失光澤的眼向祭壇側面一掃.嶄新描紋的鸞轎穩穩停靠角落.遙皇微微點頭.面上泛起溫和笑意:“新帝登基大典已經結束.陶世海.以後不可再叫朕皇上了.這盛世江山從此由璟兒掌管.他纔是遙國皇帝.朕終於可以歇歇了.”
“哪來這麼多廢話.”龍座之側.皇后鳳目斜挑.“陶公公.你去吩咐下面重置大典儀仗禮樂.馬上就開始皇后冊封大典.白丫頭前幾日風寒還不知好了沒有.別讓她等太久累着.”
陶世海應了一聲.轉身面相百步之外的禮官.吆喝聲響徹祭壇:“皇上、太上皇有旨.昭國祈安公主爲我大遙立功無數、輔弼有道.兼與皇上情深意濃.故冊封戰和皇后.禮部備封后之儀仗禮樂.百官跪迎我大遙皇后登壇.”
這一刻.終於等到了.
緊張激動的心情奇異般歸於平靜.易宸璟深呼吸.清明目光轉向鸞轎.眼看轎簾掀起.喜服紅豔.
繡着七彩雌凰的裙角最先探出.而後是熟悉的瘦削身影.頭頂鳳冠珠光寶氣卻掩蓋不住挺直身軀雍容傲然.只遮半面的飄逸輕紗雖露出猙獰傷疤而無人嘲笑.彷彿那並非傷痛痕跡.而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榮耀證明.
祭壇最外圍.來賀的諸國使者中有一人帶着面具.雖說格格不入但這種重要時刻也沒人會多加註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於即將成爲大遙皇后的白綺歌身上時.這人卻低下頭凝視手中木盒.纖長手指輕輕撥開鎖釦.一片華彩柔光自縫隙流淌溢出.
赤血鮫珠.稀世珍寶.當遙國新帝接到這份貴重大禮時一定喜出望外吧.那個牽繫着三個國家的女人也會變得完美.毫無污點.流傳百世.合上鎖釦.年輕男子並未察覺自己露出一抹淺笑.只是這份笑容多了些寂然與牽掛.
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親自前來.就爲再看她一眼.看她一生之中最美時刻是如何像素白之花絢麗綻放的.好把這一瞬收入記憶.永世銘記於心.
既爲知己.甘願傾世相贈.
祭典高臺共有石階百級.每三十三級有一丈寬小臺.最後一階便是方圓五十丈的大平臺.要登臺與易宸璟並立就必須一步步走過這百級臺階.對於穿着一身華麗卻沉重喜服的白綺歌而言並不容易.
一、二、三……十五、十六……三十二.三十三.
踏上第一個小臺.白綺歌頓住腳步仰頭向前望去.易宸璟就在臺階盡頭看着她微笑.清俊面容仿若初見.只是少了分冰冷憎恨.多了份溫柔纏繞.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白綺歌數着腳下走過石階的同時.易宸璟也在倒數着.每數過一個白綺歌便離他更近一分.臉上的笑容也更溫柔一分.直至最後一個小臺相距不過三十四個石階時.周圍的禮樂似乎都聽不到了.
如此之近的距離只需幾步就能衝到她身邊.可是他必須要忍着.等她一步步走來.然後與她牽手向遙皇、皇后跪拜.
垂在身側的手已經忍不住作勢欲動.掌心滑膩汗水潮溼溫熱.一切都清晰表明易宸璟此刻的緊張情緒.而就在他全神貫注凝視白綺歌身影時驀地發現.白綺歌似乎有些不對勁..石階再陡、喜服再沉她也不至於蹣跚搖晃.爲什麼剛纔還平穩的腳步忽然輕飄起來.甚至看着綿軟無力呢.
答案唯有白綺歌自己明白.最後那三十四級石階.恐怕她再也走不上去了.
腹中疼痛從她踏上石階起便迅速加劇.這會兒已經疼得她感受不到渾身力量.就連腳步也是半麻木狀態下勉強擡起.而劇痛帶來的眩暈也奪走了她的視力.眼眸中易宸璟擔憂焦急面龐正在一點點沉入黑暗.就快不見.
“綺歌.”
“太子妃.來人.太醫.快叫太醫.”
一陣天搖地晃後白綺歌終是堅持不住倒下.應該是倒在了易宸璟的懷抱裡吧.如此溫暖.且有他不停呼喚近在耳畔.
混沌中聽得見哭聲與許多人緊張詢問.還有太醫慌張失調的聲音:“是、是小產.太子妃這是小產大出血啊.怎會如此突然……”
小產.
腹裡.有了他的孩子嗎.
原來這兩個月.上天終是不負祈禱降下奇蹟.
慘白如紙的面容上泛起艱難笑容.白綺歌努力睜開雙眼.用盡力氣伸手撫過易宸璟棱角分明的臉龐.戀戀不捨地.視線與聲音一同淡去.
“宸璟……是我們的……孩子啊……”
而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