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眼見正主兒都到了,快步走到法壇旁邊,跟玄陽子道長說了幾句話之後,玄陽子道長便開始登壇做法!
朱永安遠遠地瞧見了這邊竟然在做法事,不由得眉頭緊皺了起來,開口問程知府道:‘程知府,那張力怎麼還找道人做起法事來了?‘
程知府顯然早已打探清楚,捋須笑道:‘故弄玄虛罷了!下官手下昨日來報,說張力的工地今日工期過半,要做法事祈福……小公爺稍待片刻,下官馬上便要他做不成!‘
程知府轉過身來,擺了一個手勢,轎子後面很快便跑出一隊人來,個個都是衙役打扮,約摸有三四十人。
這幫衙役後面,金陵結義幫的人也有一二百人,個個磨拳擦腳,躍躍欲試!
圍觀的人羣慢慢地往工地大門口逼近了一些,約摸只有二十步左右距離了!
工地裡所有張力一方的人,不管是高元良、康興安、方以智也好,還是普通工人雜役也罷,所有眼光都集中到了張力身上。
然而張力卻對外面的局勢視若無睹,專心地看着登壇做法的玄陽子道長!
程知府不由得有些狐疑:‘這張力,搞什麼鬼?‘
許秀才上前兩步,走到程知府跟前,大聲道:‘知府{無+錯}小說大人,您剛纔說得對,張力那賊小子慣會裝神弄鬼,故弄玄虛,咱們直接宣佈他的罪狀吧!‘
程知府又沉吟了片刻,終覺自己這次計劃萬無一失。這才點點頭。
小公爺朱永安有些不耐煩了,厲聲大喝了一聲:‘程知府——!‘
程知府連忙應了聲喏,帶着衙役們上前來!
高元良眼見情況不對。也快步走到張力身邊,安子也跟了上來。
張力也不管他們,眼睛只是盯着快步走來的程知府。
張力忽然笑了,上前兩步,對着程知府躬身一揖道:‘程知府大駕光臨,在下這南郊工地蓬蓽生輝呀!‘
頓了一頓,張力掃了一眼圍觀衆人。皺眉道:‘程大人,雖說在下不知你爲何而來——不過,程大人好大的官威呀。每次出行,都有這麼多百姓扈從……‘
張力這話說得可就誅心了!
程知府乃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豈有聽不出來之理?
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之色以後,程知府不動聲色地道:‘張舉人這話本官可就聽不懂了!‘
不等張力繼續說話。程知府把臉一板。沉聲道:‘張力!你爲了修建這南郊的工地,侵佔良田,犯了太祖皇帝的禁令!‘
先前潘霸天透露之事,只有張力和高元良二人知道。兩人都沒有跟手下人說,故而程知府這話一落地,整個工地立刻炸開了鍋!
工人們紛紛驚慌失措,一個個雙腿直打顫,很快紛紛議論起來!
方以智快步走了過來。一臉震驚之色地對張力道:‘力兄,這程知府胡說八道。我們買地的時候,這裡明明是荒地,根本不是什麼農田!‘
安子也附和道:‘是啊,程知府這話完全顛倒黑白呀!‘
張力擺了擺手,低聲道:‘我昨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咱們忙了一夜,絕不會白忙活!‘
方以智皺眉道:‘力兄,家父乃是湖廣巡撫,雖說管不到南京城來,不過在下說話也是有些分量的!程知府他敢指鹿爲馬,我……‘
方以智這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張力微微頷首,知道方以智的意思,也知道他爲什麼說不下了。
一則湖廣巡撫管不到南直隸來,這不必贅言;二則,像這種官司訴訟或者是違抗法令的事情,卻是最最難辦的,無論多大的官,輕易都不想摻和進去。
譬如後世那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案子,開始只是一個秀才與縣令炮製的冤案,結果後來一層層牽扯,知府、藩臺、臬臺直至巡撫,全部攪和了進去丟了官!
這種事情,若沒有足夠的好處,方以智也不可能說動父親插手其間!
張力低聲對方以智說了幾句話之後,方以智眼中精光一閃,不由得回頭向營地中看去。
程知府見張力沒有什麼反應,心中不由得有些躊躇,以他對張力的瞭解,這小子可不是輕易可以拿捏的主兒!
不過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程知府咬咬牙,對身後衙役下了命令:‘拆!‘
衙役們在前,陳三爺手下的金陵結義幫衆人緊隨其後,一擁而上!
