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連環畫還真的是虛構,歷史上的傅宗龍自然也不是那樣的人。
明史記載傅宗龍與農民軍作戰,糧盡不得不殺馬分食,而後營中火藥、鉛子、矢並盡,後來被農民軍抓住傅宗龍,要他騙開城門。
而‘宗龍罵賊曰:我大臣也,殺則殺耳,豈能爲賊賺城以緩死哉!‘,農民軍惱羞成怒,‘抽刀擊宗龍,中其腦而僕,其耳鼻死城下。‘
不管怎麼說,傅宗龍還算是死得其所。
張力收斂起心思,一臉肅穆,等着傅宗龍說話。
傅宗龍從張力進屋以後就一直在打量他,看了好半晌,卻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怎麼也看不透——張力那與年齡完全不符合的成熟穩重感,讓傅宗龍也有些訝異。
不過傅大人畢竟是沉浮宦海數十年的老油條了,很快便開口道:‘張巡撫,本督在薊鎮聽見一些謠傳,說是張巡撫與小祖總兵不諧——‘
傅宗龍按例是必須問一問那件事兒的,張力先前已經跟趙公公等人通了氣,於是故作疑惑之色:‘哦?竟有此等謠言?想必是建奴細作散佈的吧?‘
頓了一頓,張力眼神堅定地道:‘下官與小祖總兵相處得和諧美滿,相敬如賓——啊,不,相處得很好,很好啊!‘
傅宗龍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既如此,本督就放心了。‘
接下來氣氛有些沉默,好半晌過後,傅宗龍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張巡撫。以後寧遠的戰功,還是要先報到薊鎮才合乎規矩。‘
張力心裡一驚。尼瑪,原來傅大人這是對自己直接向皇上報功不滿意。敲打自己來了。
下官越級奏事,古往今來都是爲上官所嫉恨的,這個道理張力又豈會不知?
只是若是按照大明慣例,淺水灘的戰功一層層報上去的話,恐怕自己最終有沒有十個人頭都還不好說呢!
其他都好說,但是關於戰功這件事,張力卻並不打算妥協。
張力笑眯眯地拱手行了一禮,沉聲道:‘關於此事,傅督且聽下官一言。‘
傅宗龍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張力沒有立即‘承認錯誤‘,說什麼‘下不爲例‘讓他很不滿意。不過大家都是文官,雖說是有上下級之分,但張力手中是有尚方寶劍的,不可等同於一般的下屬。
傅宗龍冷冷地道:‘張大人,你要說什麼?‘
張力站了起來,一臉肅容:‘傅督,您老人家應該知道下官乃是今科探花——‘
傅宗龍的眼睛眯了起來,今科探花郎是張力此乃世人皆知的。他說這個幹什麼?
張力早就想清楚了,傅宗龍對祖家聽調不聽宣肯定也不滿意,不見得與祖大壽有多麼親近。
歷史上傅宗龍在崇禎朝官聲尚可,死後也是被皇帝追贈了‘太子少保‘的尊號。
既然他對崇禎還算忠心。那麼在自己的常年斬獲‘大明最佳奧斯卡男主角‘的演技之下,是可以引爲外援的。
張力話鋒一轉:‘傅大人可知道下官殿試策論寫的什麼?‘
傅宗龍一怔,眯着的眼睛睜了開來。有些詫異地看着張力。
張力淡淡地道:‘一釘子遼東大定。‘
說完這話,張力眼觀鼻鼻觀心。再不發一言。
傅宗龍何等人也,很快就明白了張力的意思。
怪不得皇上如此看重他。怪不得他行事如此乖張,原來皇上是要扶植他與祖家爭權!
祖家送給傅宗龍的銀子傅大人自然也是笑納了的,然則說傅宗龍便與祖大壽站在一條戰線上,那未免太小看正二品的文官了。
收你祖家的銀子應該的,但卻並不代表傅宗龍就一定要幫祖大壽。
對於遼東的積弊,傅宗龍心中也非常清楚,只是連圓嘟嘟都回天乏術,他傅大人又能有什麼辦法?
還是混個幾年,平安無事之後,回到京師當官纔是上策。
張力有皇帝撐腰,要與祖大壽他們鬥,就讓他去吧!
想到此,傅宗龍微微一笑,捋須道:‘本督明白了,張巡撫只管放手去幹!‘
張力連忙應聲諾:‘傅督英明!‘
這話一說完,兩人便開始聊了些京師的風花雪月,都是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官場之中這也是必然——官老爺們聊一百句話,恐怕只有一兩句是真正有內容的……
張力與傅總督‘親切會談‘的時候,木頭正走在寧遠北門附近的威遠街上。
威遠街因爲北門‘威遠門‘而得名,這裡也是韃子以前攻城的主要方向,故而在街道上,一旁的民居圍牆上,還能依稀見着很多彈痕。
明代火銃是沒有步槍揹帶的,甚至火槍到清代都沒有揹帶。
不過團山軍的自生火銃卻是加裝了揹帶的,張大人一向‘奇思妙想‘很多,團山軍衆人早就不以爲奇了。
木頭揹着自生火銃,從威遠街上左拐進了一個小衚衕,又連續兩次右拐,這才堪堪走到齊小娘子家的巷子口。
一到巷子口,木頭腳下竟然有些逡巡起來了。
見了齊小娘子怎麼說呢?
齊老爹會答應將齊小娘子許配給自己嗎?
木頭走到了齊家小院子的門前,那院門是虛掩着的,木頭正待上前敲門,卻聽見院子裡傳來了齊老爹的聲音。
‘英子啊,那許媒婆都說了,人家魯掌櫃肯出三十兩彩禮銀子呢!‘
木頭在院子外一聽這話,頓時猶如五雷轟頂!
魯掌櫃?
那不是威遠街上綢緞莊的老闆麼?
那魯掌櫃以前就對齊小娘子心懷不軌,先前自己還與疙瘩兩人在他家院門口下過黑手,打過他悶棍的了!
‘爹,你是將女兒當成牲口賣給那魯掌櫃麼?!魯掌櫃家大婦壯得像頭豬一樣,出名的善妒啊!他家前後娶了四房小妾,不是被大婦逼死就是被賣到妓館!你……‘
齊小娘子聲音明顯很激動,魯掌櫃家的情況木頭自然也是知曉的,齊老爹竟然要齊小娘子齊英嫁到魯掌櫃家做妾!
木頭氣得渾身發抖,只覺得一股熱血涌到了頭頂!
‘哎呀呀,英子啊,你聽爹爹的話!你去魯掌櫃家小心點伺候着就是了,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咱們家飽一頓,飢一頓的,你去了他家至少不會捱餓啊!‘
‘嘭——‘木頭一腳踹開了院門,怒吼了一聲:‘英子!‘
齊英一聲驚呼:‘木頭——你怎麼來了?!‘
木頭不看英子,而是惡狠狠地瞪着齊老爹,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齊老爹被木頭的眼神嚇壞了,連連後退,喃喃地道:‘木……木頭?你……你這賊配軍,你要幹什麼……‘
木頭整個人劇烈地發起抖來,右手摸向了挎在肩膀上的自生火銃——
‘木頭!你幹什麼?!‘齊英一聲驚呼,似乎明白木頭要幹什麼!
木頭的手從右肩移動到左胸,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狠狠地砸在地上。
‘這是四十兩銀子彩禮,以後英子跟我木頭了!‘
齊老爹猛地一驚,連忙快步跑到那小包裹跟前,打開包裹一看,果真是八個五兩一錠的白花花的銀錁子……
木頭似乎平靜了下來,而英子又開始渾身發抖了。
英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直接就朝門外衝了出去!
木頭瞪了齊老爹一眼:‘英子是你自己的閨女,你竟然將她往火坑裡推!這銀子你拿着,英子以後與你再無半分干係!‘
這話說得非常快,木頭一邊說一邊往院子外追去。
齊老爹有些木然,隱隱中似乎覺得自己確實做得有點過分,不過轉念一想,總歸還是銀子重要——他立刻撿起銀錁子,放到嘴裡一咬:‘哎呀,這銀子成色真不錯哩!‘
……
寧遠城的城隍廟有些破敗,畢竟天冷,也沒什麼人來上香。
英子坐在廟門前那缺了半個腦袋的石獅子旁,嗚嗚地放聲痛哭。
木頭就蹲在她身旁,愁眉苦臉地看着她。
軍中有好事者傳說張大人在京師有三個天仙一般的媳婦,每個媳婦都對張大人愛得死去活來……
哎呀呀,張大人,你什麼時候編一本小冊子,教教小的們怎麼哄女孩兒啊?
木頭嘆了口氣,硬着頭皮問道:‘英子,你……你願意跟我走嗎?‘
英子又抽泣了好一會,才止住了哭聲,睜大了眼睛看着木頭:‘跟你走?去哪?團山堡嗎?‘
木頭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現在是總旗了呢,一個月軍餉有十兩銀子!‘
‘呀?!真的?你當上總旗了?‘英子一聲驚呼,不可思議地看着木頭。
木頭一臉自豪之色:‘恩。我打槍準,升職很快呢!‘
‘你給爹爹的那些……那些……彩禮錢,都是軍餉嗎?‘
‘是啊!‘
‘木頭,你出息了呢——‘英子破涕爲笑,似乎也爲木頭的出人頭地感到高興。
木頭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了:‘英子,你跟我走吧,我都想好了呢!‘
英子沒好氣地道:‘跟你走?幹嘛?去當兵啊?張大人要花木蘭嗎?‘
木頭一臉莊重之色:‘要啊!‘
英子壓根兒也不信:‘騙人!‘
木頭撇了撇嘴,笑道:‘不是當兵,唔,你可以參加那個什麼軍醫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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