衆人首先面對的便是玄陽子道長的法壇,只見玄陽子道長橫眉倒豎,冷冷地看着衝上前的一衆人等。
衙役們都不敢上前,逡巡起來。
片刻之後,玄陽子道長走下了法壇,轉身朝營地大門口的張力走去。
程知府早就有些不耐煩了,重重地發出一聲鼻音:‘裝神弄鬼,拆了!‘
許秀才在旁高呼一聲:‘程知府有令——拆了!‘
一時間衙役和金陵結義幫的潑皮們蜂擁而上,將那法壇頃刻間砸了了個稀巴爛!
幡旗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高元良從城內道觀租來的三清像也被砸了個稀巴爛,整個法壇一片狼藉……
安子有些不解地問張力道:‘少爺,咱們就任由他們撒野麼?‘
高元良已經隱隱有些猜測,少爺如此做定然有深意提,於是對安子道:‘安子,稍安勿躁……‘
安子看着一臉嚴肅的張力,小聲道:‘這不像少爺一貫的作風啊!以前這種時候,少爺不都是寸步不讓,爭鋒相對的麼?‘
先前張力一直在觀察情況,安子的這句話張力聽清楚了,張力笑着道:‘安子,人總是會成長,以往咱們面對的對手層次都不高,現在可不一樣了哦!‘
安子盯着遠處的程知府道:‘上次踢館的事,程知府不也來了嗎?‘
張力搖搖頭道:‘上次那事主謀是許秀才,程知府不過是配角而已。這次可是程知府親自上陣,而且他拿太祖禁令做文章,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呀!‘
高元良點點頭道:‘是啊,這事兒咱們可不能硬來!‘
張力眼見法壇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沉聲道:‘大夥兒都撤!撤到若晨小姐的馬車那裡,放他們進來!‘
衆人心中一凜,果然少爺還是要靠若晨小姐扳回局面麼?
只有方以智先前聽到張力說了實情,微笑着第一個向若晨小姐的馬車走去。
營地大門讓了出來,許秀才和陳三爺很快帶着人衝了進來。
一進大營,這些人就開始放火,首先着火的便是那些易燃的帳篷,一時間營地裡很多帳篷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些磚石結構,不易燃燒的,‘拆遷隊‘們便開始一頓猛砸!
程知府一行人也走進了工地大營,小公爺朱永安的轎子隨後也一起進入。
此刻工地大營裡已經一片混亂,張力衆人緊緊護衛在若晨小姐的馬車前面,隱隱圍成了一個大圈。
原本營地中的工人們,大多數已經跑了,只有不足數十人,還留守在職工宿舍裡。
這些留下來的工人多是流民中的青壯,在張力工地上賣力氣掙工錢,比乞討過日子強百倍千倍,自然是不願意離去。
今日南郊之事,處處透着奇怪!
首先是張力一方,竟然沒有與程知府正面交鋒。
張力甚至都沒有上前與程知府說話,便下令所有人退回營地!
這到底是玩得哪一齣?
朱永安此刻坐在轎子中,心裡着實有些想不通。
以自己對張力的瞭解,這小子渾身上下跟個刺蝟一般,向來睚眥必報,今日如此這般行事,莫不是真的慫了?
朱永安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坐在轎中,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張力也冷冷地注視着工地裡的情況,看見自己花了很大心血和銀子的工地正被蹂躪,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兵法有言,置諸死地而後生,今日自己所作所爲,正是如此!
別看現在程知府他們鬧得歡,等會都是要拉清單的……
就在南郊工地鬧騰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禮部尚書徐光啓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從雨花臺的別院乘轎趕了過來。
原本張力這事兒跟徐光啓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去,不過徐光啓是代表朝廷來南京宣佈恩科的事宜,頗有點兒‘欽差‘的意思,代天子巡視四方,這違抗‘太祖禁令‘之事,卻不好充耳不聞。
徐光啓爲人雖說方正,卻也不是傻——沒腦子的人,又怎麼會混到堂堂禮部正印官禮部尚書的職位?
來之前徐光啓也打聽了一番,知道張力這位來自山東的舉人,頗有點兒英國公府的背景。
所以徐光啓打定的主意便是袖手旁觀,任憑應天府的程知府如何處置,自己不會發一言。
走個過場而已,這事兒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由於走得是郊區的道路,徐光啓已經年過七旬,故而轎伕們走得很慢,務必保證轎子四平八穩纔好……
不光是禮部尚書徐光啓正在趕往南郊工地,英國公世子錦衣衛指揮僉事張世澤,也得到消息,此刻騎着高頭大馬,帶着手下也快馬往南郊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